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辰问:“旱的很厉害吗?”
“回流山下还好,毕竟靠着两条河,纵不下雨也还能过得去。听说稍远一些的地方就不行了,地里旱得都裂口了。”姜樊摇摇头:“今年这气候有些反常。”
说起这个来宁钰也有感触:“确实,从去年天气就有些不寻常。还有贵人专程去天机山请师父测算天气。我来回流山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也不少,见到好些田地都抛荒了。”
说起这个来晓冬插不上嘴,他今天这状态连练功都受影响,吃过饭就回房去打坐。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泡汤的经过太惨烈,夜里又没有睡好的缘故,晓冬没一会儿就犯起懒了,外面阳光明媚照得人眼都睁不开,这样的天气里不睡一觉总觉得把这春光都辜负了。
晓冬一头扎进了梦乡。
在隔了几个月之后,晓冬又一次钻进了他的与众不同的梦境之中。
他感觉自己站在高处,看着阳光下静谧安详的回流山。
回流山的前山是个“人”字形,虽然从开春到现在一场雨都没有下,可山上依旧草木葱郁,绿意浓浓。山花开得烂漫,一片一片如霞如雾,吹来的风暖洋洋的,带着花香的味道。几个外门弟子正在后山处巡梭,蓝白相间的道袍在绿树掩映之下时隐时现。他们脚步轻捷,身法灵动,就象一只只蓝白色的鸟儿在山林间掠过。
晓冬有些自惭形秽。要论真本事,回流山上他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是倒着数的。这些外门弟子有的天资比他强多了,而且人家格外勤勉,兢兢业业时刻都不偷懒,这让打个坐都能坐到睡着的晓冬情何以堪。
感觉自己这么偷懒太对不住师父师兄了。
大师兄常安慰他,让他不用心急。可晓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也许他真不是这块材料,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宁钰端着一个黑黝黝的罗盘站在石塔上,正皱着眉头对着远处山峦比比划划。晓冬好奇的凑近跟前,他总觉得这位天机山来的宁师兄有点儿江湖神棍的架势,对他的话总有些半信半疑。
那个罗盘上面刻的篆字弯弯曲曲,晓冬一个也不认识。内盘缓缓转动,中间的指针也在旋转。
喀哒一声,内盘与指针同时停下,宁钰忽然抬起头,正正往晓冬这个方向看过来。
明知道自己只是在梦中,晓冬还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宁钰虽然一脸病容,苍白如纸,可是他目光如电,神情凛然,看上去极有威势。
他这是在梦里,梦里的人可不会看见他的。
心里虽然明白,晓冬还是没敢再凑到宁钰跟前去。
翟文晖步履匆匆从石塔下走过,瞧他的去向,应该是往后山去的。晓冬心里一动,好奇的跟在他的后头。
玲珑师姐正在闭关,翟师兄就算过去,也不能同她相见啊。
那他去做什么呢?
翟文晖走的极快,翻过山坡,一直到闭关那堵石门外才停下来。
玲珑师姐闭关没有结束,这扇门就不能从外头打开。隔着这么一堵门,就算在外头喊破喉咙,门里头的人也听不到。
翟师兄站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就这么痴痴望着石门出神。晓冬年纪还小,不懂得那些情爱缠绵的事情,可是看着翟师兄这么孤零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也有点替他难受。
站了好一会儿,翟师兄才转身离开。不过同来时相比,晓冬总觉得他离去时的步伐没有那么轻快,仿佛有些迟疑不舍的样子。
他特意这么过来一趟,既见不着师姐的面,也没能和她说上话,甚至师姐都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
那他还过来,这是图什么啊?
晓冬有些纳闷。
既然翟师兄已经回去了,晓冬也就跟着往回走。在梦里他既没有实体,也没有重量,轻飘飘的象一阵风,别提多自在了。
日影西斜,时近黄昏,翟师兄加快了脚步,腾身一纵,从坡顶一跃而下,袖襟飘摆,就象飞鸟展开的羽翼。
晓冬也跟着从山石上跃下,只可惜他没有那样举重若轻的本事,眼前天旋地转,一头扎进山坡下头的荆棘丛里。
被这么一吓,晓冬一头大汗的从梦境中退了出来。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睁开眼就看见站在榻边的大师兄。
“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第五十八章 秘密
喝了一口水,晓冬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刚才那一下确实把他吓得够呛,回流山上这种荆刺儿树特别多,生的也特别密,晓冬觉得,别说这山上没有什么飞鸟走兽,就是有,有这些刺儿拦着,它们也别想突破重围啊。
看着那些支棱棱的闪着寒光的尖刺朝自己迎面扎过来,晓冬这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师兄,你……你也做过梦吧?”
莫辰微笑着说:“谁能没做过梦呢?不过一般人做个梦,做完也就算了。象胡真人他们那一派的人,做个梦可是天大的事,非得从里面掐算出五六七八种寓意来不可,认为这个梦可能预兆了未来的凶吉,真是把解梦做到了巨细无遗。”
常有人说什么,梦生属死,梦死得生,又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机派之所以取名叫天机派,据说就是因为开派祖师说他们这一派就是于三千红尘混沌中偷窥得一线天机,入梦之时,人还有所见,所感,思绪神智却又处于混沌之间,正是一个钻天道的空子的大好机会,所以不管梦里见着什么,醒来后第一件事就赶紧把还能记起来的一切都赶紧记下来,不然很可能一转头就会把梦中经历忘个一干二净。
要是个瞎梦,那忘了就忘了。要是个真预测了天机的梦,能做这么一个梦那是几辈子用功才得来的福气啊,随便一转头就忘了,那就是天字第一号败家子!祖师爷赏饭吃你都不知道张嘴!天上掉金元宝你不但不去捡,还踢上一脚踢得远远的。
所以不管做了好梦歹梦,长梦短梦,不管有用没用,必须死死记住。就算没用,记下来也不花本钱。百十个梦里只要有一个准了,那就撞上大运了。
他都这么问了,莫辰也问他:“那你做什么梦了?”
“我……我梦见了宁师兄,他拿个罗盘好象在测风水。”
莫辰哈哈大笑:“这可真是他的作派,肯定是你这几天被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给吓着了吧?”
晓冬摇摇头,说:“我没吓着,就是……”他还想说梦见了翟师兄,可是一想到答应了玲珑师姐,不能把他们两人的事情说出去,那翟师兄的事当然不能说了。
他想跟大师兄说,说他的梦和别人的梦不大一样,不,是大不一样。
可是他不知从何说起。
“师兄,我有时候做梦,梦的很怪,我还梦见过师父同刘前辈一起上论剑峰时的情形……”
莫辰此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也知道论剑峰那几天,师弟师妹们都是又憧憬,又担忧的。憧憬当然是向往两大高手的论剑,担忧自然也有。论剑峰那么个险地方,没吃没喝连片遮风的墙头都没有,怎能不担忧?
“我在梦里看见,刘前辈他背着的是空剑匣,里面并没有剑。”
小师弟声音很小,甚至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可是听在莫辰耳朵里,却象是一道惊雷就在眼前乍开来,连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刘前辈封剑这件事情,整个回流山上……不,这世上知道的人也不会超过五个。他自己就算是一个,当初与他论剑的周前辈算一个,除了师父,自己,刘前辈这个大秘密再没有告诉过旁人。小师弟不可能从旁人处听来。
他在梦里怎么就能见到这个?
“是真的。”晓冬小声说:“我真的见到了。”
莫辰缓缓在晓冬身旁坐下,怔了片刻才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晓冬想了想。论剑峰上刘前辈他们说的话不少,可是晓冬大多数还领会不了,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以前另一件小事。
“我还看见姜师兄把擦手的油掉在井台边,后来他到处找都没找到,我告诉他在井边,他就在那里找到了。”
这件事,正好莫辰也知道。姜师弟提起过,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有两天确实在找东西,后来又说找到了。
可是莫辰不知道,是小师弟提醒了他。
这件事虽然和上一件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在这时候说出来,莫辰已经对晓冬的话确信无疑了。
不,不应该说是确信。
从小师弟说刘前辈那件事情的时候,莫辰就没有怀疑他的话不真。
小师弟不会对他说谎。
只是……只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莫辰一时间难以接受。
等他一回过神来,莫辰立刻发现,小师弟比他还要不安。
莫辰握住了晓冬的手。
已经是暮春的天气里,更不要说晓冬刚刚睡醒,本应该是身上最暖的时候,可是这会儿他的手却冷冰冰的,手心里潮漉漉的全是冷汗。
小师弟在害怕。
莫辰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
小师弟其实很害怕。
这件事情在他心里一定压了很久,他自己不明白,又找不到人可以商量,这么一直闷着,该有多难受?即使现在说出来了,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一定还是在怕,怕听到这事的人其实不相信他,又或是,相信了他的话,却将他当成一个妖物来看待。
他把自己这么大,这么深的一个秘密说了出来,现在他等于是毫无防备,就这么坦荡荡的站在莫辰面前。哪怕是一点最小的伤害,他也承受不了。
莫辰把小师弟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掌中,放低了声音,缓缓的说:“师兄相信,你说的我都相信。”
晓冬果然一下子来了精神,脑袋嗖的就抬起来了。刚才还象霜打了的小茄子,这会儿倒象是得了点儿阳光就抖擞的小葵花了。
“真的?”晓冬紧张的有点结巴了:“师兄你真的相信我?其实,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都有点儿信不过自己的。”
莫辰就是觉得这事儿再重再大,也被晓冬逗的又忍不住笑了。
“你这叫什么话。”
“真的,我是真的信不过自己。”晓冬赶忙说:“以前,以前我做的梦也都不大记得住,来了回流山以后,也不是每个梦都是这样的,也有不是这样的……哎呀,就是有时候我知道那是梦,有时候我心里就恍惚明白,这不是一般的梦。”
他说的有点儿辞不达意,但是莫辰奇异的都听明白了,甚至比晓冬说出来的还要明白。
这种事情真伪难辨,小师弟自己都分辨不清,也找不到多少实事来佐证。更何况,一要说起这事,就不光要说“其然”,要让旁人相信,还得说清楚“所以然”。小师弟自己明显就什么也不懂,又怎么说得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莫辰忽然觉得两边肩膀上忽然重了一些。
小师弟的这个秘密,实在太过重要了,而他自己又傻乎乎的,根本没多少防人之心,就这么大喇喇的跟他讲了。
他不懂,莫辰还能不懂?
这件事有多大?
大到如果被旁人知道,那回流山可能都护不住他。
所以他得替小师弟担这份儿心,护着他,帮他理清楚这个所以然。
第五十九章 看见
“好了,不着急,慢慢说。”莫辰又倒了一碗水给他,晓冬还是刚起床那个样,散着头发,衣裳睡了一觉揉得皱巴巴的,整个人就象草窠里爬出的小狗一样,蔫不拉叽的。
可晓冬能记得的梦里的事情,就这么多。
他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有别的什么可说了,玲珑师姐那事儿不能说,不然的话,他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就算玲珑师姐出关了不揍他一顿,他也不能说啊。
所以对着大师兄摆出的认真而包容的姿态,晓冬只能傻眼了。
想了又想,他终于想起了刚刚梦境中的一个细节。
“我看见宁师兄拿着个罗盘在石塔上,当时我好奇,就凑近了点儿看看……”
莫辰忽然打断了他:“你上了石塔?你是走上去的?”
晓冬愣了一下,没想到大师兄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是走,是飞上去的……唉,也不能说是飞,就是,就是在梦里头,我想去哪儿都很自由,就象阵风似的。想着近些,一下子就离近了。”
莫辰点点头:“你继续说。”
做梦的感觉,是人都懂的。有时候会飘然若仙,有时候又好象背负了万钧之重,怎么拼命都无法挪动一步。
小师弟这种特殊的的经历,莫辰当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他描述的那种感觉,莫辰可以理解。
“我看见罗盘在动,内盘在动,上面的指针也在动。就在我探头去看的时候,盘与针突然就停了下来,针尖正指着我,宁师兄忽然就抬起头来,那一下子我觉得他好象能看见我似的,把我吓了一跳。”
莫辰的脸色未变,声音也没变,但心却一下子吊了起来。
“你觉得他看见你了?”
晓冬摇摇头:“不……我是说我不知道,应该是没有看见。”
人在专注的看什么的时候,目光是一不样的。当时离得很近,晓冬认真回想,虽然宁钰突然抬头把他吓了一跳,但是宁钰的目光的焦点,应该是落在了比晓冬的个头更高一些的地方。晓冬毕竟年岁不算大,去年上山时,他就跟个**岁的小孩子一样。虽然这一年来他个头儿蹿起来不少,可毕竟不能和一个成年男人相比。宁钰当时抬起头来,目光……目光其实没有落在晓冬的身上。
对,确实没有。
可是那个罗盘上的针确实是指着自己了。
晓冬觉得,宁钰即使没看见他,但是,他那个罗盘确实有些古怪,说不定就让他给发现了什么。
莫辰也是这样想的。
和晓冬的猜测不一样,莫辰是笃定宁钰必定发现了什么。
他对天机派的了解,对胡真人、对宁钰的了解,足以让他做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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