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途- 第222部分

　　　　小厮为难道：“可是轿子只备了一顶。”

　　　　高启还想说什么，木龙生挤进两人中间，“有我陪大师去，高学士请放心。”

　　　　道衍也淡淡笑道：“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说完大步流星走出门外。

　　　　目送道衍离开，高启十分纳闷，道衍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虞，反而显得非常急切，也不知小厮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下定决心前往。

　　　　轿子抬进一条僻静的巷道，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停下。

　　　　小厮一改唯唯诺诺的模样，沉稳地对木龙生说道：“木统领，我在外面警戒，你和道衍大师进去吧。”

　　　　木龙生左右瞧瞧，见无人尾随便放心上前敲门。只听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过后，后门马上打开，木龙生和抬轿的人一语不发，迅速进入门内。随着木门的关闭，巷道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清。

　　　　“大师，请跟我来。”木龙生掀开轿门。

　　　　“阿弥陀佛！”道衍宣了一个佛号，缓缓走出轿子。先前急切的心情在路上已经慢慢调整平静，他飞快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瞧出这里是宅子的后院，想见的人应该还在里面。

　　　　木龙生微微诧异，他以为道衍会有许多问题问他，结果道衍一句都没问。

　　　　庭院并不大，然而路上一个仆人都没遇见。甬道两侧种着郁郁葱葱竹子，道衍隐隐约约发现竹林里有人影晃动。

　　　　前行数步，木龙生向左边一拐，一道拱门突兀出现，穿过拱门，眼前豁然平坦，没有一般富宅家庭修葺的假山亭榭，也没有种植花圃树木，只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楼孤零零地耸立着。

　　　　阳光洒在木楼上，明明暗暗，道衍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是她吗？她就在那栋楼里？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再相见如此生分

　　　　木龙生走到楼前就停下脚步，指着敞开的厅门说道：“主子已在里面恭候多时，大师请进。”

　　　　道衍心中一跳，脚步顿了顿，终究宣了一个佛号面色平静地走进客厅。

　　　　“姚大哥！”马秀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彰显着她此刻无比激动的心情。

　　　　“贫僧道衍拜见女施主。”道衍抬头看了马秀英一眼便立刻低下头去。但这一眼已让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景象：她过得很好，肤色红润，衣着绫罗，不怒而威，很有王妃的气势，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实现她的皇后梦了……

　　　　然而道衍不知道，马秀英为了赶时间，路上根本没有休息，本来就生病的身体经过颠簸愈发虚弱，但是为了不让他担心，马秀英见他之前专门涂了一层腮红，遮住了苍白的面容。

　　　　“姚大哥……”马秀英脚步顿住，无奈地叹道：“我们多年未见，再见面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贫僧法号道衍。”道衍固持己见，只有这样才不会打破他和她之间的那条鸿沟。

　　　　马秀英不知他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气，说道：“算了，姚……道衍大师，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辩称谓，我已派人通知你速速离开平江，你为何不听？你瞧瞧外面炮火不断，多么危险。”

　　　　道衍不置可否地说道：“多谢施主挂记，贫僧和友人并无离去之意。”

　　　　马秀英双眉一挑，“你都自身难保还考虑别人，实话告诉你，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大量火炮运来，到时候就算平江是一块顽石也会被炸成齑粉。趁着现在城还完好，你赶紧离开吧。”

　　　　道衍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那贫僧更不能离开，贫僧怎能看着平江百姓遭受此无妄之灾，自己逃生而去？“

　　　　马秀英怒极反笑，斥道：“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凭你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现状吗？平江作为战争的中心，注定有此一劫，你留下不过是多一具尸体而已。”

　　　　道衍抬起头，双手不知不觉握紧，“贫僧不能改变现状，但是施主和施主的夫君能！这也是贫僧来此见施主的意图。”

　　　　“我不会劝朱元璋退兵的。”马秀英摇摇头，断然拒绝，“你既修佛法，当知因果。天下之势分分合合，中原汉人必须统一才能推翻元廷，所以朱元璋和张士诚之间必有一仗决定胜负。平江之战固然残酷，但没有这少部分人的牺牲就换不来他日汉人的彻底翻身。”

　　　　道衍垂下眸子，平淡无波地说道：“既然如此，贫僧就不打搅施主了。施主也请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完转身欲走。

　　　　“姚……道衍大师请等等，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马秀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从此以后，各安天命。”马秀英端起一杯早就准备好的热茶慢慢行至道衍面前。

　　　　清秀如兰的味道飘进道衍鼻子，他看着嫩绿明亮的汤色，心底一颤，这是他最爱喝的龙井茶，这么多年了，她依然还记得！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喝到她亲手泡的龙井茶。他毫不怀疑，接过茶盏徐徐饮尽，“多谢施主美意，贫僧告辞。”

　　　　看着道衍一点点喝完掺有迷药的龙井茶，马秀英缓缓开口：“对不起，姚大哥，你不肯听我的劝，我只能出此下策了。等你昏睡后，我会派人把你送回苏州，以后你也别到这些战乱之地来了。”

　　　　道衍猛然一惊，继而平静地说道：“施主好手段。若是施主真有心，还请多怜悯天下百姓。”

　　　　马秀英上前一步，扶着他摇晃的身体，轻轻说道：“姚大哥，别担心。我从前不会害你，现在更不会害你，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只想把你平平安安送出平江，远离战乱。我会劝朱元璋少造杀戮，攻下平江后善待这里的百姓。”

　　　　倘若不是信任你，我也不会轻易喝下那杯茶了。道衍心中苦笑，嘴唇蠕动却没有半分力气出声，微睁双眼想努力记住眼前女子的面容，可惜抵不过困意上涌渐渐昏睡过去。

　　　　马秀英轻轻放下道衍，叹息一声。

　　　　此时的道衍平静安详，只有这样的他才不会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俊。

　　　　马秀英多么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对自己微笑，亲切地喊自己“秀英丫头”。可惜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他逃离红尘断情绝爱，她嫁人为妇相夫教子。若不是这次自己主动来到平江，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马秀英掏出几张银票塞进道衍的袖口，看见他的手，她的泪终于忍不住滚出来。以前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白皙且骨节分明，漂亮得连她都有些嫉妒。如今这双手又枯又瘦，茧疤那么多，皱纹那么深，就像皴裂的树皮。

　　　　“姚大哥，对不起……”马秀英难过了一会，突然想起现在兵荒马乱，银票不好兑换，她又重新拿了几锭银子放进道衍怀中，不料却摸到一个布包，里面的东西像是饰品。

　　　　姚大哥身上竟然藏着女人的首饰？马秀英好奇之下，取出来打开一瞧，不禁惊呆了。那是一条长命锁和一个玉镯，模样如此熟悉，正是爹娘当年留给她的遗物。

　　　　她明明是交给沈万三作为入股的资金了，怎么会在姚天僖的身上出现？难怪后来她曾想用钱财换回长命锁和玉镯，沈万三却总是支支吾吾，说东西早被换成银两了。

　　　　一个换字提醒了马秀英，这一定是姚天僖当初用银两换过来睹物思人。想到这里，她泪盈于睫：姚大哥，你这是何必呢，既然要断情绝爱，还留着这两样东西做什么。

　　　　她恋恋不舍地把饰品装回布袋，放进道衍怀中。其实她很想拿回爹娘的遗物，可是那亮闪闪的长命锁和润泽光滑的玉镯告诉她，姚天僖一定经常摩挲它们，才会保存得如此完好。她什么都给不了姚天僖，不能再夺走他仅有的东西了。

　　　　压抑住心中的沉闷，马秀英深吸一口气，双掌一击，守在楼外的木龙生闻声出现。

　　　　“把他背上，我们现在就离开平江，以后不准他再回到这里。”马秀英想了想，说道：“另外派人去通知高启等人，就说道衍大师有事需要耽搁几天，先把他们拖住，不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是！”木龙生毫不费力就背起昏睡的道衍。

　　　　“等我离开后你们也尽快出城。平江很快就会爆发大规模战争，你们都小心一点，一定要给我活到最后！”马秀英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喊道，回答她的是无声的沉默和拂面的微风。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关键时刻有玉佩

　　　　马秀英和木龙生刚要带着道衍出府，许五匆匆闯进来，惶急道：“主子，大事不妙，现在怕是出不了城了。”

　　　　“发生什么事了？”马秀英皱眉，凭许五的关系出城并不是太难，如果连许五都无法帮他们离开，那他们只能困在城里，一旦西吴军破城发现她在平江，后果不堪设想。

　　　　许五心急火燎地说道：“昨日属下接您进城惊动了西吴军，现在西吴军把桃花坞围得水泄不通，即便属下能把你们送出城外，你们也无法离开啊。”

　　　　“主子，我和道衍大师还无所谓，你怎么办？”木龙生面色大变，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意识到马秀英不能公然出现在西吴军面前。

　　　　“让我想想。”马秀英抿着唇缓缓坐下，心情十分沉重，她必须在不惊动西吴军的情况下离开平江，否则朱元璋知晓她来平江，还是为道衍而来，一定会雷霆大怒，到时候她自身难保不说，还会牵连逊影、影卫、木龙生、道衍……

　　　　许五说道：“实在不行，主子到时候就还是谎称是属下的家眷。”

　　　　“这个办法行不通。”马秀英眉毛打结，破城之日西吴军必然会严格审核每个人的身份，就算许五是影卫，他身边的人一样要接受检查。况且宿县那边她久不露面的话也会引起侍卫和朱元璋的怀疑。

　　　　木龙生说道：“我引开西吴军，主子你和大师先离开。”

　　　　没等马秀英说话，许五抢先否定道：“不行！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何况主子还带着道衍大师，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怎么办？”木龙生埋怨许五，“你就不该让主子进城，现在是进的出不的了。”

　　　　“如果你肯让我们早点把道衍大师弄走，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许五无奈，他也不想带马秀英进城，可是马秀英的命令他能拒绝吗？

　　　　“你俩别吵，我有办法了，”马秀英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我出府时王爷给的玉佩，如他亲临，可以调动指派官员。许五，你拿着这块玉佩尽快联系上徐达或是常遇春，就说是影卫内部有病人要赶紧送出城医治，我和木龙生伪装成姚大哥的仆人，把他送出去。”

　　　　“属下试试，但愿这块玉佩能有用。”许五攥紧玉佩，匆匆离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白天时不时响起的炮火声渐渐平息，马秀英心急如焚。木龙生劝她吃点晚饭，她都没有胃口。她知道自己行事太过鲁莽，然而事情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不顾一切赶到平江，因为她不可能放任道衍留在险境。

　　　　“你去给姚大哥喂点粥，把迷药再加一些进去。”马秀英疲惫地揉着额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块玉佩上了。徐达、常遇春是朱元璋的近臣，，一定认识这块玉佩，她唯一担心的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知许五派去的人能不能顺利见到徐常两人。

　　　　一直提心吊胆等到半夜，许五才出现，“主子，属下的人没有见到徐将军。”

　　　　马秀英心一沉，这回真的无计可施了。

　　　　却听许五又说道，“还好见到了常将军，他正巧负责桃花坞这一块，属下的人把玉佩拿给他看，他立刻认出是王爷的，答应安排船只送您出去。”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啊。”木龙生喘着气，不禁怀疑许五是报复他先前的责怪才故意说一半停一半。

　　　　许五没理他，把玉佩还给马秀英，说道：“主子，您现在必须马上就走，一来属下跟常将军那边联络好了，出城之后展示玉佩就会有人送您们离开平江；二来道衍大师一直没回文院馆，高启已经报官了，虽然现在官兵还没精力处理这件事，但属下担心早晚会查到这座府邸来。”

　　　　“现在就走。”马秀英当即叫木龙生背起昏迷不醒的道衍，伪装成带着主人看病的奴仆，在许五的帮助下悄悄出城。

　　　　分别的那一刻，马秀英说道：“你这样频繁的让人开城门说不定已经引起将士注意，传进张士诚耳朵就麻烦了，不如干脆跟我们一起走。”

　　　　许五说道：“主子毋须担心，张士诚如今只顾醉生梦死哪有心思管这些。再说放人出城的不止属下一个，许多富绅都知平江不保想逃出城，只要给的起银子，官兵就会偷偷放他们离去，这种现象屡见不鲜了。”

　　　　马秀英还是不放心，把玉佩又塞进他的手中，“你拿着这块玉佩，破城之日如果大家遇上危险就去求助徐达和常遇春。”

　　　　许五感激不尽，“可是您如何跟王爷交代？”

　　　　“就说我托人捎给你们的，他知道你们曾经是我的手下，我想帮你们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他将来问起玉佩的事，我也正好有借口解释玉佩为什么出现在平江。”

　　　　“如此属下就却之不恭了。”

　　　　“记住，一定要把兄弟们都完完整整地带出来，好日子还在后面等着你们。”马秀英最后叮嘱一声，就毅然决然地登上小船。

　　　　有了常遇春的指示，小船得以顺利离开平江。他是做梦也想不到，小船上那个其貌不扬的女仆竟然就是马秀英。

　　　　天麻麻亮的时候，小船已远离平江十多里，出了西吴军的包围圈，是该分道扬镳了。马秀英看看还在昏睡的道衍，对木龙生说道：“你带他回苏州不要再出来，他若不听劝，你就把他打晕。”

　　　　木龙生苦笑，他能对道衍动手么？

　　　　“即使他现在想返回平江也不可能了，我就担心他……”马秀英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本来就有隐疾，再被江风一吹，寒气入体，病情一下加剧，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主子您……”木龙生脸色瞬间变白，猛然想到逊影以前就给他说过马秀英自中箭后身体一直不好。

　　　　“老毛病了，歇一下就好。”马秀英摆摆手，“找个地方让我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