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之时,圣上下令将太子斩杀,紧接着太后娘娘闻此消息而气绝身亡,不过半个时辰,太子府和太后宫中就成了血海。
太子妃李氏带着太子的嫡长子,与太子府上下数百人,再加上太后宫中上百人的性命,一同为太后陪葬。
第二天洒扫街道的人在很久之后仍然心有余悸,太子府门口淌出来的血,流了长长的一地。
后世多种版本的史书中都认为,信都之乱的兆头,由此而起。
太后仙逝,举国大丧,姜元羲也换了一身素服,都城一切宴饮都停止了,圣上为太后之故,连太子妃和皇孙都陪葬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这上头饮酒作乐?
这当中最憋屈的要数陇西李氏了,太子妃被杀,偏李家明面上还不能有任何的怨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与此同时,姜元羲陷入了沉思,在上辈子,太子并没有死,太后也身子康健,到姜家全族被诛之时,太子之位稳固如山,她回来不到一年,北梁的格局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国储君被当今圣上亲自下令斩杀,子要弑父,父又杀了子,这等荒唐之事,让不少人对陈氏皇室摇头兴叹。
这样的皇室,真的能传承下去么?
但这些对姜元羲来说,太子之死,她只有高兴的份,像太子这种变态,死了才一了百了。
同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事情,终于有了变化。
有了变化就是好事,不再跟上辈子一样就是好事,至于这变化是好是坏,姜元羲觉得,目前来看,利大于弊。
想明白这些以后,她站在梧桐苑中,抬头看着天,低声道:“北梁的天,真是昏沉啊。”
李府中,李仲闻站在阿姐的闺房前,纤长的手指轻轻推开了院门,进去之后看到地上有几片落叶,他弯腰捡起,来到千秋架下,轻轻的抚摸着绳索,神色间带着眷恋的怀念,
“阿姐,早就与你说过,报仇这种事,让阿仲来就好了。。。你放心,整个陈氏都会为你和阿娘陪葬的,阿仲答应过你和阿娘的事,从不食言。。。
阿娘,阿姐,阿仲很想、很想你们呢。。。”
。。。。。。
建平四年的春节,都城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意。
大年初十,朝廷开笔,龙椅之上的陈雄依然一身孝服,大过年脸上也没有半点喜色,他是孝子,言称要为太后守孝一年,所以上朝都是穿着孝服。
头一天上朝,并无大事,陈雄刚想退朝,就有一个朝臣走了出来。
“圣上,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还请圣上择一皇子为太子,以定国心。”
出列的是宗正,宗正乃陈氏皇室中人,于情于理,有他这个皇室中人提这件事是最合适的。
姜太傅等九卿老神在在,倒是在后面的不少朝臣偷偷将目光投在大司农卢太爷身上。
大司农卢太爷是平卢王妃卢氏的祖父,看来宗正会在大朝会上打头阵,卢太爷应当出力不少。
陈雄刚要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他环视了众朝臣一眼,沉思了一会儿,道:“宗正所言有理,太傅制诏:册封平卢王宣为太子,命司服备好太子服饰,命大司空择良辰吉日,为平卢王宣举行太子册封仪式。”
“臣等恭听圣命!”
。。。。。。
平卢王就这般成为了新的太子,这件事对老百姓来说只是一个饭后谈资,他们更加关心的是,春耕到了,该播种了。
姜元羲在三月草长鹰飞之际,奉了郑幼娘的命令,去了她名下的田庄查看庄稼。
按照郑幼娘的说法,姜元羲是时候要开始熟悉田庄之事了,免得日后嫁了人,被田庄上的家仆唬弄。
姜元羲不敢跟郑幼娘犟,乖乖听从母命去了都城之外、郑幼娘名下的田庄。
郑家是个骤然发家的暴发户,在都城这一带并无根基,郑幼娘名下这个田庄,还是当时郑老太爷得了先帝册封为大将军之后,有投机者低价卖给他的,成了郑幼娘的嫁妆。
这个田庄的位置其实并不好,庄里上等的良田甚少,中田居多,甚至还有许多的沙地,姜元羲跟着田庄的庄头转了一圈之后,心里就有了数。
“田庄里的收成如何?”姜元羲问道。
庄头是跟着郑老太爷打江山的手下,从军中退下来之后就跟着郑幼娘,对姜元羲这个小主子很尊敬,“回五娘子,庄里的田地,一亩能有三石的收成呢。”
三石的收成,放在中田上,姜元羲就明白田庄里的佣户非常尽心了。
姜元羲又去看了沙地,沙地上种了枣树和西瓜,枣子也为郑幼娘带来了不菲的进益。
此时枣树枝叶繁茂,姜元羲听着庄头的详解,将这些都记在了心中。
只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姜元羲就将田庄里的事摸清了,这其中还包括了如何让佣户对主家更加死心塌地的各种法子。
但郑幼娘收拾了她三天的衣物让阿方带来,很明显是让她在这里待最少三天的时间,姜元羲闲极无聊之时,不经意的问了一嘴,“这庄里可有什么趣事?”
庄头想了想,道:“庄里没有什么趣事,不过附近倒是有个怪人。”
姜元羲来了兴致,“怪人?如何怪?”
庄头面上是一言难尽的神色,“那个人,总是把好好的田地弄得乱七八糟,我们庄里的老手每次见着都捶胸顿足的,恨不得替他将那些上等的好田种了,省得他糟蹋田地。”
庄头这般一说,姜元羲更是倍感兴趣,“那人就在这附近?”
庄头看出自家五娘子的兴致,道:“就在这附近,老头带着五娘子去走上一遭吧。”
庄头吩咐人给准备好礼品,带着姜元羲去了田庄附近的一处田宅。
庄头敲开了门,对门房客气的道:“小哥,这位是我们的小主子,小主子刚来庄里,听闻附近有邻客,想要上门拜访一二。”
说罢,他扬了扬手中提着的礼品,又后退几步,站在姜元羲身后。
田宅与郑庄相距甚近,门房当然是认识庄头的,见是庄头带着一个娇俏的小娘子上门,笑了一声,“郑老伯你稍等,我这就去禀明老爷。”
门房将人迎了进守值的小屋子里,转身离去,片刻后,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回来。
“郑哥,今儿吹得什么风,将你也给吹来了。”中年男人乃这处田宅的管家,见到庄头拱手一拜,又见过姜元羲,“不知这位是。。。?”
庄头道:“这位是我郑庄的小主子,姜家行五的小娘子。”
中年管家又是作揖,“某见过五娘子。”面上又带了些许的为难,“老爷此刻正在田地里,小娘子还请见谅,请先跟某去花厅,坐下喝上几杯茶如何?”
姜元羲心道正好,她面上含笑,“既然是拜访贵主人,五娘又是晚辈,自当去田地里亲自拜见,还请引路。”
因着姜五娘的坚持,管家只得带着她和庄头、阿方去了田地。
走得近了,姜元羲终于明白庄头口中的糟蹋田地是何意了。
看着田里的庄稼,与郑庄里泾渭分明的育秧完全不同,这是已经快要成熟的稻苗,可是那些稻苗分明没有长成,稻穗里干瘪瘪的,在这等上好的良田里,不应该出现。
在他们一行人前面,有个身穿朴素短打的中年人坐在一条小舟上,游荡在放满了水的背对着他们,正在伺候着稻苗,姜元羲走到他身后的田埂处,观察了片刻之后,轻柔出声,“先生,您这是。。。在育种?”
第178章 农家中人
突然有人在他身旁出声,朱学真差点手中一个不稳,把他看中的花蕊剪错,赶忙将剪刀放下,侧头就看到了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
见自己突兀出声似乎吓到了这位先生,姜元羲满是歉意的道歉,“先生,是五娘的不是,还请您原谅则个。”
朱学真并没有生气,他打量了一眼姜元羲,道:“这就是旁边郑庄的小主人?怎的来了这里,我不是吩咐管家带你先去花厅歇息喝茶的吗?”
姜元羲未免管家难做,抢先一步解释,“是五娘擅作主张,让管家带我来这里的。”
朱学真闻言点点头,也不在这上头纠缠,他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方才问我,是不是在育种。。。你看得懂我在做什么?”
姜元羲摇摇头,“五娘不是很懂,但看先生在弄花蕊,故此有所猜想。”
她看了一眼在朱学真身旁用一个小盘子装起来的花蕊,不解的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庄头,果然就见庄头心痛的看着那些被剪下来的花蕊,气得跺了跺脚,估摸着在庄头看来,就是因为这位先生把花蕊剪下来了,稻苗才会长得不好。
朱学真见她面上只有不解,态度又诚恳的在请教,一时起了兴致,挥挥手让管家将庄头带走,阿方死活不肯离去,朱学真也不管她,他独自摇着小舟,到田埂处,招手让姜元羲上来。
姜元羲摆手阻止阿方的劝言,上了小舟之后,朱学真又撑着小舟来到方才停留之处,他手压了压一束稻苗,指着花蕊道:
“经过我长达两年的观察,这些水稻,是自授的花蕊,所谓自授,就是不用跟果树一样,要蜜蜂才能结果,只要风来,它们之间的花粉就会交融,从而结出果穗。”
姜元羲闻言点头,“既然是自授的花蕊,那先生把这些花蕊剪下来为何?”
朱学真兴致更甚,指着花蕊就道:“这世上,有男人有女人,才能孕育出后代子孙;动物也有公有母,才能生出崽儿,这水稻也一样,我剪下来的这些花蕊,就是雄蕊,留在这上面的就是雌蕊。”
幸好与田埂处隔着,朱学真的声音又不大,不然若是阿方听到了,就要啐一句“老不羞”给朱学真了,好好的给他们家五娘说什么男人女人,说什么生崽儿?
姜元羲将小盘子里一朵花蕊拿起来,认认真真的看了,又去看稻苗上的雌蕊,默默的放下,接着道:“先生的眼光真利。”
朱学真又撑着小舟,去了旁边的另一处田垄,指着一株稻苗道:“你看,这一株就是跟方才我给你看的那一株稻苗很相似的稻苗,我准备用这种相似的稻苗,与方才那株剪了雄蕊的稻苗一起授粉。”
姜元羲注意到朱学真话里的一个词,“相似”,她疑惑的问道:“难道说这两个田埂的稻苗是不一样的?”
朱学真点头,“不止这两处田埂的稻苗不一样,就是那边的田垄里的稻苗也不一样。”
朱学真又带姜元羲去看了另一处的田垄,这一处田垄中的稻苗,个头比先前看到的两处个头都大。
朱学真又继续撑着小舟回到了最开始的田垄,他摆摆手,“哎哟,今儿也不知怎的,大概是你那庄头的眼神实在是让我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恶不赦的事,兴致上来,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小娘子,哪里听得懂,不说了不说了,我带你上去吧,你那侍女都急得跳脚了。”
“先生是想用两种不同的稻苗,然后培育出新的稻种?”姜元羲挑眉问道。
朱学真一愣,“你明白我的话?”
“这就跟用母马和公驴交配而获得体力强大的杂种役骡一样?”姜元羲想了想,道。
朱学真抚掌一笑,“对极,就是这个理。”
眼见姜元羲懂了他要做的事,朱学真反倒不急着上岸了,“我买了很多稻种,种出来之后发现,同样的上好良田里,有些稻种的收成多,有些稻种的收成少。
既然都是稻种,又是一样的良田,为何会有这种不同的结果,原因自然是出自稻种身上。
就如同果树一般,要嫁接才能更好的结果,结出来的果实又多又大,那么用到水稻上可不可以?
因为稻苗是自授花粉,我花了很多的心力,用不同的稻苗进行嫁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种出收成更多的稻苗。”
“如果先生真的将这种可以让亩产收成更多稻苗培育出来,那必定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姜元羲感慨了一声。
朱学真面上没有多大的骄傲自豪,仿佛培育出这种能收成更多的稻苗,于他来说是自身的使命一样。
姜元羲顿了顿,嘴角含笑的问道:“先生是否出身农家?”
朱学真手中压着稻苗的手一顿,他回头看着姜元羲,对上她那双清澈又仿若洞察人心的眸子,默了默,慨叹了一声,“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知道农家。”
这不啻是在承认自己是农家中人了。
姜元羲顿时肃然起敬,向朱学真行了一礼,“三百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五娘竟然能遇到一位农家人,先生大义,当受五娘一礼。”
诸子百家中的农家,向来注重农生,农家中人大多数都是亲近农户、亲力亲为下田耕种之人,农家在数百年前就有很多子弟出任朝臣,当中的大司农更是农家的矩子,在京都大司农府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籍田五令丞、有翰官、铁市两长丞,郡县中又有储仓、农监、都水等属官,这些人每逢春耕都会亲自去乡里之中教导农户种植,其时的农家中人多有百姓拥戴。
然数百年过去,如今北梁的大司农由五姓之一的卢太爷亲任,姜元羲忆起卢太爷养尊处优的样子,又想起如今为百姓指导农桑的农监、都水等属官乃多数是世家子担任,心中一摇头。
就是她头上几个哥哥,要是问他们如何种植稻谷的,肯定得哑言。
兴许是姜元羲的尊敬施礼,让朱学真默然了半响,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涩然,“如今农家还能保留道统,已是得天之幸。”
姜元羲了然,三百多年前,鼎礼整片神州大地的最后一任姬天子听信幸臣之言,对诸子百家赶尽杀绝,不知多少道统就此断绝,其后姬氏王朝也遭受了因果,因对天下掌控不力,开始四分五裂,直至今天,神州大地依然还不能大一统。
第179章 逃不过命
姜元羲最近往朱学真那边跑得勤快,已经超过了郑幼娘让她来郑庄这里的时间。
姜元羲让阿方回去给郑幼娘禀报一声,如实将她在郑庄这边的事告诉阿娘,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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