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规矩莫少璃在家时就听柳嬷嬷说过，就也有了心里准备。
因为刚到人家家不大好开小灶，她原本是打算如果真的饭不给吃饱，让紫萱每日回林府时拐去春华楼买些点心回来备着也就是了。
倒没想到，沈策竟也想到了这层，还特特地让小厨房给备了。
“只……亲不是还没认完么？怎么先就要用膳了？”莫少璃此时听沈策说完后疑惑地问道。
按她们莫家的规矩，新嫂子认亲是要早上起来一口气认完，然后才开始吃饭的，她记得柳嬷嬷说京城里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怎么沈家却就和别人家不一样呢？
“原本……是应该先认完亲再用膳，但打从大嫂进门时起，规矩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沈策说道。
沈筹比沈策大九岁，他娶小潘氏进门时沈策年纪还很小，只有六七岁。沈策记得小潘氏进门第二日认亲，只刚给沈老夫人和父母敬完茶，沈筹就晕在了当场。
认亲被迫中断。
沈老夫人为了在族人面前掩饰沈筹的病情，就推说他是因为早起没有用朝食所以才被饿得晕了去，还当着众人的面批说了认亲仪式，道：“……原本就不近人情！哪有不给人吃饭却让人不消停地跪来跪去的道理？”
当场就做了决定，让众人都先用了膳再继续认亲。
老大既然开了头，这规矩也就算定下来了。
沈二奶奶丁氏进门也是照这规矩来的，如今到了三少奶奶，自然也要照旧。
“这样……”莫少璃虽然听得有些半明白半不明白，但因为觉得不管是先吃饭还是先认亲，也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先吃饭倒也好了，她已经饿了，至少吃过饭再认她不用继续饿肚子，倒觉得沈家这规矩改得挺人性化，就没有再细问下去。
却暗自猜测，既然是小潘氏进门时改的，想来也应该是和沈筹有关。
回到榆荫堂后，沈策又带着莫少璃认过二爷沈简和二奶奶丁氏。
沈简也长着一副好相貌，虽然不及沈策天人之姿，神态间却也有一两分相似，同样有此神态的还有刚才在西园见到的世子沈筹，应该皆是来自镇国公沈献的基因。
但他身上那股子劲儿却又和沈策的冷傲以及沈筹的淡漠不不同，他是那种……让人打眼望过去就觉得很热情澎湃激情洋溢的那种，让人感觉……很轻佻。
就比如现在，他看莫少璃时就不像沈筹那样淡漠漠的一扫而过，眼珠子却是同长在莫少璃脸上身上一般，咕噜噜贼溜溜地瞅过来看过去……看得莫少璃心里只发毛。
比较起来，她倒更容易接受沈筹那冷飕飕的目光。
只他到底是兄长，莫少璃心中再觉不快，也只能强自忍下，假笑着对他福了福：“二哥。”
沈简笑嘻嘻地应了一句，十分阔绰地出手就派了个大大厚厚的一个红包，还殷殷切切地说道：“进了国公府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会熟悉起来！”
莫少璃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丁氏在旁边看着，眼中浮上一丝冷意，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脸上瞬间现出温婉可亲的笑容，目光烁烁地看着莫少璃，等着她来给自己见礼。
“二嫂！”莫少璃含笑上前见过，抬眸看了丁氏一眼。
见她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秀丽，身材窈窕，穿一身芙蓉色遍地金绣花褙子，乌油油的头发在头侧挽着松松的随云髻，斜插着一支宝石花赤金宝钗，长长的流苏从垂落下来，随着行止摇来晃去。
端的是，风姿绰约，神采飞扬。
“呀！三弟妹，快起快起！”丁氏忙伸手拉住，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莫少璃，“我昨儿就说过了！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见过长得比三弟妹更好看的新娘子！”
说到这里，她眯着眼睛斜看了沈策一眼，目光又回到莫少璃身上：“那还是昨儿！这到了今儿再又这么一看，三弟妹的风姿可又更胜昨日了！你们瞅瞅看，可不就真跟那画里的人儿一般模样？真真儿的是那天上没有，地下无双的标致人儿了！”
沈夫人听自己儿媳被夸，自然高兴，纵然这么多年来，她吃过丁氏不少亏后，知道丁氏最是嘴甜心苦那个。
但听丁氏说这样动听的话，她却也依旧乐得合不拢嘴，笑着嗔道：“老二媳妇，你才多大的人儿呢？怎的就要说到天上没有地上无双的话了？莫氏年纪还小，你可别只顾紧夸着她，倒把她夸得不知轻重了呢……”
“呦呦呦，你们听听，听听！这新儿媳妇不过刚进门，娘就把我这旧儿媳看不到眼里了！嫌弃我不会说话了！”丁氏不等沈夫人话说完，就叫了起来。
半真半假地说着，上前扯着沈夫人的手臂晃了晃道：“娘，三弟妹年纪小，又是刚进门的新媳妇，您想要偏着她，那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娘，您偏心归偏心，可不能偏得太很哪！您抬眼瞅瞅，大家伙儿可都在这儿看着呢！”
“你、你这张嘴呀！我可说不过你！”碰到丁氏这样的精灵人儿，老实人沈夫人自然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屋子里的人听着这婆媳俩你来我往一阵说笑逗趣，不由哄然。
倒把先前沈策和沈老夫人因为要不要去祠堂给先头镇国公夫人潘氏敬茶而生出的凝重气氛冲淡不少，各自互相说笑起来，连沈老夫人从西园出来就一直紧绷着的神色，也有所缓和。
只她刚松了松神情，目光再又触及到莫少璃时，却不觉地又暗了下去。
第五一三章 奢靡
虽然她厌恶莫少璃厌恶到了骨子里，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莫氏实在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无论是容貌，风姿，还是仪态，都太出众了些。
有她往这里一站，连素来在人前拔尖要强的丁氏都被比成了落毛鸡，更莫要说西园里那原本就上不得台面的小潘氏了。
沈策那小崽子原本在府里朝中已经事事压了筹儿一头，再又得了这么一个处处高小潘氏不知多少筹的莫氏……这府里，这府里，以后还有他们潘氏后裔的立足之地么？
不行！到底……她得要想个法子，至少先要杀杀这莫氏的威风！
沈老夫人这里把莫少璃当做劲敌，打算着要排兵布阵好好大战一番。她却不知莫少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凛冽的目光，此刻心里正只顾着对眼前那位传说中沈家二奶奶丁氏仰望呢。
讲真，以前她只知道传说中的二奶奶丁氏不简单，并没有亲生体会。如今她亲生体会了才知道，二奶奶丁氏，还真是人才。
说唱念打，八面玲珑，秒杀她穿越来所认识交往过的所有老中青女人们……也难怪人能把沈老夫人哄得团团转，在国公府里混得风生水起……
莫少璃正想着，就听丁氏笑着说道：“闹了一这早上，祖母可饿了罢？大家伙儿也都饿了罢？大嫂要在西园照顾大哥分不开身，也顾不得咱们，那么我做个主？祖母，咱们先吃早膳去？然后再回来继续让三弟妹认亲可好？”
新媳妇过门次日认亲宴上先认完直系，然后用过早膳再认旁系，这原本就是沈老夫人改下来的规矩，她没法子反对，何况她这阵子心里正憋着一腔子劲儿想要等下到了早膳桌上杀莫少璃威风呢。
于是，她对丁氏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先用了膳再接着认。”
丁氏得了沈老夫人的命，自去安排。
在场的众人也都知道国公府里的认亲规矩和别家不同，也都乐得先吃饱了饭再继续来和新媳妇认亲，纷纷起身离坐，跟着丁氏去了。
“老夫人。”沈夫人过来搀起沈老夫人，也向外走去。
莫少璃顿了顿，正拿不定自己需不需要去搀沈老夫人另一只手臂，展示一下自己新妇的孝心……沈箐却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从她身边掠过，抢在她之前扯住了沈老夫人空闲着的那只手臂：“祖母！我扶着您罢！”
按说，她虽然是国公府姑奶奶，可在今儿这样的场合，那也是亲戚，是应该跟着丁氏去客人席的。但……沈箐抓住沈老夫人的手臂后，侧头向后看了看莫少璃，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今儿这样的看李氏笑话，给莫氏下马威的好机会，她怎么能缺席？
莫少璃并不知沈箐心里对自己的算计，看她扶住沈老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刚走几步，沈策从后面赶了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要去东边厢饭厅用膳，不能陪着你过去，若是……你且忍耐着些。”
莫少璃知他话里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沈策却还不放心似的，又凑近她低声说了句话，神情十分宠溺。
莫少璃脸一红，小声说道：“我都省的，你自去罢！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策一笑，抬手帮她抿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方才转身离开。
莫少璃定了定神，忙快去追沈夫人等人。
她却不知刚才沈策对自己的一幕，全然落正在不时回头注意着她的沈箐眼中。
沈箐见沈策对莫少璃那般宠溺亲密的情状，眼神不由暗了暗。
原本，最初，她以为……皇上下旨赐出身低门，传说中声名狼藉行止无状的莫七给沈策，是为打压那小狼崽子……到如今她才发现，她竟是完全错了！
不说莫七在被赐婚沈策后从破落户家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为昭阳县主，身世忽然变得高贵。就连沈策，竟也不是自己先前所意料的那般对莫七厌恶痛恨。
之前沈策在正房因为沈老夫人不肯接莫少璃敬的茶，不顾世俗规矩出言维护，沈箐当时还硬说服自己相信，他那般做不过是拿着敬茶做由头想要当众给老太太难堪罢了，和莫七并无丝毫相干！
然而看了刚才那样的情景，沈箐就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沈策是真的把这丧母长女放在心尖上了……她转回头又恨恨地瞪了莫少璃一眼。
莫少璃却只顾想着等下到了饭桌上究竟会是如何情形，沈老夫人又会再用什么招数来对自己，就没有注意到沈箐的动作神情，跟在众人身后进了西饭厅。
进到厅内，莫少璃见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阔大的楠木雕花镶钿的大圆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点心有：蜂蜜小馒头，葱油小花卷，水晶蒸饺，小笼包子，油酥泡螺，糯米芝麻团，山药枣泥糕。粥汤有：绿莹莹的碧粳粥，金灿灿的小米粥，红豆粥，绿豆粥，南瓜粥，鸡茸粥，浓香豆浆。
各样吃食，应有尽有。
她本就饿得狠了，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肚子更就觉得饿了，就很想先要上一碗暖哄哄的小米粥，再吃上几只热腾腾的小包子，然后……
可然而……莫少璃目光从桌上移开，见沈箐正扶了沈老夫人一同入座，另外一边只坐着刚才在正房认过亲了的二房沈简丁氏的女儿沈妍。
沈夫人并没有坐下，而是在沈老夫人身后站着，看沈老夫人坐稳当了，她轻声问道：“今儿还是每样汤粥要一汤匙么？”
莫少璃看着，就有些犹豫了。
搞不清按着沈家的规矩，自己是应该去和沈夫人一起伺候沈老夫人？还是去伺候正在伺候着沈老夫人的沈夫人？抑或沈箐？沈妍？
再或者，根据沈策特特追上她说的那句“暂且忍耐些”推测……沈老夫人可能会对她另有指示？还是需要忍耐的那种？
莫少璃正自踌躇着，就听沈老夫人说道：“你如今也是有儿媳的人了，也该歇一歇了！你且去坐着，今儿让策儿媳妇来学着伺候罢！”
第五一四章 变态
莫少璃怔了怔，正在想沈老夫人口中的“策儿媳妇”是谁？却瞧见沈夫人笑着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来帮祖母盛粥！”
“哦。”莫少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策儿媳妇”指的是她，忙答应着走了过去，从沈夫人手里接过甜白瓷的小汤碗和银勺，笑着问沈老夫人道：“祖母想要喝什么粥？”
沈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抬起眉毛看了她一眼，一个字没说，又垂下了眼。
莫少璃看得就疑惑了。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让她猜？还是让她自己决定？还是……
正犹豫着，沈箐在旁边说话了，看着莫少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呦~三弟妹，你还真是新来的，半点规矩也不懂！祖母……”
“各要一汤匙”沈夫人不等她说完，笑着对莫少璃说道，“盛粥时要记得，红豆粥不要红豆，红豆挑出来；绿豆粥不要绿豆，绿豆挑出来；南瓜粥不要南瓜，南瓜挑出来；鸡茸粥不要鸡茸，鸡茸挑出来……粥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凉，各自用小碗分开盛上……”
沈夫人一边说着，另取了一只甜白瓷小碗，拿起银勺给莫少璃示范着盛了一汤匙绿豆粥出来，并娴熟而快速地从粥离挑出了绿豆，用手背贴着小碗外壁试了试温度，而后放在了莫老太太面前桌上。
莫少璃在旁边直听得目瞪口呆，看得哑口无言。
这老太太，真是丧心病狂了！
各要一汤匙……红豆粥不要红豆，绿豆粥不要绿豆，南瓜粥不要南瓜，鸡茸粥不要鸡茸……这是逗人玩呢么？她为什么不直接去喝白粥？
她就很好奇地想知道：这沈家老太太若是要喝碧粳粥，会不会不要碧粳？喝小米粥，会不会不要小米？喝豆浆……豆浆怎么整？难不成只要豆味不要浆？
为免沈老夫人借机找茬和沈箐寻衅挑事儿，莫少璃心里吐槽，手下却并没有停，有样学样地照着沈夫人刚才的样子盛了一汤匙红豆粥出来，拿了筷子去挑红豆。
只虽然她盛得仔细，挑得认真，却到底不是熟练工，好不容易把粥里煮得稀烂的红豆一粒一粒挑完，还未及将粥放在沈老夫人跟前……
沈箐先就叫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儿？动作这么慢！粥都冰了！祖母哪里还吃得？真是了，也不知道你们莫家是怎么教的你，竟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回头还怎么……”
巴拉巴拉，说起个没完。
莫少璃却没听进她几个字，只顾看着碗里只剩下数粒米的红豆粥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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