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是一觉睡的香甜无比。
他正要起身,听到雨声中还有些旁的声音。
是说话的声音。
他分辩出来那是隔壁传来的话语声。
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师父。
他们的声音很低,夹杂在雨声中更显得含混不清,晓冬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扶着床起身,隔壁的话语声就停了下来。
师父从隔壁走了过来。
晓冬连忙下床站定:“师父怎么过来了?”
李复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过来看看你师兄,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不是的。大师兄怎么样了?”
“还好,你师兄这伤急不得,慢慢将养就会好的。”李复林看着晓冬眼下头明显的青黑,知道小徒弟这几天也煎熬的厉害:“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去看看大师兄。”
送走了师父,晓冬进了里间。
莫辰靠坐在床头,晓冬倒了盏水递过去。莫辰低声道了声谢,将水慢慢喝了,晓冬又把陶盏接过来。
莫辰掀开被子,晓冬忙问:“师兄要去方便?”
“想下地走走。”莫辰说。
晓冬赶紧把大师兄的鞋子拿过来。师父把大师兄带回来的时候大师兄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人昏迷不醒,脚上的一只鞋也不知去向了。所以这会儿大师兄要下地,晓冬另去取了一双鞋过来,又给大师兄取来一件长衫披上。
莫辰躺的时间有点长,刚一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微微有些晕眩,晓冬一看见他的神情,连忙上前相扶,这次莫辰没拒绝。
“外头在下雨呢。”
话是这样说,晓冬还是扶着大师兄往门前去。
外头雨可能已经下了许久,地已经都湿透了,青石板地上一层青蒙蒙的水光,雨滴落在地下击起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圈。山风吹来,带着一股清新的泥土与青草气息,也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
莫辰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晓冬看得出来大师兄有心事,怕扰了他的思绪也不敢出声。
大师兄在想什么?
在想葬剑谷的事吗?还是在想晓冬告诉他的,那鳞片的事?
对了,师父这么早过为是为什么呢?刚才师父和大师兄又说了什么?
晓冬猜不出来,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师兄的心事很可能与师父说的话有关。
“大师兄?”
“嗯?”莫辰微微侧过头来看他。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晓冬说:“进去吧,这儿挺凉的。”
扶莫辰重新坐下,晓冬把床榻收拾了一下,又去打水给莫辰洗漱。他还给大师兄把头发梳整好,但是手笨。他自己的头发每天就草草一束,可大师兄的头发他怎么也弄不好,最后还是大师兄自己把头发简单的在头顶束好,用竹簪绾上。
这件事情让晓冬有点儿沮丧。
他好象总是那么笨,总想成为师父的师兄的助力,可实际上,不拖后腿就已经不错了。就象在葬剑谷,他就没给师兄帮上忙,师兄还反过来护着他。连梳头这么简单小事儿他都做不好。
看大师兄盘膝打坐运功,晓冬不敢扰着他,自己也退到一边去运功。
过了午姜师兄过来了人,他是来传话的,说是师父召集门人有事要说。
晓冬心里不知怎么就是一紧。
他看了大师兄一眼。
晓冬觉得,师父要说的事,可能与他早上突然过来那一趟有关系。
而且,晓冬总觉得,师父这个时候召集门人,总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李复林召集了全部门人,这种时候没有谁会迟来。
亲传的四个弟子站在前头,外门弟子们站在后头。
莫辰才经历过葬剑谷的门人大会,落枫台上满满当当都是人头。和人家一比,回流山可算是十分寒酸了,一共就这么些人,连李复林加上弟子们都算上,也不过这么寥寥二十来个人。
除了上次刘前辈来李复林考校众弟子的功夫,晓冬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全部同门。师兄师姐他们不说,外门弟子中他至少也能认出一半来。平时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有人喜欢一个人练功,有的身上安排了轮守山门,巡查山头的差事,难得人聚的这么齐这么全。
弟子们都穿着一式一样的袍服,白底蓝边,李复林自己是一袭青袍,站在众人之前。
他看着这些弟子,经过上一次变故之后,弟子之中少了好几人,连陈敬之都叛离师门。
“为师性情懒散,回流山又偏僻浅窄,为师收下你们,其实是耽误了你们。”
这话不是谦辞,李复林是真的这么想。
他前面三个亲传徒弟是打小收养的,顺带就收做了徒弟。陈敬之和云晓冬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收下的。其他的外门弟子们,李复林格外谨慎,恐怕自己误人子弟,也想多考验一下他们的心性品格,这才暂时留下的。
可他事情多,在山上的时候少,这几年亲自点拨徒弟们的时候其实不多,山上的许多事都是弟子们自己分担处置了。
现在一回想,李复林深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的很不称职,愧对这些弟子们。
师父师父,既是师又是父,他觉得自己哪哪儿做的都不合适,不尽责。
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可是变故突然而至,以后……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李复林深吸了一口敢,目光从每个弟子的脸上缓缓掠过:“回流山上阵法有变,为了以防万一,为师决定封山一年。今天各人回去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全部下山。”
这话一说,人人都吃了一惊。
封山?
全部下山?
阵法会有什么异动?
他们下山之后去哪儿呢?
一个外门弟子忍不住问:“师父,我们下山以后……能去哪里呢?一年后我们就能回来了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路
这个弟子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也是最关键的地方。
却偏偏是李复林无法给他们一个准确回答的地方。
封山一年只是暂定,他无法对弟子们保证说一年之后事情就会完满解决,他们还能够回来。一年只是最理想的时间。
李复林的沉默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情势,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晓冬终于明白大师兄早上的心事重重是怎么回事了。
这件事如此突如其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晓立打心眼儿里不想离开回流山。他虽然年纪不算大,可以说是山上弟子中最小的一个,但是他却曾跟随叔叔游历过不少地方。打心眼儿他厌恶甚至是有些畏惧那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游历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其实晓冬觉得没有一个固定的,能够在疲惫,在病痛,在恐惧的时候可以回去的地方,那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他记得特别清楚一件事,那是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叔叔带他经过一个小镇。天气很冷,在马背上坐了整一天的晓冬又累又饿,两条腿都发麻了。小镇上的孩子在镇外桥边玩耍,远远有个妇人扯着嗓门高声叫嚷唤孩子回家,那几个孩子一哄而散,象小鸟一样往自己家门奔去。在他们来说可能玩得还不尽兴,可是晓冬当时有多么羡慕啊?他也想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回去,能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家门口唤他。
可那天他和叔叔的宿处还不知道在哪里,天快黑了,他们还是在往前走,不停的走。
随即晓冬心里就被担忧占据了。阵法一定出了很大问题,不然师父不会说要带着他们离开,说要封山。要知道一个宗门整个离开,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能留下,师父就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前车之鉴就是葬剑谷!
因为灵脉反噬,所有人都失去了修为,倘若不及时离开,不丧命也会成为废人,噬灵脉可能会将所有人活活吸干。
师父会想要封山,说不定回流山出的问题并不比葬剑谷轻松。
连最小的晓冬都能想明白的事,其他人比他年纪更长,阅历更丰,他们更加明白。
师父既然召集门人这样说了,下山是势在必行。
李复林定定神,接着说:“为师在北府城有一块基业,愿意同我前去的明儿一早就随我下山启程。倘若你们各有旁的事情或是旁的去处,想趁这个机会前去,为师也绝不拦阻。”
这话说的已经很大度了。
要知道一般宗门哪会让弟子有来去自由的选择?不得师长允准,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出师下山又或是另谋出路?
眼见回流山前途不明,李复林也不想把人硬拴在这里。自己给不了人前途坦荡的保证,又何苦耽误他们的前程?
李复林见这话说完之后,就见下面果然有些人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亲传弟子们不用说了,三个是他养大的,无家无靠,况且师徒情分不比旁人,肯定会跟他走。一个晓冬年纪小,身世孤苦,李复林自然要把他带在身边照拂。但外门弟子们就不一样了。其中好几名都是有家有业的,甚至有两个家里也是小宗门,当初就是因为他们的亲长对李复林真人敬慕钦服,又或是想多给子弟寻条出路,交好回流山,才把他们送来的。这次回流山出事,人家可不是无处可去,回家去应该是一条更稳妥的出路。
还有几个弟子在来回流山之前就有功夫底子,有立身的本领,即使离开回流山,应该也能过得不错,倘若人家不看好回流山的将来,不想坐在这艘要沉的船上,李复林也理解,好聚好散,将来江湖再见也还能维持那么一点情分。
有几个会愿意一直跟着他走的,李复林心里也差不多有数。
宣布完了这个消息,李复林没再多说什么,就让众人散了。
不过几个亲传弟子还被抓了差事。
要下山,需要收拾的东西也有不少。本来莫辰倘若没有受伤,他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办得周全妥贴。山上的许多东西和繁杂事务,好些他比师父还要清楚。偏偏他受了伤,剩下的人就是都捆一起也不如他一个。姜樊细心,耐心,但是许多事他没经过手,也不如莫辰那样胸有成竹。玲珑粗枝大叶的,平时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晓冬就更不用说了。
莫辰分派的差事就是整一整药房,这里东西少活儿也轻省,晓冬给他打下手,让莫辰最好只是动动嘴,其他跑腿什么的就让晓冬做了。
“大师兄……”
“嗯?”
晓冬把手里的药瓶按大师兄说的一样一样分别装进布袋里,轻声问:“咱们……还能回来吗?”
莫辰点了点头:“能。”
他比师父说的还要肯定,可晓冬一点都没觉得大师兄是在骗他。
大师兄说的他就相信。
大师兄也不会信口开河,他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那,北府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晓冬好象就听前阵子来的宁师兄提过一次,之前没人同他说起过这么个地方。
“北府城……是一座修道之人云集的大城。”莫辰说:“我曾经去过两三次,北府城极大,向北一直走,过了东阳山之后就到了。城主是一位极有能为的前辈,姓宋,为人豪爽大度。城中有许多修道之人居住,虽然也有一些普通人,但人数不多,大多数都是做些仆役、经营之类的杂事。城中有一个很大的集市,买卖交易的都是修道之人需要的东西。还有一座很大的剑台,时常有人在那里切磋论武。总之,是个很热闹,很值得去的地方。”
晓冬点点头。
地方大不大,好不好他不是太在意,跟师父和师兄在一起,其实去哪儿对他来说不那么要紧。哪怕要去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他也不怎么害怕。
莫辰跟小师弟说的都是北府城好的一面。世上有没有这样的好地方?或许有。北府城其实不是一个非常太平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人越多,是非也越多。好在北府城现在的城主还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北府城这些年大面上都维持着太平。
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那,师父说他在北府城有基业,师兄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莫辰细细讲给他听:“师父可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北府城是师父的老家,在那里有一座很大的旧宅。”
晓冬吃了一惊。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是,因为山上太多人都是身世飘零的,师父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亲故,晓冬就觉得师父也是和他们一样无亲无故的。
“那师父家里还有人吗?”
莫辰摇头:“早就没人了,那里是座空宅,只有几个旧仆在那里看屋子。师父……当年家中也发生过变故,他不太愿意提起,之前也一直没有回去过。”
这么说师父还是没什么亲人啊。
“行了,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回屋去看看你要带走的东西,可别落下什么。”
晓冬应了一声。
屋里东西并不太多,可是比他上山时两手空空,已经多出太多了。
每一样多出的东西上头都包含有一段回忆。
他的箱子里还有陈敬之送他的护手。
这大概是唯一不和谐的地方。
晓冬把护手拿出来,很想就这么扔到窗外去。师兄的院子建在山峰的边缘,推开后窗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不过在临要扔的那一刻晓冬又停下了手。
他把这个护手套用块布包起来,再放进包裹里。
等再见到陈敬之的时候,他要把这个虚情假意的礼物还给他,也为自己讨还父母的遗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浮光
齐婶收拾了一半东西,玲珑只说:“带那些做什么?我带着剑,有一身儿能换洗的衣裳就行了。”
这话让齐婶儿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她恨不得把吃喝穿用,把这一院子的东西都给玲珑带上。
“齐婶儿,别收拾了。”玲珑让她坐下,拿出一封麻纸包的银子:“这个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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