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时候,他们就把雨具送到宫里去了,小连收了。”顿了顿,“不过,小连托信儿说,爷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皇上好似在和爷说河道上的事。”
齐粟娘一听“河道”两字,便有些坐立不安。比儿安慰道:“奶奶不用担心,爷心里有着奶奶,总不会冒失的。爷不是说,这时节不做出头鸟,只做推墙手么?”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揭开茶盖喝了口热茶,“若不是这时节乱得很,他必要去做出头鸟。”歪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河台赵大人这堵墙什么时候才能倒呢?咱们也好顺手推一推。”
比儿笑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儿,奶。奶不用烦心。爷心里有分寸呢。”
天边隐隐传来一阵隆隆滚雷。声,黑云翻滚雨下如注的天空中猛然扯出一道巨大的闪电,把齐粟娘和比儿都吓了一跳。比儿听得外头的雨越发下得急了,庆幸道:“好在看着起风,狄大当家就招呼着打道回府,否则必是要陷在路上的。”
“北京城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我们南边,整天。飘雨,也能下个十来天。”
比儿收拾齐粟娘换下的湿衣,看了看腰襟上已是。揉烂了的大绿花儿,又看了看扇柄上空荡荡的银线圈儿,可惜道:“这些花儿若是长在花枝上说不定还能熬过去,也难怪宋大当家心疼,一个劲地盯着瞧。”
齐粟娘笑啐道:“开先是谁死劝着让我戴花儿的?。现下又来招我不安。”她打了个哈欠,“比儿,你去歇歇罢。我先睡会儿,今日在法源寺里竟是没坐过,为着躲联诗说戏,满寺里都走遍了。”说罢,站起来解衣,“等爷回来,和他一起用晚饭。若是他不回,便再说罢。”
齐粟娘穿着红。缎子肚兜,绿绸子裤钻进了被子,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外头连打了三个响雷,外间的房门咣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齐粟娘立时被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看着漆黑的内室门,叫道:“是比儿么?”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随着烛光的照入,房门被推了开来。
齐粟娘连忙披衣下床,欢喜笑道:“陈大哥,我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外头这般大的雨,你淋湿了没……”
“粟娘……”烛光下陈演的脸半忧半喜,他关上门,拉着齐粟娘走回到炕床,“皇上,复立太子了。”
齐粟娘双目大睁,瞪着陈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结巴道:“什……什么……”
“皇上,开先一直在和我说永定河上的事,还命我后日随他到直隶筐儿港巡查北漕河。我陪着皇上用完晚膳,皇上突然下旨,把阿哥和重臣们全召进宫,复立二阿哥为太子。”
陈演叹了口气,“不说阿哥们全愣住,满朝的大臣也没几个回过神来的。皇上虽是召见了一回废太子,我只想着皇上是不满八爷声势太过,借此压一压八爷,没料到竟会复立……”说话间,声音渐沉,拧眉沉思,“也怪八爷太急了些…………”
齐粟娘一把抱住陈演,惶急道:“太子复位,八爷他们——哥哥在九爷府里,他会不会出事?你会不会受连累?”
陈演一怔,回过神来,安慰道:“粟娘,你不用担心。皇上还在,太子哪里又敢明着对兄弟们下手?再者,八爷羽翼已成,除非皇上下令处死他。否则是没办法将他连根拨起的。便是太子复立,也不及八爷势大。齐强哥……现下不会出事的。”
齐粟娘听得陈演面带迟疑,嘴里犹豫,心中发急,陈演连忙抱住她,“你想想,齐强哥不是朝上的官,是九爷家里的管事,他若是出事,便是九爷家里没保住。九爷可是皇上的亲儿子,便是要出事,也轮不到他头一个。”又哄道:“我还忘记告诉你,十三爷被放出来了,你看,这不是没事么?”
齐粟娘听得十三阿哥被放了出来,又惊又喜,“放出来了?这可真是个好事。”慢慢点头,“九爷要出事,总也是八爷撑不住了才行,还有十爷、十四爷在……四爷可是十四爷的亲哥哥……”
陈演含笑看着齐粟娘,“这两兄弟可远不及你和齐强哥两兄妹情份好……”
齐粟娘心下安稳了些,便觉出陈演的身上也是湿透,连忙推他站起,寻了干衣给他换上,又叫人给他打热水洗澡,摆宵夜。陈演换了衣,取了笔墨给周襄天匆匆写了一封信,叫小连明日一大早寄回扬州,方关门沐浴。
他坐在白气腾腾的汤桶里,大口吃着齐粟娘喂过来的扬州千层糕,大口喝着杏仁茶,含糊笑道:“粟娘,过阵儿怕是要忙,明日若是晴了,我带你去逛庙会。”
齐粟娘愕然笑道:“这都什么时节了,你还有兴致逛庙会?我是连饭都吃不下……”
陈演哈哈大笑,“咱们不管京城里怎么样。咱们只管扬州。两江总督一边是皇上的人,一边是九爷的姻亲,太子不会去动他。连震云他若是没选好主子,现下可以继续观望,我就可以继续做我的太平府台。”
齐粟娘疑惑道:“他原就是太子门下的人……”
陈演笑着伸手,捧起齐粟娘的脸,“三爷当初和太子好,四爷也和太子走得近,现下还能这样么?太子虽是立了,那些爷能甘心?总要再争一回,卷到这些里面去可不是好事儿。连震云手上三大漕帮,根底儿足,犯不着冒着伤筋动骨的风险去抢这些功劳。我要是他,这几日就收拾收拾回扬州去……”
京城的黑云大雨遮挡不住涌动的暗潮。白米斜街船帮会馆,九大漕帮的院落皆是灯火通明。
连震云坐在书桌前沉吟着,“大河,派人知会淮安的二当家,让他来接我。”慢慢站起身来,“四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连大河低声道:“没有。大当家,你看要不要递个贴子去四爷府上?”
连震云摇了摇头,“犯不着,我是等着这些爷们开价码,可不是赶着去当奴才。皇上少不了还有七八年好活。不着急。”看向窗外直隶漕帮的院子,“宋清去八爷府里了?”
“宋清、罗世清、孟铁剑、狄风如都去了。不过,狄风如是先去了十四爷府上。罗世清、孟铁剑先去了九爷府上。”
“狄风如的眼光不过比宋清好上那么一点半点……十四爷,还得过几年……”连震云笑了出来,坐回椅上,“行了,这些爷顾不上我了,我们可以回扬州了。”
连大船看他一脸轻松惬意,嘻嘻笑了出来,“大当家,今天十四爷可真是够能忍的……”连大河亦笑了出来,“十四爷不过二十岁,看着倒也是个能成事的人,难怪狄风如投到他门下去了。”
连震云哈哈大笑,“他有本事当初就把她抬进皇子府去,他又不是她的夫君,我还要忌讳他?”看向连大河,“宋清这时节正没空管翁白,赶紧把白老五和那丫头找出来处置了。等二当家一到,我们就回扬州。”
连大河连忙应了,连大船听得外头动静,退了出来,不一会执着一张红贴走了进来,“大当家,四阿哥下贴子来了。”
……
汗,忘了在标题上写了,这是900加更——
清河卷 第十九章 隆福寺的海棠庙会'一'
第十九章隆福寺的海棠庙会'一'
大雨下了整夜,到得鸡鸣时已是渐小,天还是黑漆漆的,船帮会馆里安安静静,老爷们都在歇息。
西直门大街的宝钞胡同里,江浙会馆里的执事仆从们已开始忙碌,人声儿渐渐响了起来。
双虹院里掌起了灯,比儿起了身,梳洗后到了厨下,催促上灶的媳妇做早膳。
雨终是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格子花窗洒入了内室,鸟儿的清鸣声像是在耳边叫着,陈演慢慢睁开了眼。
齐粟娘在陈演怀中正睡得安稳,隐约听得陈演在她耳边唤道:“……粟娘……粟娘……庙会……”
齐粟娘向他怀中缩了缩,迷糊道:“外头下雨……”
陈演半坐起来,看了看透着。日光的窗格,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雨停了,我带你去逛庙会……”
“让我再睡一会……”
陈演见得齐粟娘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哑然失笑,将她抱入怀中,取了床角的红肚兜和绿绸裤,哄着道:“你睡着,我来给你穿衣……”
陈演一面抚摸着齐粟娘的身。子,一面给她穿着肚兜,系上带子,见得齐粟娘仍是未睁眼,看看被子上的绿绸裤子,在她耳边低笑道:“要不,今日我们就别去了,我们……”
“……你继续给我穿……我再睡一会……马上……”齐粟娘含含糊糊。地说着。陈演低低一笑,从被子里抽出手来,取了凉凉的绿绸裤子,在被子里晤热乎了,给她穿上。
“今日想穿什么衣裳?”陈演穿上家常袍儿,下床走到。黑漆描金大圆角衣柜前,一边拉门,一边笑着看向坐在床上揉眼的齐粟娘。
齐粟娘眨了半会眼睛,歪头笑道:“就咱们俩去?”
陈演点头笑道,“就咱们俩。谁也不带,随你爱怎么玩。”
齐粟娘喜笑颜开,从床上跳了下来,趿着绣鞋奔。到衣柜前,蹲下身子在柜子下半格里的包裹里翻弄。陈演蹲下来抱住她道:“只穿着肚兜,小心着凉,你要穿什么,我来给你找。”
齐粟娘笑嘻嘻。道:“咱们把以前的旧衣裳翻出来,你穿葛布青袍儿,我穿喜鹊衫,正是春日里的衣衫。咱们就当是平民小夫妻逛庙会。”
陈演哈哈大笑,“行,就听你的。”
齐粟娘喜滋滋坐在炕上,看着陈演把粗葛布青袍和桃红喜鹊衫寻了出来,“陈大哥,你给我挽发髻不?”
陈演坐到她身边,抽出喜鹊衫腰袋里的碎花系巾子和碎花头帕,亲了亲齐粟娘,“娘子放的差事,哪有不办的?”
齐粟娘穿上桃红喜鹊袍,扎上桃红碎花系巾子,披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开门招呼比儿。
比儿领着仆妇送上洗漱水,在炕桌上摆上粥、菜,见得齐粟娘这身打扮,不由笑道:“爷和奶奶去哪一处?若是穿这一身儿,可吃不到专供巨室贵宦用的上等素席。”
齐粟娘笑道:“咱们去逛庙会赏花,你爷可吃不下素席。”看向陈演,“陈大哥,比儿说西直门外的隆福寺最热闹,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
陈演笑着点头,比儿一面挽了湿面巾递给齐粟娘,一面笑道:“爷可得小心些,那庙会里什么人都有,乞丐、偷儿海了去。奶奶切切记把银钱放爷身上,免得被偷。再者,古玩摊上的假货儿多,奶奶看看就好,可别白使了银子。”看了看齐粟娘散开的长发,轻轻一笑,领着仆妇退了出去。
陈演洗漱已毕,牵着齐粟娘坐到妆台前,执起玉梳,慢慢梳理她的长发,低声笑道:“上一回给你穿衣梳头,还是从清河回高邮的时候……”
齐粟娘抿嘴一笑,“你到扬州后,比在清河可忙多了。又是民政又是河道,后来又管了一阵儿盐务。我每天也就能赶在三顿饭和睡觉前和你说说话。好在你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些规矩……”
陈演手中一顿,半晌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将玉梳放下,挽起齐粟娘的长发,“你看,我还没忘了这渔婆髻怎么梳……”
第二十一章
齐粟娘和陈演从侧门出了会馆,到了街前面叫了一辆等客的骡车,沿着西直门大街出了城,到了隆福寺庙会,果然见得山门前成片的摊棚,摩肩接踵的人流。
陈演紧握着齐粟娘的手,带着她一路逛了过去,买了三个装颜料的锡盒、五个鞋面绣样,听了一通撂地琴书,挤得一身是汗,方坐到了一处大碗茶摊上喝茶歇息。
两人低笑轻语,不时见得官宦家马车在庙外空地停下,老爷、奶奶被媳妇丫头们簇拥着入庙进香。
陈演笑道:“比儿说得倒没错,这里上至满族王公,下至平头百性都是能来耍玩。粟娘,咱们喝完茶,就去庙里头看海棠花。”
隆福寺后花园甚是宽广,在园子看花的都是殷实百姓人家,有些小门小户的媳妇闺女,也趁着这时节结伴游春,被知客僧引着从东、南、西、北四门而入。
陈演掏出蓝布莲枝钱袋,捐了二两银子功德钱,便被知客僧引入后花园。齐粟娘与陈演并肩走在人群里,看着满园浓绿枝叶间海棠花粉嫩娇艳,远近各处独院里亦是花红叶绿,高低错落,与法源寺丁香花景各擅胜场,自是赞叹不已。
齐粟娘弯腰从树下拾起一朵落红,抬头却见得陈演面带疑惑,向东头一处独院看个不停,不由问道:“陈大哥,怎么了?”
“我方才好像看见十三爷身边的秦顺儿公公了。”陈演迟疑道,“按理,十三爷昨儿晚上才被放出来,我还想着待他休养几日,再过府去请安……”看了齐粟娘一眼,“粟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看看。”
齐粟娘连忙笑道:“你只管去,若是十三爷在,多陪他说说话。我就在这院子里头看花,不走远了。”
陈演看了看四面,见得赏花的女子甚多,便也放了心,又叮嘱了两句,转身去了。
齐粟娘看着陈演向东院而去,便随着赏花的人群慢慢走着,走到西门花径尽处,树后是个虚掩的小角门,有知客僧上来拦住,笑道:“施主们,后头是居士院,专一供本院护法信士斋戒所用,还请不要扰了他们清修。”
人群纷纷向回而走,齐粟娘正要随之转身,却听得角门内传来隐约哭叫之声。
齐粟娘心中奇怪,却也未放在心上。没料到在东头海棠树下等了半会,仍是没见陈演出来。齐粟娘却是心中欢喜,知晓十三爷多半应在东院里。
此时已是近午,积香厨里的素菜香味飘了满寺,看花的人渐渐少了,各处独院里的知客僧纷纷走了出来,到积香厨为大施主看菜。
花园里静了下来,齐粟娘嗅着空气中菜香味,肚子咕咕直叫。她摸着肚子从西门而出,打算去庙外食摊上买几个葱饼。
她方走到花园门边,忽地想起钱袋在陈演身上,不由得苦笑一声,在西门边顿住了脚步,正听得一阵清晰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