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还有一次,我梦中看到你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那里的房子街道和人都很奇怪……我大声喊你,你却听不到,看不到。你在那里好象有别的名字,过着无拘束的生活……我很害怕,我想你也许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
我含糊的又嗯了一声:“不早了,你也睡吧。”
他答应着,然后好象是吹熄了蜡烛,我们一起躺了下来。
后来我想,其实我们要的都只有一点点。
就是这种时候,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你,仅此而已。
一一七
我一面计划着以后的去向,总不可能一直寄住在和尚庙里。一面积极的等待着玄烨能抽身来和我们见一面。
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但是从此和儿子要见面,是很难的一件事。
小澄儿这几天只要一问我:“哥哥呢,哥哥什么时候来?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我心里就象刀剜的一样疼,可还得撑住了安慰她,哥哥要做大事,不能和我们一起。她似懂非懂,但是大约也看出我的样子不自然,没有再接着追问。
对光头不是不抱怨的。但是抱怨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已经如此,而且,与我所知的历史,也大致相仿。
喜月悄悄告诉我外面的传言,被传说是红颜祸水的没有我什么事儿,传言里顺治皇帝迷恋的的确是有汉人血统的董鄂氏乌云珠,不过她去世后没有象我知道的历史一样被追封为皇后,甚至连皇贵妃也没有,还是按照妃的礼制下葬。她虽然做了那么多的不能被外间知道的事情,但这些都是皇家的**,自然不能表露出来。而且流言断章取义,有好几种版本。光乌云珠的出身来历,就有说是一位江南名妓,秦淮八艳之一,就只差没有直说是姓董名小宛了。这倒是和后世的一种说法一样,我们那时代也有电影说这位董鄂妃就是明末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另一种说法是该女是满汉混合血统,而且说她的确罗敷有夫,是一位贵族家庭出身的军官之妻,而皇帝强夺**,对方的丈夫被权势所迫不得不从,把妻子让出来,但是心中不平,后来抑郁而死——我就猜着,是不是那刺客的事情多少漏出去一些,让人有这种联想。还有就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一种说法,说这位董鄂氏之前是某王爷的遗孀,和皇帝早就勾搭上……不知道是不是多少知道些内情的人透露出去的,很有可能如此。比如太监们,干杂役的苏拉们,都有能可能。
总之,不管董鄂变成了什么身份,心不甘情不愿的节烈名妓也好,委曲求全不得不从的军官之妻也好,又或是放荡的王爷遗孀也罢,皇帝的形象在各个版本里倒是很统一,总之是个大色棍大坏蛋大**,看中人家美色就**熏心不讲道理没有廉耻整天只想着xxoo又ooxx的……
哪个年代都不缺少八卦爱好者啊。
而且,现在汉族对满族的仇恨排斥情结,大概也助长了这些传言的生命力。外族统治者不光彩的绯闻,讲起来自然比一般的桃色新闻要带劲儿,要痛快得多,又满足了八卦心理,又丑化了异族统治者,真是一举两得身心愉快啊!
还好这几个版本的故事中都没有我的戏份,不必充当一个复杂的三流言情故事中的配角,实在是值得庆幸。
而且关于光头驾崩的死因,也有数种说法。
一是说,皇帝因为心爱的美人之死,痛彻心肺,水米不进倒地逆施,暴卒。
一是说,皇帝被反清义士杀掉了,只是统治阶层谎称是病亡,以免失了体面,造成人心动荡云云。
一是说,皇帝死于花柳病。
一是说,皇帝死于天花。
还有一种说法可以说是揭露了真相——说皇帝是出家了,不爱江山爱美人,不穿龙袍披僧衣……
不知道这些流言,光头本人知道不知道。
从我醒来之后,光头就没有再剃过头发了,现在头皮上冒出了约半寸长的头发了,要是再换身儿现在衣服,不刮脑门儿,简直就是一现代板寸发型了,我有时候会玩心大起伸手去胡撸一把,最开始的时候刺刺的有些扎手,现在又长了些,感觉有些软,拂在手心里,那种感觉毛茸茸的……我还是觉得象在摸宠物。
总觉得我们象是老夫老妻一样——其实倒回头来看,光头的年纪才二十四岁,在现代,也差不多就是个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的开始历练的年纪。多数还会睡懒觉,向父母讨零花钱。交交女朋友,泡泡吧打打球,青春正美好,风华正当年。可是我们却觉得自己历尽沧桑,他已经从皇帝的岗位上退休,我也历经了皇后,废后,普通妃嫔,孩子的母亲等这一系列的角色的转弯,现在我们都是平头百姓了,互相看着对方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感慨……如果到明天我们之间出现这种对话,比如:他说,澄儿他娘啊,咱晚上吃啥啊,我说,孩儿他爹啊,你上街去割二斤肉来,要肥膘多点的,孩子这几天都没见荤腥儿了,跟馋嘴猫儿似的怪可怜见的等等之类的,这种对话我也绝对不觉得奇怪。
喜月扶着我,我已经可以在院子里缓缓踱步了。脚步很虚浮,腰软,背挺不直,就象个老太太。光头则……呃,现在不能叫他光头了,改叫他板寸吧。板寸他在一边给我加油:“好,比昨天已经多走了十来步了!再努把力!”
澄儿抱着红通通的苹果,居然也有样儿学样儿的在前面喊:“额娘,你走过来,这个苹果就给你吃哦!”
八成以前谁用这招儿哄过她走路吧?居然现在用来哄我。
我虽然对苹果不感兴趣,但是三个人六双眼的看着我,我也不能给他们泄气。
一步,再一步。
我们这个院子从东到西大概有个十米,从南到北大概还不到十米,种着两畦灌木,还有一棵枣树。再走到澄儿身前,我就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了。
忽然身后院门吱呀一响,我停下脚回头去看。
一一八
一个穿着石青衣裳的小小身影跑了进来,我一怔,惊喜的喊:“玄烨!”
身体站不稳,喜月也愣了,扶着我的手一滑,我软软的跪弯了身,张开手臂:“玄烨!”
他脚步顿了一下,看清了我的方向,几步跑了过来,冲进我的怀里,张开手紧紧的把我抱住了。
我几乎怀疑自己这是在梦中!抱着朝思暮想的儿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面部表情都不由自己控制,又哭又笑,抱紧了他一阵揉搓,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来了,啊?事先也不通个信儿,我,我好到外头去迎你。你,你过的好不好嗯?好不好?”我松开他,贪婪的注视,急切的摸索着他:“瘦了吗?今天风凉,穿这么少不冷吗?你怎么过来的?带了几个人?路上太平吗?你……”
眼前被泪水模糊,我赶紧伸手擦一把,生怕因此而少看了他一秒。
他眼圈儿红红的,两行泪流下来,又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唤:“额娘,我好想你。”
我呜咽着抱住他:“额娘也想你……天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你吃的好吗?服侍的人细心不细心?衣裳合不合穿?你快活不快活,是不是在念书,有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额娘,额娘……”
“玄烨!”
小澄儿这才反应过来,啊的叫着就扑过来。我张开一只手也抱住她,三个人揉成了一团儿。
我和玄烨头靠着头,我用脸庞去蹭他的脸。他的嘴唇软软的在我脸上重重的亲了好几下。彼此的面庞都是湿湿的,泪水沾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我的,或他的。
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板寸过来了,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扶着玄烨:“不要哭,好不容易见到面,该高兴才是啊。”
我冲他说:“不用你管。”
玄烨抬手给我擦擦泪,又抹抹自己的脸,低声说:“太皇太后也来了。”
我一怔:“是么?”
他回头一指,我慢慢的站起身来。
院门口的确还站着一个人,只是刚才我激动的眼里只有玄烨,一点也没有看到她。
她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她打扮的得普通人家的贵夫人一样,甚至没有那么华贵。衣裳很朴素,发髻上也没有戴什么首饰。
这是隔了这么久之后,我们第一次再见。
孝庄太后……
她的样子和以前也不同了……我想起第一次去慈宁宫见她的时候,她那宛如三十来岁的白皙和美貌,那种高贵和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
现在的她却象是更加沉稳内敛了,眼光深沉却柔和……玄烨跑回去拉着她一只手,扶她走过来。他们站一起,就是一对相互依扶的祖孙。
我向她屈下膝,行了个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有很多时候,想法太多,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先开了口:“身体好些了?”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谢谢您一直记挂着。”
她淡淡的一笑:“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目光转开,板寸撩起前襟,缓缓的跪了下去,低声说:“不孝儿子见过母亲。”
她点一点头说:“起来吧。”然后对我说:“我们进屋去说话吧。你这身体还虚,在外面当心受了风。”
小澄儿站在一边,吮着手指看着太后。她和太后的感情没有那么深,看她的时候有种陌生的距离感。
喜月过来扶着我,玄烨扶着她的手,上了台阶,进了屋。
喜月麻利的去端了茶过来,我捧过来递给她。
“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她把茶放下,拉着我手:“还这么瘦。”
我微笑:“病去如抽丝,会好的。这些天已经可以自己下地了,吃东西也不必人再喂。大概再过一个月,就全好了。”
她点点头。
我的目光在玄烨身上流连,他也用一双亮晶晶的带水气的眼睛瞅着我。
“玄烨还听话吗?一定很让您操心吧……?”我对着她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儿子。他的脸盘也没有以前那么圆了。上次没有仔细看他就又睡了过去。他现在的样子当然与三岁的时候不一样。那会儿的脸是圆嘟嘟的肉乎乎的,现在却显出了轮廊,眉毛浓了,眼睛清了,一定也念了书,那种神态气韵,那种眉眼顾盼,都很不一样。
他是个大孩子了。
可是,也还是个孩子。
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怕不怕黑?会不会做恶梦?是不是还象我以前嘱咐的那样,坚持喝牛奶和锻炼身体?太后对他和气温柔耐心吗?身边服侍他的人尽心尽力吗?
他……他一个人好吗?我真的……
孝庄太后说:“你们娘俩儿都弄得跟花猫脸似的,去擦擦吧。”
我心中一喜,站了起来:“是。”
这是给我们机会单独在一起,可以说点贴心话了。
我伸出手,玄烨跳过来挽着我的手。小澄儿拉着我另一只手。我向喜月注目示意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板寸,然后拉着玄烨进了里屋。
我们母子说私房话,外面那对母子,也有不少的话要说吧。
他们会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会比我和玄烨的对话要复杂——
玄烨有模有样的扶着我在床边坐下,头靠着我,小澄儿挤过来,挨着我又紧紧贴着她哥哥,一双大眼睛象葡萄似的转啊转的,说:“哥哥,我想你了。”
玄烨抱一抱她,说:“我也想你了。”
小澄儿拉着他手:“那,哥哥,你就别走了好不?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阿玛额娘,你和我咱在一起。”
他眼圈儿立刻红了,鼻尖也发红,嘴唇抖啊抖的,在澄儿期盼的目光下,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哥哥,好不好嘛!”小澄儿拉着他的手这样撒娇。
她经常这样,想晚睡会儿,想晚起会儿,想多玩一会儿,想多吃糖的时候,总是这样跟人撒着娇,说,好不好嘛。
以前那些请求,她大多数都可以达到目的。
但是,玄烨却已经和她不一样了。
这个孩子在一重重的磨难和变故里,在与父母分离的时光里,在太后身边,在那座复杂的紫禁城里,已经被打磨改变成了一个智慧的,早熟的,会独立思考并且懂得世事道理的,少年皇帝。
小澄儿得不到回答,困惑的拉着他的手,有些委屈的嘟起了嘴。玄烨咬住了唇,看看我,又看看澄儿。
我胸口闷的难过,气喘不顺。他的眼光,澄儿的眼光,象是两把小刀子一样,一起扎进我心口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肝肠寸断,真恨不得能张开手,象他们还小的时候那样,把他们全护在手臂下面,不让他们受一点儿委屈和风浪……
“澄儿,不要闹。哥哥不是不想答应你,可是他有不能答应的理由啊……”
我把他们两个一起抱住,低声说:“哥哥有哥哥要做的事……因为你们阿玛不能做了,所以哥哥要挑起这副担子……而且,哥哥留在宫里,和皇奶奶在一起。皇奶奶也有年纪了,哥哥得照顾她啊。”
玄烨在这时露出了六岁孩子该有的稚气,他拉着我的衣襟,把头深深的靠近我怀里,声音很小,有点抖:“额娘,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心被紧紧的揪起。
我的孩子,我又怎么舍得你?
在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我爱他,我舍不得他,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他的安全和幸福。
可是,我们如今,已经被远远的隔在了一条河的两端。
这条河,叫做权利。
也可以说,叫做现实。
他靠了一会儿,却反过来安慰我:“额娘身体能好起来,就好了。我在宫里的时候,也天天去小佛堂里为额娘念一段经。只要你身体平安康复,就是我见不到你,也觉得安心和欢喜的。”
我觉得一团气噎住喉咙,紧紧搂着他。
他越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