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工就生气,说,茂生到底忙些什么呐。就剩下这点儿任务了,紧紧手也就完成了。怎么这样拖拉呢。
茂响解释道,可能是家里有事忙,脱不开身吧。
王工说,既是进厂工作,厂内的事情就是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所有的私事,都要让路开绿灯。
旁边的人失言道,啥是开绿灯哦。
王工没好气地回道,是交通信号灯呗。遇红灯就停,遇绿灯就行。看到旁边人一脸茫然相儿,王工不再废话解释。他撂下了一句话,说我看得给茂生个红灯了。说罢,就径直去找木琴。
木琴听得一头雾水,心下也是纳闷。她说,家里也没有啥活儿呀。这几天,茂生早出晚归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在厂里呐。我看,咱得赶紧把厂里的规章制度定出来。谁要是违反了厂规厂纪,就拿工资说话。再不行,就停工检查,直至开除。这回,就先拿茂生开刀,看谁还敢再懒散磨洋工不。我这就找他去。
王工说道,你看着处理吧。这几天,我就把总厂里的管理制度套用过来。也到了需要整顿厂规厂纪的时候了。
木琴匆匆地赶回家,屋里院里连个人魂儿也没见。接连问了几个邻人,有说没瞧见的,也有说去北山的。木琴越发纳闷,就坐在家里等他。
直到天擦黑的时辰,茂生才匆匆忙忙地回到家中。见了木琴就嫌道,早回哩,也不抓紧生火做饭,非要等我回来才做么。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抱柴生火。
第八章 对峙,或纷争
木琴问道,你去哪儿了,厂里一堆活儿就等你干呢,到处抓不到你的影子。
茂生吱吱唔唔地回道,没啥儿哦,就是有点儿小事。过两天也就行咧。
木琴气道,厂里就等你了。你留下的那点儿木工活不完成喽,其他工作就得停。你知道吧。
茂生说,知哩,知哩,我也忙哦。
木琴狐疑地问道,忙啥呢,家里也没有啥儿可忙的呀。
茂生说,我忙啥儿,你就别管咧。明儿,我得出趟远门呢,过几天才能回。家里的事,你就多承担着点儿。
木琴惊道,去哪儿,有啥事吗。
茂生一边往锅里添水,一边扭头回道,回头再跟你细讲,反正是好事。你就不用操心哩。
木琴说,不行,必须把厂子里那点儿活儿干完了才能走,要不,就得耽误事了。还有,你已经耽误生产了,要扣你的工资。
茂生一听要扣他的工资,立时就急了。他把手里的水瓢使劲儿扔进水缸里,说我今晚连夜加班弄完就行呗,还扣啥工资。
木琴坚决地回道,就得扣,已经定下了。
茂生生气了。他脸红脖子粗地吼道,看谁敢扣我的工资,我跟他没完呢。
木琴回道,就是我定下扣的。都像你这样没组织没纪律的,今后厂子怎能管理好。
茂生讥讽道,我知哩,你是要拿我头上开刀,立你的威风,杀别人的气焰呢。你愿扣就扣。扣了我的,也等于扣了你自己的,捡不到啥便宜呢。说罢,他也不做饭了,撂下锅灶,气哼哼地奔回了厂子。
果然,一整个夜晚,茂生在厂子里就没消停过,一直干了个通宿。他还把京儿喊到厂里帮忙,并搅合得几个值班护厂的崽子们也睡不成觉。一齐上阵搭手,终于收拾完了那点儿尾子。回家吃过了早饭,也不跟木琴讲明,拿起那个装有尺子、本子、铅笔等物件的破提包,急如星火地奔了出去。他在村前的出山路口旁,与振书、四季、四喜爷仨儿候齐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村子,奔向山外而去。
木琴傻了眼,愣怔了好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此时,春分刚过,再有几天就到了清明。山上的树木野草开始抽芽吐绿,山坳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青草气息。
远远望去,山坡上,沟畔间,浮着一层淡淡的嫩绿。如一层鹅黄色轻薄烟雾,流窜在高坡深凹里,飘来荡去。细细看来,却又不见了那抹新绿,只有裸露着的黑灰色土地,在睁着惺忪的眼睛,搓着褶皱的脸皮,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它翻身坐起,在急慌慌地穿着绿意渐浓的新衣,戴着绿芽渐挺的新帽,心急又慌乱地装扮着自己,似要出门嫁人的模样。
这期间,就有山雀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整日穿梭在野地丛林间。把大地醒来的消息衔在嘴里,四处传播贩卖开去,没有片刻地消停。于是,田野腹地喷出越来越浓的土腥气,掺合着越来越浓的青草芽儿青涩的气息,愈发弥漫了整个山野平川,弥漫了渐已沸腾起来的杏花村。
人们的精神头儿也越来越足了。走起路来,如风样儿地快捷爽利,似要跟谁人争抢赛跑一般。
第八章 对峙,或纷争3)
村内的街面上,除了几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和尚不能自由自在活动的吃屎娃崽儿,几乎见不到靠墙根晒太阳扯闲话的人。他们除了进厂里施工建设外,就一律奔进自家田地杏林里,施肥松土浇水。把一年里期盼的种子撒进沟畔,埋进沟垄,绑到树上,期待着新一轮的果实和收成。村内寂静无声,村外却人影憧憧,遍野人语鸟鸣。
茂生心事忡忡地离村而去,木琴也心事忡忡地离开了家门,向新厂区奔去。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乱了一阵子,搅得自己心神不安。她始终放不下茂生,又想疼了脑壳儿也猜不透他的异常举动和心思。
木琴心下愤愤地道,好你个茂生,竟然有事敢瞒着我了。等你回来了,看我怎样整治你,也给那些闲散惯了的村人提提醒,敲敲警钟。
岂不知,没等木琴给茂生等人提了醒,反倒叫茂生等人给木琴敲响了一记重重的警钟。就此,在村南和村北两处坡坎上,各自摆出了两个擂台,捉对儿叫阵,不分高下地对峙着,虎视眈眈地较量着,厮杀着。
应该说,这场没有了局的对阵,把本就不平静的杏花村带入了又一个纷纭混乱的局面。
十天后,当茂生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时,被木琴的一个迎头痛击打得昏头转向。他傻呵呵地瞪看了木琴半晌儿,还以为她在讲笑话呐。
当时,木琴正在锅灶上手忙脚乱地做着晚饭。凭良心讲,木琴不太会做饭。或者说,根本就做不出有滋有味儿的饭菜来。或许是她在饮食方面天生地笨拙,或许是因了茂生的能文能武,惯就了她做饭的懒手艺。她做出的饭菜,不是少盐无味儿,就是生熟不均。吃进嘴里,没法细嚼慢咽,得囫囵个儿地吞下肚子了事。由是,一旦看到木琴要进锅屋了,京儿等几个崽子一般都会喊叫爹,大声提醒着做饭的时辰到了。
茂生进到屋里后,见木琴灶上灶下地忙活着。头发散乱,鼻梁上还有一抹黑灰,显得忙乱又滑稽。金叶也是身前背后地跟着忙活。又是往灶膛里添柴,又是端着水瓢要往锅里添水,帮不上啥忙,反倒添乱。但金叶的积极性又是空前地高涨,想不叫她帮忙都不行。
金叶见爷爷进了锅屋,就如喜鹊般“叽叽喳喳”地嚷道,爷,有啥好吃的哦。话音刚落,便撇下手里的家什,径直奔了茂生手里的提包,又是翻,又是找。终于掏出一大把糖块和一大包糕点,也不谦让,兀自往自己小嘴里塞。
茂生对着木琴后背说道,还是我来吧。
木琴早听到茂生进院子的声响,并知道他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她头也不抬地继续忙着手中的差事,随口回道,你先歇歇吧,今后有的是时间让你做饭呢。今晚,我就辛苦辛苦吧。
茂生还以为,自己是赌气走的,也没有讲明事体和原由,惹木琴生气了呢。他陪着笑脸,“嘿嘿”地笑道,多暂都是我做饭,也习惯咧。你做的饭菜,没滋没味儿的,娃儿们都不喜吃呢。
第八章 对峙,或纷争4)
木琴又一屁股坐到了灶膛口旁,一边擦抹着额头上渗出的汗,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柴草。她又随口说道,你那么忙,肩上又担着立庙的重担,哪敢耽误你的时间,叫你受累呀。
茂生心下一惊,赶忙道,你知哩,咋知的。
木琴没好气地回道,是夜里神灵托梦给我的。叫我彻底解脱了你,好全身心地给它老儿建庙立传呀。我得听呐,就把你从厂里开除了。也好给你腾出时间,让出空闲儿来,一心一意地巴结服侍它。俺们就在家里服侍你。金叶,你说是不是哦。
金叶嘴里塞满了糕点,说不出话来。她就郑重其事地频频点着小脑袋。
茂生听出木琴的话外音,知道大事不好了。他急道,你们凭啥开除我。你安排的活计,我都完成了呀。
木琴把烧火棍往灶膛里一扔,变色道,凭啥儿,就凭你工作不积极,不出效率,耽误了建厂工程。就凭你不请假不打招呼,私自外出几天不回,无组织无纪律。就凭这些,还不够开除的么。要我看,开除两次都绰绰有余呐。
茂生当时就懵了。脖子上立时暴起了青筋,脸色青紫,厚嘴唇哆嗦了半晌儿,似要发出雷霆般的火气来。然而,只一霎霎儿的工夫,他竟然难得地镇静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也好呀,爱开除就开除,我还不稀罕这个破差事呐。家里活计这么多,又没个帮手。指靠着我一个人来做,累死也做不完呢。现今儿,你就算是拿八抬大轿来抬来请,我还不喜去呢。
本来,木琴想等茂生发出天大的光火来,趁机吵闹上一架,泄泄心里的火气,也顺便把他参与建庙的事搅黄了。谁知,茂生竟然毫不在乎,甚至还显露出一丝儿不易察觉的喜色来。这种局面,是木琴始料不及的。她显得不知所措,不知再如何将今晚的对话进行下去。
正这么难堪的时候,京儿回家吃晚饭了。见爹回来了,他便追问道,爹,你是要帮着建神庙么,还出去考察了呀。
茂生坦然地回道,是哦,我就是刚考察回来。这些日子,就着手准备动工呢。
京儿不满地道,爹,你这不是拆台么。厂里的活儿堆成了山,人也忙得脚丫子朝了天,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了两半用。你倒好,不顾厂子不说,连娘的脸面也不顾了,非要跟娘唱对台戏。你这不是既拆厂子的台面,又拆娘的台面嘛。于公于私,都讲不过去呀。
茂生被京儿数落了一通儿,心下自然生气。他委屈地道,我参与建庙为了啥儿吔,还不是为了你们嘛。没有神灵护佑着,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过不了神灵这一关呢。这几年,咱家接二连三地遭灾遇难,还不都是跟神灵有关呀。我的一片苦心,谁能知晓噢。说着说着,语音里竟然拖带出一丝儿委屈的腔调来。既酸酸的,又颤颤的,就如遭了多大冤屈似的。
木琴接道,京儿,你也不用给榆木疙瘩脑壳儿开窍了,开也没用。这样还真好,咱家里既有村子的代表,又有神灵的代表。既有支书,有技术骨干,又有巫婆神汉,啥都占全了。往后,也用不着纵观全村掌控大局了。只要察看咱家里的几个人,立马就知道全村人的心思和大事了。
第八章 对峙,或纷争5)
茂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木琴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安放饭桌,摆放碗盘,竟是不吭声了。
木琴见茂生的样子,先自引发出火气来。她再也按耐不住了,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可听仔细喽。不管别人怎样瞎掺合,就是不准你掺合进去。你要是不听劝,还跟着胡闹腾,我和京儿跟你没完呢。
茂生死皮赖脸地道,没完又能咋样哦。我已被厂子开除了,就不是厂里人,不受你管了呢。在家里,我是负责的。我想做啥事,谁也管不着。
木琴被茂生堵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她绝没有料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茂生,一旦堵起人来,竟是这样地狠。她知道,与茂生的第一次当面交锋,自己算是败下了阵来。只能怪自己太小看了这事,小看了茂生。自己一开始动用的策略就不对头,于是便节节溃退,一败涂地。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出还能拿啥样的话来反击茂生。
半晌儿,木琴一改往日言语犀利的做派,竟如村妇般连声唠叨道,咱家的祖林上是不是出问题了,咋就会供出个神汉了呢。这怎么行,要让外人笑掉大牙了。就是不准你去参与,绝对不行。
茂生不再理睬木琴,也不理会京儿。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饭,还耐心地哄喂着不好好吃饭的金叶。
就在这个时候,酸杏在凤儿的搀扶下,进了木琴的家门。酸杏的脸色不太好看,像似跟谁吵架生气的模样。进到锅屋里,见茂生也在吃饭,他就一个劲儿地吸烟,不爱讲说。凤儿也不讲原由,跟木琴东拉西扯了一阵子。
待茂生吃过饭,匆匆出去了,凤儿才说道,刚才,爹跟娘吵架了。从没见娘那么会讲理。我和爹都讲不过她,也说不转她。
木琴苦笑道,是因为建庙的事吧。
凤儿点头称是。
木琴叹气道,都一样呢。我跟京儿俩人讲说了大半天,就差金叶没插嘴了。你瞧瞧,没把他说转也就罢了,反倒把我娘俩堵得没话可讲。
酸杏气道,你说,他们到底要干啥儿吔。**他老人家在世的时辰,早就给这些事下了最高定论哩。就是封建迷信牛鬼蛇神那一套嘛,永远都不得翻案正身呢。现今儿,这股邪风却是越刮越紧咧。别人煽风点火的,也就罢了。谁成想,咱自己身边的人也跟着添柴吹风了,这可怎么得了哦。
凤儿说,咱村“两委”能不能干预一下,制止这事呢。不过,我也想了,这种事体,咱也插不进手。现今儿,上级注重发展经济,不太在乎精神文明建设了。再者说,这法律条款上又没有明确规定,说搞这些事是违法的。我还听说,有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百姓大搞土木工程,说是能开发旅游,发展经济。今上午,我去镇上开会,专门去问了分管党群工作的唐书记。他口头上倒是坚决反对,却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措施来。当时,杨镇长也在场,也是没表态。你说,咱咋办才好哦。
第八章 对峙,或纷争6)
木琴摊摊手,无奈地回道,我也不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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