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外祖母的照拂和探视,谢涵觉得好多了,理应给外祖母磕头请安。”谢涵一边说一边仍低头给老太太简单行了个礼。
“这孩子,外祖母都说了不怪你。来,让我瞧瞧,今儿的脸色如何?”秦氏一边说一边搬起了谢涵的脸细细瞧了起来。
谢涵借这个机会也打量了老太太一眼,说实话,今天老太太的行为有点反常,上一世谢涵在顾府生活了十三年,老太太对她虽说不上苛刻,可也说不上多喜欢,祖孙两个从没有如此亲密亲近的时候。
她自己有嫡亲的孙子孙女一堆,还有嫡亲的外孙女外孙子,因此,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谢涵,而谢涵也只有在每天的晨昏定省和年节聚餐才能见到她,彼时,老太太身边总是围了一大堆的人,谢涵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说来也是怪,老太太不喜欢谢涵,可是却默许了谢涵做顾铄的伴读,并没有要求她和家里的这些女孩子一起去学什么琴棋书画或者女红中馈等,而是任由她陪在顾铄身边跟顾铄一起念那些经史子集,甚至在顾铄开口要带她去幽州驻守时竟然也答允了。
彼时的谢涵也没有多想,她不想留在顾家看别人的脸色,巴不得和顾铄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窒息的地方,而顾铄的说辞和谢涵想的几乎一样,因此谢涵没有丝毫的犹豫便跟着顾铄去了幽州。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彼时的谢涵已经年方十二,情窦初开,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顾铄。
要知道那个时候,顾铄几乎是她在顾府唯一的温暖和依靠,谢涵喜欢上她真不是一件难事。
而顾铄也确实做到了对谢涵疼爱有加,两人虽没有多少海誓山盟,但是花前月下的时候可不少,只不过他们两个的花前月下并没有用来谈情,多半用来谈书了。
谈书,想到谈书,谢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四岁便由父亲亲自启蒙,教过的字一遍便会认了,念过的文章一遍便会背了,试过几次之后,父亲虽然有点遗憾她不是一个男子,可也没少在她身上用心。
想到父亲,谢涵的眼圈红了,哀绝之色溢于言表,“老夫人,我爹他是不是不好了?我是不是以后也没有爹了?”
“涵妹妹,五姑老爷只是偶感小恙,肯定会平安闯过这一关的。”顾铄不忍见谢涵脸上的泪水,上前一步安慰她。
谢涵看着眼前这张她曾经无比迷恋的脸,虽然有点稚气,可小小年纪气度已经不凡了,眉眼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和自持。
是的,他一向是一个冷静和自持的人。
就算他再喜欢谢涵再疼爱谢涵,他也绝不会为了谢涵和老太太抗争,因此,从幽州回来,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只能委屈谢涵做妾,娶了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沈岚,婚后的日子,为了家宅和宁,他又只能委屈谢涵多忍让一些,最后忍无可忍,谢涵终于一尸两命。
这一刻谢涵好奇的是,她死后他到底有没有掉一滴眼泪,到底有没有过一刹那的后悔?
“涵妹妹,我大哥跟你说话呢。”顾钰上前打断了谢涵的回忆,她讨厌看见谢涵不眨眼地盯着她哥哥看。
哼,真是不知羞。
难怪长了一脸的狐媚样,小小年纪就知道狐媚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我哥将来是要做国公府的世子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宵想的吗?
顾钰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让谢涵打了个哆嗦,老太太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可怜见的孩子,到底还是受了惊吓,这样子外祖母怎么舍得让你出门?”
“没事的,外祖母,我想看看我爹,我娘说了,我爹会送我去看我娘的,我想我娘了,也想我爹。”谢涵听了老太太的话一激灵,她差点坏了大事。
“这?”秦氏看向了周厚朴。
“老夫人,这父女天性乃人之常情,既然谢姑娘想去,就让她去吧。”周厚朴低头说道。
“可涵妹妹病得这么重,怎么出门?”顾铄的眼睛射向了周郎中。
不知为什么,昨儿半夜醒来之后,他就感觉这个妹妹像是变了个人,看着他的眼神要么陌生要么幽怨,尽管他不明白谢涵的陌生和幽怨是因何而来,可不管是陌生还是幽怨,他都不想接受,所以这会一听妹妹要远行,心下一慌,他忍不住又开口了。
因为他怕谢涵这一去,这个妹妹他便掌控不了了。
“大哥,涵妹妹怎么病重了?你没看她正好好地坐着,才刚还下炕给祖母行礼了呢。再说了,郎中都说了这是父女天性,五姑老爷病重,涵妹妹理应前去侍疾,你总不能希望涵妹妹做一个不孝的人吧?”九岁的顾钰上前扯了扯顾铄的衣袖。
她实在是不喜欢谢涵,更不想看到谢涵留在顾家。
谢涵虚弱地笑了笑,她知道顾钰对她的不喜一方面是骨子里的骄傲,因为她是国公府正牌嫡出的小姐,父亲是定国公世子,母亲是一名县主,而谢涵的母亲是一名低贱的庶女,父亲是从乡下来的寒门士子,血统上便有如云泥之别;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嫉妒,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低到泥土里的人居然在课堂上屡屡被先生夸赞,说她聪慧、悟性高,这让从小被人当成凤凰一样夸到大的顾钰脸上如何挂得住?
其实严格说起来,彼时的顾钰对谢涵的不喜还只是一种小孩子之间混沌的玩闹,顾钰对谢涵真正的刁难是谢涵的父亲没了之后,她成了一名寄人篱下的孤女,偏偏这个时候一向眼高于顶的顾铄护上她了,把她要到身边做了伴读。
从那之后,顾家的这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都看她不顺眼了,觉得她抢走了他们的大哥,几乎自发地团结起来和谢涵作对。
。。。
第六章 、答允
顾铄见谢涵脸上徐徐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心下一抽,莫名的有点生疼。
其实,这个表妹刚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放在眼里,只是跟弟弟妹妹们一样,觉得这个小丫头说话怪好玩的,北方话里夹杂着很重的南边口音,听起来软软的,也怪好听的,可惜就是有时听不太懂。
见别人笑话她,就会小脸通红,瞪着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看着你,让人忍不住就想摸摸她的头哄哄她。
可是后来,随着那个姑姑离世,姑父不得已把她留在了顾家,祖母怕她年龄小想家,让她跟着家里的姐妹们进了学堂,从那之后,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顾钰、顾钏、顾钥她们几个抱怨的声音,好像说先生每天都在夸这个谢涵聪明,抢了她们的风头。
顾铄这才知道这个表妹四岁便启蒙了,不仅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蒙童书籍,而且还会背《论语》,最令人称奇的是居然会讲解《论语》的要义,此外,一手小楷也写得像模像样的。
为此,顾铄特地找谢涵考校过,这才发现了这个女孩子不是一般的聪慧,几乎是过目不忘,只是可能是年龄太小的缘故,还不太懂得藏拙,所以才招致了别人的嫉恨。
于是,顾铄慢慢地开始接近谢涵,一方面是怜惜她的身世,另一方面是好奇她到底有多聪明。
这次谢涵落水,说实话他也有一定的责任。
昨儿下午放学后,他们兄弟几个去见老太太,正好听见老太太和母亲、二婶等人说起五姑父的病情。从上房出来,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余婆子突然笑着对他们哥几个说了句玩话,说是谢涵以后就可以留在顾家了,做顾家的媳妇了。
顾铄听了隐隐觉得自己不喜欢这句玩话,因为这话是从余婆婆嘴里出来的,这就可能代表着老太太的意思,而顾铄是顾家的长房长孙,将来是要撑起整个国公府的,老太太不太可能会把谢涵许给他。
偏偏顾铎听了这句玩话拍着手说是那就嫁给顾铮吧,顾铮听了气得瞪了顾铎一眼,说了句“我才不要呢,大哥喜欢她。”
为了这话“大哥喜欢她”,顾铄当即恼羞成怒地跟顾铮吵了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还不大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和不喜欢,但是有一点他肯定,如果他承认自己喜欢谢涵,肯定会成为这些弟弟妹妹们的笑柄的,事关面子和尊严问题,他必须抗争到底。
可巧这时顾钰领着顾钏、顾钥等人也过来了,见自己的哥哥为了谢涵和顾铮吵了起来,她当然是毫无疑问地站在顾铄这边。
顾钥和顾钏见了,也要站在顾铮这一边,可她们两个都小,不太懂两个哥哥在吵什么,听了半天以为是两人在争谁跟谢涵玩得好玩得多,故而,顾钥拍着手出了个主意:“你们两个都别吵了,我们去找李姑娘对质,问问她到底谁喜欢跟她玩,谁跟她玩得最多不就清楚了吗?”
“问就问,谁怕谁?”顾铮梗着脖子回应。
逼到这份上,顾铄也不能不迎战了,便吩咐一个丫鬟去叫谢涵过来,这时有人说看见谢涵正在后花园的亭子里看荷花呢。
于是,顾铄、顾铮、顾铎、顾钰、顾钥、顾钏等人直奔后花园而去了。
彼时谢涵已经从亭子里走出来,刚到岸边,一看这么人蜂拥而来,先就吓了一跳,待顾钰气势汹汹地问她究竟喜欢谁时,谢涵更是一脸的茫然。
她才刚六岁,就算读了点书,可于男女之情上是半分也不懂的啊,但她知道,顾家这些人里就顾铄不讨厌她,从没有捉弄过她,于是,她的眼睛看向了顾铄。
顾铄的眼睛闪烁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顾钰气急败坏地上前推了她一下,嫌她不该看着顾铄,落了顾铄和她的面子。
谢涵还没来得及站稳,又被顾铮使劲推了一下,直接从岸上滚下去掉进了水塘。
顾铄这才吓坏了,急忙跳进水塘里把谢涵抱了起来,而谢涵受此惊吓,连话也不会说了,只会闭着眼睛抱着他不撒手。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谢涵的落水跟顾铄绝对脱不了干系,而且当时他明明可以阻止顾钰和顾铮对谢涵动手的,可一方面为了面子,另一方面又想看看谢涵到底会怎么做,可他却忘了,谢涵是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斗得过十一岁的顾铮和十岁的顾钰两人联手。
想到这,顾铄颇为自责,站到了老太太身边,拉着老太太的手撒娇,“祖母,还是三妹妹的话有道理,父女天性是人之常伦,我们还是让涵妹妹回去一趟看看五姑父吧,以后再把涵妹妹带回来就是了。”
顾铄知道谢纾的病应该是很重了,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来催这边把谢涵送回去,紧接着又打发了好几个人过来接人。
他想的也简单,让谢涵回去看一眼五姑父,如果五姑父好了再把谢涵带回来,因为五姑父以后肯定是要娶新妇的,谢涵留在那边多有不便;如果五姑父不好了,那边谢涵从此便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顾家肯定是要照拂她的,总不能把她送到乡下去吧?
再说了,现在四姑父因为贪墨被抓进了牢里,四姑太太带着两个表妹也住进了顾家,顾家不缺谢涵一个外姓人。
“还请老夫人成全,我们老爷委实很惦念姑娘,就让我们姑娘回去见见老爷吧。”刘妈妈带头跪了下去,赵妈妈也紧跟着跪下去了。
“外祖母,我也想我爹了,外祖母就让我去看看我爹吧,我保证一路上会乖乖吃药,会乖乖听妈妈们的话。”谢涵也拉着老太太的衣襟求情。
“也罢,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我再不同意也就太不近人情了。还有一句话,既然要走,我的意思是赶早不赶晚,早点过去路上也暖和些,也省得你父亲着急。”秦氏沉吟了半响,笑着摸了摸谢涵的头。
说完,老太太又叮嘱了赵妈妈和刘妈妈几句,又嘱咐周郎中给谢涵多开出来几天的药,左右马车上有炉子,不耽误煎药。
。。。
第七章 、问梦
周郎中在老夫人的叮嘱下给谢涵开出了五天的药,老夫人拿过药方研读了一遍,随后命王婆子跟着周郎中去取药。
送走周郎中,老夫人命红芍和红棠帮着司琴、司棋收拾行李,命余婆子送赵妈妈和刘妈妈出去歇息,也命顾铄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把一屋子的人都打发走了之后,老夫人这才拉着谢涵的手,问她到底做了什么梦。
谢涵几乎不假思索地把她向余婆子编的那个梦大致重复了一遍,她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住的不多,只需把关键的几条交代清楚了即可。
“可是我听余木根家的说,你娘好像还特地提到了血光之灾不吉利,这话是怎么讲的?你娘好端端地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你再细想想,可有遗漏的?”
“血光之灾不吉利?”谢涵拧着眉假装思索了片刻,这才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对对,我好像还问了余婆婆什么是血光之灾?外祖母,什么叫血光之灾?”
“这个不该小孩子懂的,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只需告诉我你娘好好的为什么会告诉你这句话?她是怎么说的?”秦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不过仍是忍着性子问谢涵。
“她就说让我去看我爹,说我爹会送去我见她,说,说,对了,说她对不起顾家,说什么血光之灾对顾府不吉利,还说什么顾府不是我们的家,说我留在顾府也会对顾府不吉利。”谢涵眯着眼睛,小脸扭成了一团,装作一副很费力地思索的样子。
老太太听了之后细瞧了瞧谢涵,见谢涵的小脸委实一脸病色,巴掌大的脸上也没几两肉,倒越发凸显了这双大眼睛水雾雾的,一脸渴慕地看着她。
罢了,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再聪明还能翻出什么乱子来?
“这样吧,这一路路途遥远不说,你又是一个病秧子,我把红棠和红芍给你,路上也好个照应,司琴和司棋到底小了些,你又是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出门不能太过寒酸了些,你觉得可好?”
谢涵听了低头在炕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多谢外祖母赐人,还是外祖母想的周全。就是还有一样,外祖母能不能打发个人去把我的奶娘喊来,我这里的东西以前都是奶娘经手的。”
此时的谢涵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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