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沉默,即使生死只是轮回,但是天人永隔如何再见?
等不到道衍出声的马秀英尴尬地收回笑容,轻轻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和小三。”尽管道歉已经无济于事,马秀英还是要向道衍说声抱歉。都是因为她,才给这两个少年伙伴带来不幸的厄运。
“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是我们自己的劫难。”道衍从没有埋怨过马秀英,她为了沈万三和自己做了太多事。若说心有愤懑,那也全是因为朱元璋的冷酷残暴。
“你别叫我皇后娘娘好吗,我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马秀英落寞地偏过头,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她说了无数次请道衍不要喊她皇后,可是道衍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泪水仿佛流进道衍的心中,胸腔霎时充斥着酸楚的感觉,他指着胸口艰难地说道:“你别哭,你哭,这里会痛。”
“姚大哥!”马秀英反而像个委屈的小孩子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姚天僖第一次亲口承认对她的感情,然而这份告白迟到了近三十多年。
逊影听见哭声急忙跑进来,看到马秀英泪流满面,不由急道:“主子怎么了?”
“没事,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对她的身体有好处。”要是逊影再晚一步进来,没准道衍就会抱住马秀英让她在自己怀里好好哭一场。他是个男人不能掉泪,但他的心已被马秀英的泪水腐蚀得千疮百孔,那种痛比任何一次受伤还让人难受。
“主子,主子。”逊影倒是扑过去,抱住马秀英放声大哭。
歇斯底里,毫无形象,两个女人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哭声惊动了坤宁宫所有人,众人面面相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马秀英如此失态。鉴于这几次马秀英的病情加重,众人都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马秀英怕是治不好了。恐惧、担忧笼罩在这些人的心上,每个人都愁眉苦脸。
道衍看到粉荷、紫鹃的身影几次在门口晃悠,想进来又不敢进来。他又看了看还在饮泣的马秀英和逊影,说道:“宣泄情绪哭一下可以,哭多了会伤肝肺,皇后娘娘不能再哭了。”
逊影一听再哭下去对马秀英不好,急忙擦掉眼泪哽咽道:“主子,不能哭了,下次道衍大师说能哭的时候咱们再哭。”
“噗嗤!”马秀英脸上还挂着泪水就被逊影的话逗笑了,有这样劝人的吗?
“奴婢去打水。”逊影为自己能把马秀英逗开心沾沾自喜。
刚出门就见几个宫人围上来,担心地问道:“影姐姐,皇后娘娘为何难过?”
“这是治疗的一种办法。”逊影不会告诉他们马秀英时日不多,吩咐粉荷、紫鹃去端药和洗漱用具。
粉荷、紫鹃走进屋里,恰巧听见马秀英对道衍说道:“这样大哭一场感觉真的舒畅了许多。”
道衍说道:“人有七情六欲,不能抑制只能疏导,哭和笑都能舒缓神经、放松身心。如果一直处于伤心生气的状态会导致淤积堵塞,影响气血和肝脏。所以贫僧建议皇后娘娘偶尔这样痛痛快快地宣泄一下,但是不能经常伤心流泪。”
粉荷和紫鹃算是开了眼,原来哭还能治病,她们决定一会就找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一场,宣泄这些时日的憋闷。
马秀英洗完脸,整个人因为痛哭的原因,眼睛显得有些红肿。她猜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竟用帛巾捂住脸不肯拿下。
道衍见状,立刻起身告辞,他也需要回佛堂向佛祖忏悔刚才的心悸,那一刻看着马秀英孤楚悲伤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了。
在寂静的佛堂,道衍以头触地,长跪不起,心中默默忏悔犯下的过错,“佛祖啊,弟子自知没有资格去为自我索取任何一颗凡夫的心,然而弟子在看到她哭的时候,心真的很痛。弟子识心迷瘴,如何勘破?”
法相庄严的如来反背互相著合掌,盘膝而坐,一双眼睛只微微睁开一条缝,却将芸芸众生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他脸上隐隐带着慈祥的笑容,似在原谅无知弟子犯下的过错,又似在包容这世上无边无尽的罪恶。
道衍内心充满痛苦和矛盾,这种痛苦超越他身体上的创伤。他既然遁入空门就该专心修佛,然而马秀英的身影仿佛嵌入他的血肉里,让他无法剥离,尤其是马秀英时日不多,让他更无法狠心去拒绝这个女人的任何要求。
“佛祖啊,弟子恳请宽容几年,让弟子陪她度过余生,她走后弟子会全心侍佛,终生忏悔。”矛盾的道衍终于做出决定,他不愿意违背对佛祖的誓言,却也放不下马秀英,不愿辜负自己心爱的女人。
几百年后,和他有同样遭遇的僧人仓央嘉措写下一首最能表达他们心情的诗: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坤宁宫里,不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马秀英皱眉,“我还没出事,他们哭什么?”
逊影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跟他们说哭泣能治病,估计都当真了。主子,让他们发泄一下吧,这段时间大家都挺憋屈。”
马秀英转念一想,就明白逊影为什么说大家都挺憋屈,冷笑道:“我这些时日病重,估计那些魍魉魑魅又冒出来了吧?”
“主子,咱别管这些,您的身体最重要。”逊影避而不答,光赵成的态度就能看出外面的人现在如何看待他们坤宁宫的人,她不愿说这些事让马秀英烦心。
“我还在这些人就敢如此,我不在了你们岂不是没有活路了?”马秀英眉毛高挑,怒气冲冲,“尤其是赵成,他竟敢伤害道衍大师,我绝不会饶恕他!你去通知梁珉,我要他手里关于赵成的一切资料,不要拿那些栽赃嫁祸的玩意糊弄我,一定要有真凭实据的,否则我连他一起收拾!”
不知是道衍让马秀英宣泄了情绪的缘故还是马秀英这会专注赵成的缘故,竟然不喘不咳,一大段话都能不打磕地讲完。
逊影惊疑不定地盯着马秀英,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她都有些怀疑马秀英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马秀英瞪了她一眼,“你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我现在还不会死。之前总担心这样担心那样,如今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自己的寿命也清楚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起码我还有时间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逊影听得想哭,“主子不会有事的,道衍大师一定会治好您。”
提到道衍,马秀英就感慨,“逊影啊,如果当初我不嫁给皇上,留在苏州,道衍就不会出家了吧?”
“应该不、不会吧。”逊影答得战战兢兢,她的主子还真是行事再无顾忌,想说啥就说啥。她看了看房门,赶紧去把虚掩的门关好。
“逊影,你出宫吧。”马秀英突然冒出这句话。
“为什么?”逊影生气地问道,马秀英身体都这样了,她怎么能离开。
“我怕我走后没人照顾你,你会被人欺负了去,想想还是把你交给木龙生最妥当。”马秀英露出微笑,戏谑道:“人家一直在等你,你要再拖下去,小心人家娶别人了哦。”
逊影一下哭出声,“主子,奴婢要服侍您一辈子,您在哪,奴婢就在哪。如果您走了,奴婢就去下面服侍您。”
“傻丫头,我才不要你服侍,我要去过新生活。”马秀英自嘲地笑道,没准她这回死了又会转世,不过千万不要再遇到朱元璋。不管她上上辈子有没有欠朱元璋的债,反正这一世她已经还清,不再欠朱元璋什么了。
第五百六十章 罄竹难书的罪行
梁珉的办事效率很高,逊影才把马秀英的意思转达,他就马上准备好材料。那些关于赵成的资料足足有一厚沓,可见他很早就在关注赵成的一举一动,收集对赵成不利的证据了。这段时间他被赵成打压得灰头土脸,马秀英要收拾赵成的决定让他欣喜若狂,若不是逊影警告他必须是真凭实据的内容,他都想再添油加醋多检举一些赵成的罪证。
逊影一条一条念给马秀英听,越念脸色越不好看。想不到赵成看着老实,其实非常骄纵贪婪,竟然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证据显示赵成利用职权大肆搜刮暴敛,他在京郊有一处庄园修得金碧辉煌,据说里面还有一些他私下截留的贡品。
他时常打压排挤那些不服从他和跟他作对的宫人,每次朱元璋处置宫人时,他都会栽赃几个无辜人。梁珉有马秀英护着还没遭他的毒手,然而梁珉手下有好几人都死得不明不白。
有一条罪证逊影都不敢置信,赵成居然在宫里有个相好的宫女,那宫女是葛丽妃进宫带来的丫鬟。
葛丽妃是西域一个小国献给朱元璋的番邦女子,金发碧眼、妖娆妩媚,朱元璋宠幸了几次因为嫌弃她身上有股膻味便不闻不问。西域的女子向来大胆热情,不知是那丫鬟自己耐不住寂寞还是事出有因,竟然搭上了赵成。
最让马秀英生气的是,梁珉提供的证据里还指出赵成和胡惟庸有勾结,两人不止一次私下接触,而且以前郭惠身边有个叫萍儿的宫女还和这两人有过联系。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赵成身上居然有这么多秘密。所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赵成自以为遮掩得很好,隐瞒了朱元璋,防备着马秀英,却没想到真正能让他万劫不复的敌人是梁珉。作为同类人的梁珉自然有许多渠道去收集他的证据,甚至一些太监圈子里的不为人知的隐|私都能被挖出来。
马秀英忆起郭惠以前的作为,以及胡惟庸阻拦沈万三修筑城墙的事,再联想这两年朱元璋的态度,心里有了个大概,原来在背后扶持郭惠跟她作对的大臣就是胡惟庸以及赵成!
“啊!”
一声惊呼打断马秀英的思忖,马秀英说道:“赵成还有什么罪行,往下念。”
谁知逊影竟然把纸张往身后藏,不肯拿出来。
“拿来!”马秀英皱眉,逊影这般遮掩莫非还有什么惊人的事?
“主子……”逊影为难地支吾。
马秀英提高了声音,“拿来!”
看马秀英发怒,逊影只好说道:“您要看可以,但必须有道衍大师在,否则奴婢怕您气坏身体。”
“你还管起我来了?”马秀英不满地哼了一声,但她也想见到道衍,按说道衍应该来诊治了,却还没出现,就让人去通传道衍。
道衍在佛堂跪了一夜忏悔自己的过错,听闻马秀英召见,他满脸惭愧地跟佛祖告罪,飞快赶到坤宁宫。所幸马秀英并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逊影要求必须有他在身边才肯把关于赵成的罪行告诉马秀英。
道衍便陪着马秀英听逊影列举赵成的罪行。
然而逊影下面讲的内容莫说让马秀英震惊,连道衍都惊呆了。
梁珉在证词里说,他怀疑赵成和胡惟庸合谋害死了刘基。
刘基辞官归乡后,因为他有诚意伯的爵位,所以每逢元旦他还要入朝答谢皇恩。
洪武八年,刘基虽然不良于行,仍然和所有官员一样,参加元旦的早朝,随后在奉天殿做了一首《乙卯岁早朝》。
正月中旬,宋濂的门人刘刚来到刘基在京城的府邸,商请刘基在宋濂一百多卷的作品中择取精华部分编辑成书,以便诵读,也请刘基为新书写一篇序文。刘基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正月下旬,刘基感染风寒,朱元璋知道后,立刻派赵成和胡惟庸带了御医去探望。
刘基服下御医开的药,病情反而更加严重。他抱病觐见朱元璋,婉转地向朱元璋禀告胡惟庸带着御医来探病,以及服食御医所开的药之后更加不适的情形。
朱元璋听了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些要他宽心养病的安慰话。
三月下旬,已经无法自由活动的刘基,由儿子刘琏陪伴,在朱元璋的特遣人员的护送下,自京师动身返乡。回到青田不久,他就卒于故里,享年六十五岁。
朱元璋十分难过,追赠刘基为太子太师,谥号文成。不久,他重新启用同样告病还乡的李善长,让其与曹国公李文忠一起统领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同议军国大事,监督圜丘之工程。
刘基逝世的时候马秀英已经病重,朱元璋知道马秀英和刘基交好,所以不准人把刘基去世的消息走漏。若不是梁珉这次检举揭发赵成罪行中提到这件事,恐怕马秀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好个胡惟庸!好个赵成!”马秀英惨笑一声,她和梁珉想的一样,胡惟庸和赵成对刘基的死难辞其咎,一个普通的风寒,怎么可能越治越严重。
道衍手疾地托住马秀英,在她背上运气走息,“你不要动怒,若你出事,刘公的冤屈就更无法昭雪。”
马秀英半个身子靠在道衍怀中,默默平息心中怒气。
逊影悄悄打量两人,心里泛起一丝古怪,她感觉马秀英和道衍的言行比之以前有所不同,好像更亲近了。然而只要是对马秀英好的事她都乐见其成,她低下头装着什么都没看见。
强健的臂膀拖住马秀英,道衍不知不觉收拢了一些,他早就想抱一抱马秀英,那是一种不带任何亵渎之意的亲近,是发自内心对喜爱的女子的虔诚。
感受到道衍小心翼翼地呵护,马秀英微微羞红了脸,接触到的肌肤令人发烫,道衍的心跳仿佛也从肌肤传递到她的身体,让她的心不由自主、有规律地跟着道衍的心共鸣起来。
第五百六十一章 众目睽睽抓现行
赵成的罪行罄竹难书,然而能不能将他彻底收拾还是一件难事,因为梁珉的证词里缺乏一样东西证物。仅凭口说难以治赵成的罪,尤其是朱元璋还很信任这个心腹总管。
马秀英甚至怀疑赵成和胡惟庸害死刘基是得到了朱元璋的默许,从他后来对刘基病情的淡漠可见一斑。
这些罪行中真正能让朱元璋动怒的恐怕只有赵成私截贡品和赵成与宫女相好的事,因为朱元璋不允许任何人藐视皇权,他可以赏赐别人物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