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逆’两个字一出口,长孙就意识到不好,果然李世民脸色猛然一变,语气忽然消沉了许多,皇帝喃喃道:“莫非这是报应?”
他呆呆坐在床上,目光似乎没有聚焦,似茫然又似自责,叹息道:“朕逼了父皇退位,现在我的儿子也来逼我,这莫非是报应,这莫非是报应。”
“陛下!”长孙抱着他的胳膊眼泪横流,悲切道:“跃儿不会如此,他只是不懂事,他真的只是不懂事啊!”
“不懂事?你还说他不懂事?”李世民忽然长叹一声,萧索道:“三年时间,他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吃下了一半草原,朕是行军的行家,深知征兵人数配比之道,那突厥虽然全民皆武,但是想要凑齐二十六万骑兵大军,恐怕也得六七十万人口基数才行。”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忽然嘿嘿一声,语带深意道:“朕这个大儿子还真是了不得,不声不响就发展出这么大一个势力,啧啧啧,二十六万大军啊,而且还全是骑兵。我李世民号称有兵马百万,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府兵,真正的常备军队只有三十万,骑兵不过十万……”
皇帝转头看了一眼长孙,冷冷问道:“观音婢你说说看,如果咱们的大儿子挥军入关,到时二十六万大军跃马长安,朕拿什么来抵挡?”
这话说的有点诛心,长孙俏脸花容惨变,抱着丈夫胳膊的双手不由打了个哆嗦,急切道:“陛下,不会的,当初渭水之盟,突厥百万兵马照样被您打退。”
李世民哈了一声,冷冷道:“百万兵马?何其可笑?四年前突厥入侵中原,虽然号称百万兵马,其实那只是诈称,你我都知道当时颉利大军最多不超过四十万。”
他说到这里缓缓一停,眼神锐利道:“现在那臭小子却有二十六万兵马,再加上朕给他的玄甲骑兵,再加上他在东北征收的新兵,最主要的是他有各种火器,红衣大炮都算垫底的存在,若是他麾下兵马人手一个火箭炮,嘶……”
皇帝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他在心中默算,将韩跃所有兵力累加,赫然发现韩跃手里掌握的兵力不小于三十万。
三十万啊,这可是和整个大唐的常备军力旗鼓相当,而且韩跃手里的还全是骑兵。
若是这些骑兵人人手里一个火箭筒,那天底下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其实李世民这是自己吓自己,韩跃那火箭筒乃是系统中兑换,因为是超越时代之物,所以兑换价格十分高昂,而且每兑换一次,售价就会翻一翻。
韩跃就算消耗所有气运,那也只能兑换十件八件。
可惜这件事李世民不知道,他在那里喃喃自语,连长孙都觉得分析很对。
皇帝仰脸望着上方,沉吟道:“兵马还只是其次,最可恨的是这小子有钱,他号称天下第一财神爷,不但拿了朕几千万保国资金,而且还坐拥一座金山巨矿……”
越说越吓人,堂堂千古一帝李世民,竟然被自己儿子的兵力吓得有些发呆,一张脸上满是苍白之色。
长孙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抱着丈夫胳膊做最后努力,柔声道:“陛下,跃儿信上说的很明白,他只是不满李靖驻兵不前,所以才亲自出兵攻打。”
李世民又是重重一掌,狠狠拍在床榻之上,长孙不劝这话还好,一劝反而惹得他更加愤怒,恶狠狠道:“他不满?他有什么资格不满?开春攻打突厥之策,乃是兵部几十个将军共同商定,是经过朕之朝堂批复的国策……”
他愤怒看了一眼长孙,冷冷道:“朕的国策,他一个不满就能推翻,这是什么举动?这是逼宫,这是炫耀武力!”
皇帝说到这里忽然一停,目光渐渐闪烁出森森之色,沉声道:“可惜他错了,他自以为现在翅膀硬了,坐拥三十万大军就敢跟他老子耀武扬威。朕要好好教教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爹打儿子,一打一个准。”
言下之意,竟是要跟韩跃干上一场。
长孙花容惨变,都说人在焦急之时容易产生急智,长孙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猛地抱着丈夫胳膊大声道:“陛下,你如此生气暴怒,无非是跃儿暗中扶持突厥,收编了草原的兵马……”
她还没说完,李世民冷哼一声,打断道:“不止发展私军,还有推翻朕的国策。这两件事哪一件都是谋逆之举,他却同时动手去干,分明是早有篡位之心。”
长孙连忙点头,现在丈夫心中暴怒,她若想劝解就得先顺着丈夫。
皇后继续抱着李世民,小声道:“陛下,您说的这两件事确实存在,毕竟跃儿已经干了,而且还专门飞禽传书告知,您把此举认为是挑衅也好认为是禀告也罢,臣妾都不和您争论。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和您讨论朝堂之事,我只问您一句话,跃儿是不是您的大儿子?”
李世民一怔,下意识冷哼道:“是又如何?自古皇权相争,父子相残的也不见少数。”
他看了一眼长孙,语气稍微变得柔和一些,叹息道:“便是朕当年能够登基,不也是逼迫了太上皇退位么?”
在皇帝眼中权利大过一切,亲情可以有,但是必须保证我是皇帝这个前提,否则一切免谈,即便咱们是亲生父子,那也得刀兵相见。
长孙忽然轻笑一声,目光闪闪问道:“陛下,臣妾知道您心中暴怒,气恼咱们儿子坐拥三十万大军。可是您也不要忘了,当初跃儿想要经略辽东,是您亲自下达了圣旨,准许他私自募集兵马,而且可以不设上限……”
“现在他真的募集到了,以一城一地募集三十万大军,这数字几乎和整个大唐的常备兵马并驾齐驱,臣妾就有些不明白了,这明明是自家儿子有本事,咱们应该感觉骄傲,为什么要怒气冲天?”
李世民哼了一声,指着长孙训斥道:“观音婢不要偷换概念,朕当初答应让他私自募兵,但那只允许在东北募集,现在他收编的却是突厥之兵,而且时间很早很早,早在他建设互市之时就已暗中动手,那时候朕可没答应让他拥有私兵。”
“怎么没有,您当时给了他十万百姓,而且还给了三千玄甲铁骑。”
“不错,那是朕给的,所以朕不生气。”皇帝仰首看着头顶房梁,一脸无所谓道:“不但这三千铁骑和十万百姓朕不生气,他在沈阳城征收的八千新兵朕也不生气,还有几十万百姓,还有十几万发配挖矿的汉奴,这些都可以有,因为这都是朕允许的,是朕给他的赏赐……”
“但是二十六万突厥骑兵不行!这是他偷偷瞒着朕搞出来的,纯属包藏祸心之举,朕不会认可,也不会同意,在我看来他这就是谋逆。”
做皇帝的脾气一般都不好,李世民边说边哼,方才脸色还稍微柔和了一点,这转眼间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忽然猛砸一下床榻,再次怒吼道:“尤其他还推翻我的国策,不经朕和朝堂同意就私自出兵,即便打下草原,那也是罪同谋反。”
长孙一直静静听着丈夫发怒,直到皇帝将所有的抱怨都说出来后,这位千古贤后才轻轻叹息,口中悠悠吐出了三个字。
“天子剑!”
就是这三个字,让李世民暴怒的气势猛然一弱,皇帝怔怔坐在那里,脸上赤红青蓝变幻不断,显得别样精彩万分。
“陛下啊,他有您赐下的天子剑在手,干什么事都等同于您已经点头,可以先斩后奏不用上报……”
打脸了,长孙皇后为了儿子,终于打了丈夫的脸。
当初韩跃在互市一掌拍死汉王,然后飘然远去东北,临走之时他曾让百骑司李冲给皇帝捎去一首诗,诗里面不但有进谏攻打草原之语,而且还有两句这么写道:吾求天子乾坤剑,一扫白山黑水宁。
李世民阅后大喜,真的赐下了天子剑给韩跃掌握。
天子剑在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从某种角度来说,韩跃手持天子剑干的任何事,都可以算是李世民亲口同意之举。
抢在李靖前面攻打草原又如何,推翻皇帝的国策又如何?我有您的天子剑在手,干什么事都合理合法,谁也不能说我存在谋逆之心。
皇帝第三次重重出掌,这一次把床榻都拍的晃动几下。
“朕,要收回那把剑……”李世民咬牙切齿,一脸恶狠狠之色。
第320章 李世民的试探
次日凌晨,风雪罩长安,街面上刚刚响起五更天的打更声,城中各高门大户的门房悄然打开。
百姓酣睡尤未起,大臣已然要上朝,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太极宫灯火通明,巨大的牛油火烛噼啪作响,将整个大殿映照的亮如白昼。
火光虽亮,等待早朝的大臣们却皱着眉头,有几人甚至悄悄用手捂着鼻子,脸上隐隐透着苍白难受的颜色。
原因无它,牛油巨烛虽然灯火通明,但是燃烧之时烟气太大,古代有一个词叫做烟熏火燎,牛油巨烛的烟气比烟气火燎还狠。
此时皇帝还没有来,一个年老大臣站在大殿里放眼而望,但见满殿之中立着三四十根巨型蜡烛,每一根都有一人多高,如此多的巨烛同时燃烧,弄得整个大殿一片乌烟瘴气。
“唉!”这个年老大臣忍不住叹气一声。
太子李承乾站在朝班最前面,他听到大臣这一声叹息,忍不住回头笑问道:“孔师因何发叹,可否说与孤王听之。”
旁边魏王李泰目光一闪,同样开口道:“孔师若有烦恼,学生也可相助。”
能被太子和魏王同时称为孔师,满朝也只有孔颖达一人,这老头是孔子的直系后代,山东孔家占据儒门半壁江山,孔颖达这老头别看不起眼,但却是天下儒生的掌门人,便是太子也要向他示好。
孔颖达手抚长须淡淡道:“老夫并无苦恼,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哦?”李承乾微微一笑,语带好奇道:“孔师乃是天下儒生之师,每有感慨必是悲怜天人之句,不知这一次又有何等经典语言发出?”
孔颖达缓缓摇头,叹息道:“老夫此次感慨,实乃久享富贵而不能贫贱也……”
他颤巍巍举起手指,指着朝堂大殿里的烟气皱眉道:“今日殿中并未点亮白炽灯,反而又换回了牛油巨烛,以前上朝也用牛油巨烛,但是老夫当时并未感觉不妥,现在习惯了白炽灯照亮,忽然感觉牛油巨烛烟气熏人,竟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李承乾点了点头,猛然转头对门口两个卫士喝道:“金吾卫何在?上前搭话。”
两个卫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一路小跑上前,面带恭敬道:“太子合适传唤小人?”
李承乾一指大殿,冷哼质问道:“今日为何不点白炽灯,反而换回牛油巨烛?满朝打成正要上朝,等会父皇也要过来,你们就这样伺候早朝不成?如此烟熏火燎,还不快快撤掉……”
那卫士呆了一呆,小心翼翼解释道:“太子勿怪,此乃内宫传出来的命令,今早四更之时有内侍前来告知,说是陛下要点牛油巨烛。”
他看了一眼李承乾,接着轻声道:“原因好像是陛下接到了泾阳侯的书信,言称他那边的城池需要路灯照亮,所以请陛下把三架发电机都运回去……”
“胡闹!”李承乾爆喝一声,借题发挥道:“朝堂照亮乃是一国大事,泾阳侯竟然想讨回发电机,用途还是给城市路灯照明,此举简直大不敬,视父皇和满朝文武于无物。你现在赶紧带人去扯下牛油巨烛,然后立即点亮白炽灯,等会早朝之时本太子会和父皇说。”
那卫士拱了拱手,一脸苦笑道:“太子得罪勿怪,内宫传来的命令是上朝之前必须拆掉发电机,然后在下朝之前就得起运东北,此事不是小人能够左右,还请您原谅则个。”
他再次拱了拱手,转身悄然退回门口。
李承乾面色精彩万分,他是监督国事的太子,本想借机卖好满朝文武,哪知一个卫士都不给他面子,偏偏此事还无法发火,只因拆除发电机乃是皇帝的命令。
魏王李泰目光闪烁,忽然嬉笑道:“臣弟听闻泾阳侯在东北建有一座大坝,可以拦河成湖借水发电,他所发之电完全可满足一城使用,根本用不着脚踏式发电机。”
言下之意很是直白,分明是说韩跃故意如此,就是要让满朝文武重新回到使用牛油巨烛上朝的年代。
李承乾的脸色很不好看,许多侧耳倾听的大臣也很生气。世人就是这样,享受过富贵,再难回到贫贱,白炽灯又亮又方便,牛油巨烛却烟熏火燎,这些人哪一个也不想重新使用牛油巨烛。
“泾阳侯飞扬跋扈,等会上朝,吾必参他一本。”
“吾也同参,此人心中没有朝堂,简直无父无君。他明明掌握着发电站的技术,却还惦记三架脚踏发电机,哼,他在东北建设了发电大坝,整个沈阳城晚上灯火通明,自己享受生活,却不帮陛下在长安也建一座,反而连上朝的发电机都要运回去,此举无耻,此举狠毒,此举无军……”
群情气愤,同声讨伐,门口两个卫士却暗暗翻个白眼,心中不屑道:“一群不要脸的老货,也不想想那发电机本就是泾阳侯的东西,人家白白送给你们使用三年,凭什么就不能要回去?”
可惜两个卫士只是普通金吾卫,不但位卑而且人言轻微,根本无法和大臣们辩驳。
便在这时,猛听朝堂后面隐隐有脚步传来,耳听一个太监高声喝道:“陛下亲临,早朝开始……”
话音未落,李世民的身影赫然从大殿后面出现,皇帝一路龙行虎步走上宝座,目光缓缓一扫朝堂大殿,随即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便抬手遮掩鼻子。
烟熏火燎,气味顶人,下面小心观察的大臣们目光一亮,眼见皇帝反感牛油巨烛,顿时人人心中笃定。
“泾阳侯,这一次你可是做得好死,等会开朝有你好看……”
自古至今哪朝哪代,上朝都得皇帝先开口,皇帝不说话,大臣们就算有屁也得憋着。
大唐时代同样如此,每次早朝需得皇帝开声询问,然后才能进行朝廷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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