众人在村里打听了一圈,有一位大娘前天倒是见过古阮。
她一面喂鸡,一面与众人道:“古捕快很热情的,之前每次来,都会问我买一只鸡蛋,仔细包好,说带回去给女儿吃,我家的鸡蛋味道特别香。
我前天看到他,急匆匆从前头那道上过去,我就问他说,古捕快啊,母鸡刚下的蛋还热乎的,要不要带一个?
他边笑边跑,说在查案子,时间紧,不耽搁了。
哎,闺女啊,你见了古捕快跟他说,我前阵子养的那只芦花鸡能下蛋了,让他下回带两个回去尝尝。”
谢筝叫大娘说得嗓子眼发紧,默默听完,才道:“大娘,古捕快不在了,没了……”
“唉?”大娘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筝,喃喃道,“可我前天还……”
谢筝重重点了点头:“就昨天傍晚……”
大娘的嘴角颤着,良久,垂了下去,几不可闻地叹息道:“这样啊……”
顺着古捕快前日走的方向,陆毓衍与竹雾仔细分析附近地形,正琢磨着,马福带着人到了。
马福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困意,满脑子都是案子案子的,他一早就在附近村子里查访,此刻刚好到了这里。
陆毓衍与他说了大致状况。
马福看着生机勃勃的村子,苦思冥想了许久,猛得一拍脑袋:“有那么一处,前几年我、老古与另外几个弟兄查案子时,经过个庄子,地方不大,看着有些旧,但管事的架子大得不得了。
我们还当是哪个公候伯府的庄子,只能哈腰作揖,没敢打搅,回到京中一打听,哪儿跟哪儿啊,根本就是个商户的小庄子。”
京中的勋贵官宦,在城外几乎都有几处庄子,养着牛羊鸡鸭,逢年过节,送进府里给主子们享用,最是新鲜。
像安瑞伯那样喜欢吃鹿肉的,听说还有用来养鹿的庄子,以饱口腹之欲。
也有一些庄子,景色宜人,修来颐养宴客。
庄子多了,有些还挨得近,衙门里弄不清也是寻常的。
但见了官差还能指手画脚的商贾庄子,倒是少见。
马福引着陆毓衍抄了近路往那庄子去,远远的,隔着半片林子,能瞧见那庄子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朴素,马儿看起来都极其一般,与后头那陈旧的庄子倒是很融洽。
这是个主家休憩宴客的小庄子。
松烟撇了撇嘴,道:“破破烂烂的,谁家有脸用这样的庄子宴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奸商
松烟说得很轻,但话一出口,还是引来了其余几人的侧目。
他摸了摸鼻尖,低着头想,莫不是他说错了?他还以为自个儿说得挺有道理的。
无论是官宦还是商贾,都喜欢搭台面,没几两墨水的要附庸风雅,没什么藏品的就会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在待客的花厅里充门面。
只要不僭越,总归要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
眼前这么破烂的庄子,主人家要宴客,只怕客人到了门口就目瞪口呆了。
便是自个儿用来颐养休憩的庄子,也没人喜欢这种格调的。
陆毓衍仔细看了看,问马福道:“这是哪家商人的庄子?”
“叫葛金发,一个倒货的,”马福回忆了一番,道,“是个能折腾的,前些年从几个窑口里收了些品相稍次的瓷器,也不知道他怎么捣鼓的,转手卖的时候,发了大财,后来经手的东西就五花八门了,有好东西,也有滥竽充数的,能不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全凭自个儿的本事。
七月,大理寺和刑部的几位老大人在衙门里说道藏品时,还说起过这个人,说是前回有位大人问他买了块顽石,原本当是太湖石,摆在园子里还挺气派,谁知道是块假的,被人笑话惨了。
那位老大人气得不行,偏偏那葛金发从头到尾没说他那块是太湖石,全是老大人自个儿看走了眼。
这个哑巴亏,没处去说,只能一气之下把那石头给砸了,现如今,自家院子里还空着块地。”
这事儿在官家圈子里也算是传得广的,陆毓衍听苏润卿说过,只是不晓得那卖家葛金发和眼前庄子的主人是同一人。
谢筝听了啼笑皆非。
这葛金发肯定不是头一回做这等糊涂买卖了,虽说是买家看走了眼,但次数多了,这些年没让人把铺子砸了,也真是稀罕了。
换作个脾气狠一点的,找几个无赖地痞,也要揍葛金发一顿,出出这口气。
眼前的这个庄子,只从外头看,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几人寻了条道,往山上高处去,想居高临下看一看里头,无奈山上树木林立,那宅子也种了许多高大树木,树影重重叠叠,无法窥得里头模样。
一行人打道回府。
顺天衙门里,陆毓衍和谢筝在库房里翻查册子。
那庄子是葛金发在八年前入手的,看衙门里备案的成交价格,谢筝怔了怔,道:“文书出错了?”
就那么一个破烂又不算大的庄子,价格是谢筝估算的五倍还要多。
松烟听了价格,也是瞠目结舌,半晌道:“这倒卖生意还真赚钱。”
马福咬着面饼连连摇头:“不可能吧?葛金发发家致富是在五年前,八年前他哪有银子买那庄子?还是说,那里头是风水宝地,财神坐镇,买下了它,就能转运发大财了?”
当年备案的衙役还在当差,听了消息过来,解释道:“价格错不了,当时我也奇怪呢,特特多问了两回。前主人是个外乡客,说那庄子费了他不少心血,若不是年老要落叶归根,葛金发的价格喊得又高,他是断断舍不得卖的。”
陆毓衍从谢筝手中拿过册子看了两眼。
前主人费心打理的庄子,想来不会差,也就八年工夫,叫葛金发弄成了现在这样,可见这八年间,他一回都没有修葺过,起码外墙没有。
将册子放下,陆毓衍思忖了一番,与马福道:“最近这些时日,葛金发坑了谁没有?”
“就算坑了,咱们也不知道,人家要脸要皮的,被葛金发骗了也闭紧嘴巴,免得跟那位老大人一样成了笑话。”马福干巴巴笑了笑,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瞪着眼睛看向陆毓衍,道,“陆公子,您不会是,想设局反过头来坑他一回吧?”
这个戏本,马福都能写。
先使人去葛金发那儿叫他骗一回,买个次一等的东西回来,然后佯装发现了问题,告到衙门里。
依着律法,以次充好是要吃官司的,杨大人升堂审问,噼里啪啦定了罪,使人查抄庄子,那庄子到底怎么一回事,也就清楚明白了。
反正,葛金发是个奸商,也不是陷害他。
也就是这些年,在他手里吃亏的,各个都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也不想给百姓的茶余饭后再添笑料了。
“这么多年都便宜他了,若是我,肯定跟他没完!”马福撇了撇嘴。
谢筝莞尔。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活要面子死受罪,又多存侥幸,自命不凡,以为自个儿的眼力能在葛金发手中讨到便宜,要不然,就葛金发那糟透了的口碑,生意早就倒了。
陆毓衍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一面往杨府尹的书房去,一面道:“不设局了,打草惊蛇又浪费时间,直接砸上门去。”
马福唉了一声,几个捕快面面相窥,心里都有一个念头:陆公子实在厉害,连坑都不挖了,径直就挥拳头了。
杨府尹低头看着案卷,见陆毓衍来了,他按了按眉心,面上写满了疲惫。
陆毓衍说了想法。
杨府尹端茶润喉,不小心呛着了,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稳住了,道:“贤侄,能确定是那个庄子?”
“不敢断言。”陆毓衍道。
杨府尹的嘴角抽了抽,没把握还敢如此胡来?这要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他为商不仁,也是民不举官不究,那宅子里查不出问题来,这事儿就不好办了。”杨府尹道。
陆毓衍看着杨府尹,语气平缓却透着几分沉稳:“葛金发只是个商贾,明面上,背后也没靠着什么人,真没查到问题,他有靠山发话,那也就是个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案子必然牵扯到哪家权贵,比起他们,葛金发好对付多了。”
明晃晃的柿子挑软的捏。
杨府尹捏着茶盏,挣扎一番,道:“行吧,就这样。”
此案到了现在,是决不能指望背后之人把证据摆到他们跟前的,即便有了怀疑的对象,他顺天府有胆子在没凭没据的状况下冲进哪家勋贵的宅子里吗?
安瑞伯在山上那宅子,杨府尹自问连门都不好随意去敲,带人去查,那就不是一句“冲了龙王庙”可以糊弄过去的。
与其等待下去,不如搏一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抄查
杨府尹把茶盏重重按在了案上,起身踱步,来回几圈才停在了陆毓衍跟前:“贤侄,这个案子,不能办差池了。万一,我说万一,我们没在葛金发那庄子里查出蛛丝马迹,而这个奸商背后还真靠着厉害角色,那……”
杨府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自己的乌纱帽。
陆毓衍晓得他的意思,沉声道:“那倒霉的,就是大人和我了。”
杨府尹一听这话,暗暗叹了一口气,听这口气,真出了状况,李昀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陆毓衍不是官身,没有奉命,牵扯到这么一出案子里,陆培元不在京中,到时候只能由萧家出面周旋,萧家保个陆毓衍应该不成问题,可自个儿呢?
思及此处,杨府尹就心尖痛。
再痛,他也只能如此办事。
真慢吞吞拖下去,前阵子是顺水漂下来个宋玉澜,过些日子指不定再顺水漂下来个程芷珊,还有那青石胡同里消失的瘦马们,一个个漂啊漂的,又弄得人心惶惶,最后圣上震怒要三司会审,再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老爷们叫到顺天府里来,那他这个顺天府尹的脸面可就丢干净了!
“多带些人手,”杨府尹咬着牙关,声音跟挤出来的一样,“一定要把那庄子掘地三尺,查得明明白白,再不济,也要做好准备,定葛金发一个以次充好、为商不仁的罪名。”
事情轻重,陆毓衍心中也有数。
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那庄子是最最可疑的。
杨府尹点了人手,准备了马匹,以确保捕快衙役们不在路途中耽搁了。
马福对底下人耳提面命了一番,见陆毓衍和谢筝低声说着什么,他皱了皱眉头,与松烟道:“阿黛姑娘也一道去?这回是快马加鞭,姑娘家不方便吧?”
松烟睨了自家爷与谢筝一眼,挑着眉头笑了:“马捕头,尽管放心,阿黛姑娘的骑术绝不会输给你这帮弟兄。”
马福闻言吃了一惊,不住多打量了谢筝几眼。
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个头虽不矮,但也是娇娇柔柔的,骑马就是驱着马儿小跑起来,真几大鞭子抽到马屁股上,怕是驾驭不住。
可松烟又不似个会诓他的,马福暗暗惊叹,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巾帼不让须眉。
一行人上马出城。
在城中怕冲撞过路百姓,各个还悠着点,一旦出了城门,就恨不能立刻到那庄子里查证,马蹄声阵阵响。
马福在前头看见了谢筝。
为了出行便捷,今天早上出门时,谢筝就穿着方便骑马的衣装。
马背上的小姑娘不见丝毫胆怯惧意,反倒是熟练自在得很。
马福看了两眼,就晓得谢筝果真是个熟手,能骑马,记忆又超群,反应快且有胆识,这样的姑娘,留在内宅当一个丫鬟,还真是屈才了。
前朝能有女子入仕,本朝却废了那样的规矩,真是可惜了。
到了庄子外头,那辆马车已经不在了。
马福让人从四面围住,免得有人翻墙跑了,自个儿并几个兄弟上前敲门。
里头传来重重脚步声,还有骂骂咧咧的动静,没一会儿,门拉开了,里头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十分壮硕,面色不虞,显得本就粗犷的脸越发凶神恶煞一般。
“什么人?敲敲敲,敲个大头鬼!”那大汉骂道。
马福冷笑一声,打开了抄查的文书,盖在了大汉的脸上:“顺天府的,兄弟们,进去抄!”
一声令下,几个捕快绕过那大汉就往里头去。
大汉被蒙了一脸的文书,一个字都没看清,当即也不管了,伸手就向要冲进宅子里的捕快抓去。
双拳难敌四手,饶是那大汉浑身是力气,也架不住人多,被打趴下后,他还高声吵着里头喊“有人砸庄子”。
谢筝跟着陆毓衍进了大门,绕过影壁,是一间多年无修缮、柱子都掉漆的堂屋,马福进去看了两眼,并无特别之处。
两侧有月洞门通往内院,往里走去,谢筝不由都怔住了。
泾渭分明,外头破旧,里头可以算得上富丽堂皇了,亭台楼阁,流水花卉,地方不大,却透着南方官家宅子的精致和细腻。
陆毓衍四处看了看,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与谢筝道:“杨大人不用担心他的乌纱帽了。”
就算这院子里,找不到破案的线索,也足够让葛金发受罪的了。
从建筑到摆设,完全僭越,这不是一个商人可以拥有的豪华宅院,即便是个官宦,没个一二品,一样要被参一本。
庄子里有十来个护院,见捕快冲进来,抄起家伙就要反抗。
马福一想到被害死的古阮,眼睛都冒血,抽出刀子就与护院缠斗起来。
陆毓衍护着谢筝,绕开缠斗在一起的人群,穿过园子,到了一幢二层小楼跟前。
木雕精美,栩栩如生,房门却都紧紧闭着。
楼上有一间房门刚被拉开了一条缝,又匆匆关上,谢筝看得清楚,里头闪过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
竹雾快步过来,抬声道:“顺天府查抄,都老老实实出来,躲在里头也没用。”
话音刚落,正对着的房门猛得被拉开,一个妆容不整的女子跌跌撞撞冲出来,她脚步不稳,被门槛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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