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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偷听（一）
“八弟！不得胡言！”随着呵斥声，穿一身浅月色锦缎白狐大氅的宋恒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眉目俊逸，风姿翩然，端的是君子如玉。
跟在两人身后从假山旁走出来的是沈策，他面如美玉，长眉入鬓，一双墨玉的眸子亮若星辰，修长挺拔的身上披着件阔大的暗金纹玄狐大氅，乌油油的风毛把他俊美清冷的脸衬得愈发让人望而生寒。
宋恒望了望莫少璃离开的方向，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年龄不大，志向不小，看遍大周美景，吃遍大周美食……额，其实我也想！”
宋恬忙道：“我也想！”
沈策没有说话，看着莫少璃在雪中渐渐淡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这，不正是前世那些年自己在边境所见到的北疆雪景么？
他也是去了那里，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样的苍茫，冰雪可以给人那样的震撼。
可是，她是身在京城深闺中的女子，怎么竟也会见过那样的冰天雪地？
更让沈策觉得奇怪的是，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可是那清婉柔美的声音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仿佛，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表哥，三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她是谁家的小丫头！”宋恬的叫嚷声打断了沈策的沉思，他说着也不等沈策和宋恒开口，撒腿就跑。
“八弟！不要胡闹！”宋恒叫道，“回来！”
宋恬哪里肯听，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朝着莫少璃的消失的方向一溜烟的追了过去。
“张景，快追上去看着他，莫让他吓到了人家姑娘！”宋恒对自己的贴身太监张景道，又对沈策说道：“左右这阵子没事，咱们也跟过去看看！以八弟的性子，莫要真的去拦住了人家姑娘问话。”
宋恬那无法无天的混不吝性子沈策也是知道的，不亚于他自己当年。在宫里头也只有皇帝能管住他，出了宫……便就没有能管得住他的人了。
搁在以往，宋恬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爱拦谁拦谁，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皇上给他兜底，沈策并不会多事。可是这会儿，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很想就去把宋恬揪回来，便点头道：“好！若他真的惹了事，抓回来打一顿就是。”
宋恒闻言笑道：“如果要说八弟还有害怕的人，除了父皇也就是你了。”
沈策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嘴角。
两人说着话，却也并不急着去追宋恬，顺着宋恬跑掉的方向一路看着雪景走了过去。
湖边，莫少璃和沈策一先一后经过，又各自走开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未谋面。但他们却不知，自己刚才在湖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不远处望雪阁二楼的众人眼中。
莫少璃和韩明兰带着韩明炫从望雪阁离开时，除了杜若衡几个对莫少璃极为注意的姑娘外，别的姑娘都或仍在讨论联句斗诗的规则，或望着窗外等沈策的出现，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旁边的人小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消失。
杜若衡见莫少璃听了自己的提议后竟连话都不敢搭，就被吓得跑掉，心里除了遗憾没能让她当众出丑外，又多了几分鄙视：“果然不过是只绣花枕头！不足为惧！”一时便也觉得莫少璃的那张脸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了。
要出身没有出身，要才华没有才华，根本不值得自己与之较量！
她微微一哂，正想要转过身继续对着窗外守望沈策，便听到有人喊道：“沈三公子！楚王！恭王！快看！在那里，假山后头！”
杜若衡忙转头望去，见楼下湖边假山后果然有几个男子的身影，其中威武挺拔，长身玉立的那个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沈策！顿时便像失了魂魄一般，目光粘在沈策身上无法离开，耳边的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
“沈三公子长得可真好，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当然！我第一次见他时简直惊为天人！”
“他们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
“不知道……走了，他们走了！”
“好像去了梅林方向！咱们要不要去……”
……
直到沈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雪幕中，杜若衡才回过神来，也不顾不得告诉杨雅云一声，便快步冲下了楼。
沈策和宋恒沿着雪中的脚印走了半天，也没有再看到宋恬的踪影，空气中隐约有冷香飘来。
“是玉蕊檀心！”宋恒深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香气，说道：“那小鬼头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沈三，既然到了这里，咱们不如先看看梅花，等下再找八弟？”
“好。”沈策随口答应着，他一路都在想着刚才在湖边听到的那姑娘的声音，心里有些猜测，却又不能确定，就有些心神不宁。
“这边是红梅，除了玉蕊檀心外，便都是些普通品种。穿过这片林子，那边……”宋恒正说着，“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沈策紧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的背上，刚想要开口。宋恒却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示意他向前面的梅林里看。
沈策抬目望去，见梅树间影影绰绰的有鹅黄色的衣裙隐现，嘴角抽了抽，不以为然的看了宋恒一眼。
今日侯府后宅来的官眷极多，有人来这里赏梅有什么稀奇？
但是既然有女眷在，回避还是应该的。
“走罢！”沈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宋恒却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好像是刚才那位要吃遍大周美食的小姑娘。”
“是她？”沈策心一动，脚就停了下来。
恰在此时，一把清柔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这世上可不就是‘兴，百姓苦！亡，也百姓苦’么？社会制度不合理，丰年灾年对百姓又有多少差别？多收三五斗有时并不是好事。”
竟真的是刚才湖边那姑娘的声音！
第七十四章 偷听（二）
沈策不由转过身来，便听见另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七七，我不过说了句‘瑞雪兆丰年’，就引出你这么一大串子话来！原以为你只是贪吃爱玩的小丫头，如今方才知你竟是个忧国忧民的女夫子！”
莫少璃故作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的说道：“明兰姐姐此言差矣！本丫头进可忧国忧民，退可贪吃爱玩！这，并不矛盾！”
“七妹妹……”韩明兰被她逗得笑弯了腰，“你竟然如此惫赖！难为以前我听婶娘说起你时，还觉得你是个性格孤僻的小孩！”
“性格孤僻？我有么？”莫少璃睁大眼睛看她，“我明明一直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孩！”
“是！是！我们七七最活泼，最可爱！”韩明兰笑了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正了正脸色说道：“七七，我们笑归笑。只是刚才你说的那些虽然有道理，但你却只可和我说说罢了，千万莫要到别人面前乱讲！传到皇上耳中，说不得要治你个非议朝政的罪名！”
莫少璃看着韩明兰无比严肃认真的表情，心中竟有些想笑：明兰姐姐也是被洗脑得彻底，皇帝日理万机的，哪里会因为几句戏言就要治人罪了？
但她知道韩明兰自幼受的是君为臣纲的正统教育，愿意听她大发议论已是难得，不能要求更多，便笑道：“明兰姐姐放心吧！我也就只在你面前胡乱说说，对爹爹都不会讲的，更不要说给别人听。免得万一人家听了会觉得我对皇上不满，想要造反呢！”
“越说越不忌了！”韩明兰嗔道，“虽然你还只十岁，别人不会把你如何，但却很可能会追究你的家人。快不要这么乱讲了！”
“嗯，嗯！”莫少璃答应道，“我记住了。”
韩明兰道：“这样才对！”
“明兰姐姐你可……”莫少璃不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不说她们在林中如何说笑得高兴，且说外面误闯来的两位偷听者。
宋恒忍了半天的笑，低声说道：“这小姑娘可真有趣！她为什么不说自己‘进可砸冰吃鱼，退能关心朝堂’！”却并不觉得莫少璃那些议论朝廷的话有什么犯忌。
沈策听着莫少璃清柔的声音曼声细语地一句一句的说着，嘴角竟也不自知的翘了起来，明知道不应该偷听人说话，却偏偏没有想到要离开。
林中莫少璃的声音又传来：“……明兰姐姐，难道你不觉得今冬天气有些寻常么？不但比往年寒冷许多，雨雪也下得频繁，入冬以来雪像是从来没有停过似的。再这样下去，百姓怕就要经受不住。”
明明知道会有雪灾，她却偏偏没有办法对谁说，能做的只有尽力多屯粮米薪炭，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明兰是礼部尚书韩时的孙女，不知道告诉她，让她告诉韩尚书可不可以？
其实面对韩明兰，莫少璃几次都想要开口说：“今年会有雪灾！”
但却终究没有勇气。
即便明兰相信她，别人又会怎么想？要是被有心人借此做了文章，给她按上妖女的罪名……
莫少璃心中叹气，她还想好好的活着呢！
“……今年冬天天气有些不寻常……百姓怕就要经受不住……”几句话落到沈策耳中后，他竟不由愣住，忽然知道了自己这些天一直心有不安的缘由。
前世就是这年冬天，京畿暴雪引发雪灾，无数灾民在雪灾中饥寒交迫而死。雪灾快要结束时，宋恪带人在西寺街设粥棚施粥，并言说要用倾家之产救济灾民。
那时他虽然正因为去北疆的事和父亲闹别扭，听说后却也特意抽空和宋恒去粥棚查看过，发现熬粥的米几乎皆是陈米，甚至还有霉米，粥也清得能照见人影。
但即便如此，宋恪却投机成功。灾后不但赢得了百姓的民心，更得到百官的赞誉和皇上的赏识。宋恪朋党趁势大肆鼓吹“许王仁德善心，爱民如子，能为皇上解忧”。宋渊龙心大悦，不但下旨褒奖，还赏赐宋恪王府一座，金银无数。宋恪更是借此东风，逐步把朝政揽在手中。
后来沈策更名李谋，瞒着所有人投军去了北疆。三年后再回来时，京城里却已变了天，宋恒在他走后两年不明不白地猝死，宋恪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再后来皇上驾崩，宋恪矫诏登基……
林中韩明兰说道：“……即使真的有雪灾，咱们深在闺阁之中，却也无能为力。”
莫少璃叹道：“你说的也对，我们成年月的被关在这深宅大院里头，这事也确实轮不到管。只是我却也有些不明白，数年来大周朝虽然风调雨顺，百姓余粮充足，国泰民安。但却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有天灾**，朝廷为什么就不设常平仓防患于未然呢？”
前世她虽然幽居于梨香苑，却也从雪鸢打听来的一言半语中得知，朝廷因为没有足够的存粮赈灾，雪灾时每天因为饥寒而死的灾民随处可见。后来虽有人面兽心的许王宋恪设棚施粥，但一场雪灾下来，京畿死亡人数却已数以万计。
她虽然不敢对韩明兰直说今年有雪灾发生的话，却也不甘心就此放弃。提起常平仓也是希望明兰听到耳中后，回去在和韩尚书闲坐时能说起一词半语，也许因此能提醒韩尚书也未可知。
虽然，她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
“常平仓？那是什么？”韩明兰问。
“就是……”莫少璃不知道该如何给素日不大关心政治经济的明兰解释常平仓，这个用价值规律调节粮食供需的经济理论，“简单的说，就是在因为粮食丰收而导致粮价低贱时，由朝廷出面提高价格收购米粮，建立专门仓库存放；而在遇到灾年时，再把储存的粮食低价卖给百姓，平抑物价，或者直接用来赈灾救民。以避免‘谷贱伤农’‘粮贵伤民’的情况出现。”
她说完这段话，林子里的韩明兰还未完全明白过来，林子外的沈策却已被震惊。这半年来他在翰林院编纂《册府纵卷》，从史书上看到过常平仓的记载，也知道前朝曾有皇帝设置过此种机构。
但他看到时所想到的也不过是录入书里，记载下来，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建议朝廷设置。
林中的那个姑娘，她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想到的？
前世雪灾时朝廷就是因为缺少粮食赈灾，无力控制灾情的扩大，才使得大量灾民涌入城中，引起京城动荡不安。而后宋恪适时出现，不但安抚了灾民的情绪，更缓解了流民隐患。所以才能赢了民心，得了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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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借势
“妙啊！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林中韩明兰轻轻敲了一下莫少璃的额头，“这小脑袋瓜是怎么长的？这竟都能想得出来！也亏得你是姑娘，要是男子，岂不是要去做首辅？”
“可不是呢！要不说我进可高谈阔论说经济，退可风花雪月赏梅花！”
“你个小丫头！一夸你就不得了了，赏你吃些冰果子！”韩明兰伸手拉了一下莫少璃头上的梅花枝，雪簌簌的下来。
见韩明兰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用意，莫少璃心中有些失望，笑着躲开了树上掉下来的雪，转开话题：“明兰姐姐，我听说威远侯府不仅红梅白梅开得好，还有罕见的黄梅绿梅。”
“有呢！就在那边！我带你去看！”韩明兰伸手拉住她。
莫少璃却被她的手冰得缩了一下手指：“明兰姐姐你手好凉！是不是觉得冷了，不如我们这便回去？”
韩明兰笑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你比我小得多呢，不也不怕么？我也就是……等……再回去……”
两人相携着离开，声音断续，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林深处。
“走罢！”沈策说着转身离开。
“沈三，刚才那关于常平仓的言论……真的是出自那十岁的小姑娘之口？”宋恒跟在沈策身后也离开了梅林，半响说道。
“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