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战事波及整个南直,南京东西的州府,都因为战事的影响,爆发出了饥荒,不少饥民已经开始往南京涌来。
饥民聚集,绝对是件恐怖的事情,王彦为了控制灾情,控制饥民,一边行文地方,要求各县拿稳住饥民,不要让饥民涌向南京,一面调拨粮食到各县赈灾。
太平府,当涂县,这里是南京西面数个赈灾县中,最靠近南京的一个县,也是池州等地饥民涌向南京的重要通道。
这时在当涂县通往南京的官道上,布满了一望无际的帐篷,绵延十余里,生活着二十多万灾民。
这还只是,整个江南灾民的一小部分,大明朝廷面临严峻的挑战。
王彦在近百骑兵的护卫下,来到营地外,太平府知州,当涂知县等一干人员前来迎接。
知州是反正过来的老官僚名唤孙中益,约五十多岁,比较精明能干,但也很油滑。知县则是楚堂提拔起来,是衡阳府的举人,名唤陈延文只有二十七八,身上满是朝气,但菱角分明。
王彦翻身下马,与他们一起进入帐篷区,陈延文便一边走一边给王彦介绍道:“殿下,这些大多不是当涂的饥民,而是从池州方向过来,目前已经聚集了近二十万,且这些饥民,大多是无田的佃户。”
这本来是该知州禀报,陈延文却把孙中益的活儿给做了,但后者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他是反正的官员,而且属下又血气方刚的楚党新锐,他自然靠边站。
王彦嘴上没说,但心里上对于此种情况却存在忧郁。
“粮食还够么?”王彦开口问道。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这么多人,每天粮食消耗必定惊人。
“户部虽有调拨,但当涂的粮食,怕是只能坚持半个月了。”陈延文回道。
“南京那边粮食什么情况?”王彦微微皱眉,扭头过来,问起王夫之,他是九月中赶到南京,担任户部左侍郎。
“回禀殿下,也不是很多。”王夫之思索道:“洪承畴在南京是屯了一些粮食,但这次江南灾情太大,饥民人数太多,全部赈济,恐怕也坚持不到十一底。”
“户部账上还有多少钱?”王彦抿了抿嘴。
“打下南京,从府库,以及满城和投清官员家中,共计抄货白银折算下来,约一千一百万两,此外还有数十万顷的田产,还有几十个棉纺作坊。”
李自成打下北京,捞了近七千万两,明军这才一千多万两,主要还是南京并非八旗老巢,他们在江南搜刮的大部分财富,都送到了北京。
不过这一千一百万两,再加上田产,作坊,也相当于大明一年的赋税了,而他欠下的债,便也有了着落。
王彦听到有这么多钱,微微一惊,想想当年北京城破的时候有多惨,国库只剩下不到十万两,而现在却有一千一百万。
不过这些钱看似很多,但细算下来,也并没有多少。
首先年底王彦要偿还的债务就接近五百万,而后还奖赏三家军队,大概要个一百万,之后还要发饷,剩下的大概也就三百万左右。
“拿出两百万两,立刻去南洋买粮!”王彦叹了口气。
王夫之做过市舶司提举,对贸易方面的事,现在比王彦还清楚一些。
“殿下,现在恐怖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粮啊!
王彦微微一愣,有些疑惑了,“怎么说?”
王夫之沉声说道:“南洋每年也就产那么多粮,这几年来,我们年年下南洋买粮,南洋的粮食也不多,再加上南海现在和荷夷打仗,航路不安全,能买到的粮食实在有限。”
王彦道是没想到这个情况,有钱居然还买不到粮,不过他仔细一想,也能理解,拿钱去买,首先要有东西,才能买。
“能买多少算多少吧!”王彦脸色也沉了下来,无奈道。
陈延文见此,这时不禁上前说道:“殿下,粮食短缺,卑职道是有一个想法。”
王彦看向他,有点惊讶,不禁停下脚步,“说说看。”
陈延文心头一喜,忙说道:“殿下,百姓手中虽然没粮,但是一些士绅大户还是有粮的,可以让这些士绅拿出粮食,出来赈灾。”
乱世民间最喜囤积粮食,百姓面对清廷的搜刮或许无能为力,但大士绅却有他们的办法,多少能囤积一些粮食。
王彦皱了皱眉,“士绅虽有粮,但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拿出来,你是让孤派人找他们买粮么?”
陈延文行礼道:“殿下,这次饥荒,面积太多,人数众多,光靠朝廷肯定不行。灾民中有些是无田的佃户,有些是有田的富农,无田的佃户,朝廷需要赈济,有田的则可以让富户出面买田,如此朝廷的压力必然大减。”
“你这是让大户乘机兼并土地吗?”王彦听了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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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9章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对于历朝历代,都是个严重的问题,甚至成为了不少朝代灭亡的诱因之一。
历朝历代在无力解决之后,通常最后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便是暴乱,便是起义,使得人口减少大半,新兴势力击败旧势力,然后重新划分利益,但这其实只是进入又一个循环,并没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一两百年间,便又要再从新上演一遍利益的重新分配。
王彦听了陈延文的话语,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陈延文见此,却忙道:“殿下,每每灾荒之年,各地大族豪贾,必然乘势而起,给百姓借贷,获取高额利息,或是直接低价买田,而百姓为了渡过荒年,只能接受豪族的条件。这是民间自发的行为,就算殿下不鼓励,民间也在进行。既然不能阻止,那何不由官府出面,进行规范,反而会对百姓有利!”
这到是实情,土地兼并以大灾之年最甚,普通百姓抗击风险、灾荒的能力太小,想要渡过荒年,就只能依靠豪族。
豪族在古代社会,其实也承担了稳定地方的作用,相当于现在的银行,百姓灾年借贷,丰年偿还,如果一地没有豪族,那遭灾了便连个借贷的地方都没有。
土地兼并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西方也是羊吃人,只是区别在于西方失地的农民可以往外面跑,而中国失地之后,往往聚集在一起爆发大乱。
王彦沉思一阵,“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今年大户买了田,给了灾民一些粮食,能把今年过完,可明年这些失地的百姓怎么办?”
陈延文淹了一口唾沫,然后说道:“殿下,这些大户买了田,无论是种稻,种桑,还是种棉花,都需要人啊。百姓只要做事,便会有饭吃,毕竟大户也需要人来给他们干活的。”
王彦微微一愣,居然被他给说动了。
历朝历代,防止土地兼并的做法,就是尽量限制土地交易,但这其实也只是缓兵之计,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并不解决问题。
朝廷一般是出于好意,来限制兼并,但有时候好的政策也会变成恶政。
比如说,百姓遇上变故,至少还有块地可以买,能度过一关,但若是限制不许买卖,大户也不会借你一大笔钱,因为一般情况下,一年的收成也就够自己吃喝,借多了根本没能力偿还,即是借不到钱,便也就过不了难关。
“殿下,湖广那边土地兼并也很厉害,兴起成片的棉田,但湖广因为战乱,人口锐减,许多豪族都在招募人手种田,广南甚至有人花高价买来黑藩,从事劳作。”王夫之忽然说道。
这两年,王彦专注于战事,对这些变化并不是很了解,但这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剧说宋代时就有豪强购买黑藩,号昆仑奴了。
王彦沉吟一阵,兼并土地是大事,历朝历代都很忌讳,王彦虽被陈延文说动,但一时也不敢下什么决定,“这次赈灾如果由朝廷进行的话,共计要花多少万两。”
“若是往年,两百万两足以,但今年粮价飞涨,没有四五百万两,恐怕赈不下来。”王夫之说道:“殿下,就算殿下想赈济,恐怕银子也批不下来。江南士绅这几年损失惨重,灾年对于他们来说正是掘取财富的好机会,我听说不少士绅,已经准备开始买田了。”
王彦听王夫之这么说,就知道想要完全靠朝廷赈济,肯定是不成了。
一是四五百万两,数目太过巨大,户部的钱,现在并不充裕,除了要还款,朝廷用度外,鲁王前段时间也发折子,说清军冬季可能劫掠江北,他要进行备战,而且江北缺粮,须要朝廷这边调拨,这也需要银钱。
二者,既然江浙士绅,已经准备好乘着灾年捞一笔,浙党中必然有人反对全部由朝廷赈济。
王彦沉默片刻,开口说道:“与其让大户将田价压低贱买,不如由官府来主导。”
王彦看了陈延文一眼,抿嘴道:“此事是由赵知县提起,便由你写个折子上来,孤再与内阁去商议。”
“诺,卑职今日便写出来交给殿下。”陈延文忙行一礼。
王彦挥了挥手,与众人继续在帐篷区穿行。
他心中还是十分忧虑,百姓耕种自家的田,只要交朝廷的税,但耕大户的地,却要交两份,这个区别还是很大的,但他这次却不能避免土地兼并,必然会有许多百姓失地。
民以食为天,农为国之本,他这些年重商,有些忽视农业,随着贸易的发展和利益的驱使,原来的天下粮仓湖广出现大规模的改稻种桑,改稻种棉的情况,这虽然使得朝廷赋税大幅度增长,但粮食却紧缺起来。
这平常年份,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一旦遇到大灾,问题就立马严重了。
若是朝廷手中有粮,百姓从官府借,便可抑制兼并的速度。
王彦看着帐篷区,不敬叹了口气,对身旁的王夫之道:“明年朝廷政策要有所调控,对桑田和棉田的赋税要收重一些,稻田的赋税要减轻一些,抑制一下改稻为桑,改稻为棉的势头,朝廷在各地都要建仓储粮,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殿下,此策恐怕不妥,广南海商、湖广的士绅恐怕会对殿下颇有微词!”王夫之沉声说道。
屁股决定脑袋,王家现在可以说是湖广开明士绅的代表,王夫之自然要顾及士绅的利益。
王彦明白这必然会有损士绅利益,但士绅商贾逐利也不能太盲目,太短视,如果那样,楚党会变成另外一个东林。
“他们有微词,这件事也要去办,无粮心中不稳,无粮国家不安啊!”王彦冷声说道:“除非,你们有其他的办法,来解决粮食的问题,决绝土地兼并的问题。”
王夫之沉吟一下,“殿下,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南洋那边比湖广更适合种粮,琼州岛经过四年开发,今年稻米产量已经接近广南的三成。历代土地兼并,都是在内部解决,但始终只是解决一个表面,下官看来,是不是可以尝试,向外寻求解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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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土豪劣绅
中国百姓重土安迁,不到万不得以不会离开家乡,想要向外发展,首先是内部有个推力,把人往外面推,其次是要外部有个拉力,将人往外面拉。
这两股力,一股是在内部难以生存的压力,迫使人寻找新的出路,一股是在外面可以过活,甚至过的更好,产生利益的驱使。
如此,在这两股力的拉扯下,才能形成一个持续,长久的作用力,将国家从内向性,转为外向性。
靠着朝廷强制迁徒,虽有一时之效,但如果没这两股力在,便后续乏力。
时间到了九月底,南直的灾情进一步扩大,王彦领着一队骑兵,从原野间疾驰而过。
道路两旁,有的是齐腰的野草,有的则是收割后整齐的稻桩,但大体而言,绝大多说田地里都堆着一堆堆的稻草。
忽然王彦猛然勒住战马,身后整个骑兵队伍也紧随着停下,一时间道路上人声马嘶一片。
王彦的战马原地转了一圈,才安静下来,他望向周遭的田野,脸色已经阴沉下来。
“殿下息怒啊!”王夫之见此,催马到王彦身边。
王彦腮帮直鼓,但没有说话,半响后一挥马鞭,继续打马飞驰,身后骑兵见此,只得连忙跟上。
一行人沿着一条小河渠疾驰,大约奔驰二十多里,来到一个镇外。
这时在镇子外的牌坊下,聚集了不少人,各种声音混杂,王彦原本打算疾驰而过,现在却将马速放慢下来。
牌坊下的人,明显分为两波,一方是穿着灰色短打的乡民,一方则统一穿着黑色布衣,似乎是哪个大户的家丁。
这时,一阵吵嚷声从牌坊下传来,是一个壮汉凶狠的喊声,“一亩三石,多一粒米也没有。我家老爷也是奉楚王的旨意,下来帮着朝廷赈灾,一亩就这么多,不卖,饿死你们这群刁民。”
在牌坊前,一个老者伏在地上,一手抱着哭泣的小孙女,一手拿着泛黄的地契不放,另一边,则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家奴,正指着老者大骂。
“往年就是遭大灾,这田也得换二十石稻米,现在我只要十五石,已经便宜很多,你们怎么能压到三石呢?这让我们明年怎么活啊!”老者哭诉道。
一旁的乡民也纷纷叫苦,那凶神恶煞的汉子,却不退让,瞪着眼骂道:“你们这群刁民,今年能和往年一样么?朝廷打了大半年的仗,夏、秋两季都给耽搁了,整个南直都缺粮,往年一两银子二石米,现在都涨到一石二两了,我家老爷出三石,已经是大恩大德。”
“你们这群刁民,怎么不知道感恩呢?”恶汉扫视了众人一眼,恶狠狠的道:“今天粮食已经运来了,你们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说的恶汉一挥手,“去把他们的地契都给收了。”
一众家丁,立刻准备上前,乡民这边顿时也怒了起来,“你们这不是明抢吗?我等要去报官!”
“哼!”恶奴冷哼一声,“报官,我们是奉了楚王的命令,前来赈灾,你看哪个官府敢管!给老子抢,不服的直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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