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亲叔。
这两年,李站长的日子不好过。正应了当年洋行发狠时说出的话,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空看着一堆堆的铁疙瘩,就是没米下锅。镇里自实行了责任承包自负盈亏的法子以来,拖拉机站的日子开始走下坡路。镇财政上不仅一分不拨,还一个劲儿催命般地要承包金。镇里的经济发展尚在起步阶段,没有充足的活计找上门来。拖拉机站的人往日里耍大牌耍惯了,又放不下架子舍不下脸面来四处揽活找饭吃,便饥一顿饱一顿地硬撑着。全镇唯一一台私家货车,就是洋行的。看他整日风风火火地进出在镇子里,李站长就心跳眼热。特别是杏花村新建起了厂子,活路多,洋行更是神气得要命。有时,他还有意把装载了货物的大车停靠在拖拉机站门口。又是灌水,又是摁喇叭,使尽了炫耀挑逗之能事。
李站长也曾低眉顺眼地找到木琴,求她能不能让给自己点儿活路,找口饭吃。
木琴回说,有洋行的车,活路还能应付得来。一旦活路吃紧了,再找他们也不迟。
李站长算是彻底地败下阵来,又不甘心就这么半死不活着。他便琢磨着打洋行的主意,想从他的饭碗里匀出点儿米来。
李站长先是客客气气地拉洋行进屋,又是吸烟,又是喝茶。待俩人热乎了,就开始称兄道弟地让感情慢慢升温。渐渐地,李站长发觉,洋行这小子是个能角儿,不仅有胆识有魄力,做事也踏实,长相也端正,人品也正直。就是城府有点儿深,很难搭上手。
李站长开始从心里喜欢上了他,就琢磨着怎样才能把他攥进自己手里,轻易不能叫他给溜了。这时,他就想到了洋行至今还没有成家,也没有对象。随之,他就想到了自己的亲侄女桃子。要是桃子能找上这么个男人,还要啥门当户对。就这辆货车,也抵得上镇委大院里那些个公子哥们了,简直就是攀龙附凤了嘛。这桃子就是年前沈玉花专门跑到木琴家,要给劳动或秋分提媒的那位女角儿。
于是,在他的极力撺掇下,桃子与洋行就相认相识了。李站长也在洋行的帮衬下,从厂子里寻到了些拉运的活计。事后,桃子还笑话李站长,说,叔吔,你不是拿我当了“美人计”,去算计洋行的吧。李站长坚决不承认,回道,天地良心,我是真的看中了这崽子,才说给你的。你可别拿叔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得便宜卖乖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拐过了年,刚到开春儿的时候,洋行与桃子相好的事便大白于天下了。
这事绝不是京儿和叶儿捅出来的。因为洋行再三不让讲,他俩便一直为洋行保密,连在木琴两口子和酸杏两口子面前都没有透露出一点儿的风声。他俩的事,是被自己作下了祸事,不打自招出来的。也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抖落出来的。
第九章 一地杏黄6)
这个时候,人们渐渐褪下了臃肿的棉衣,换上了夹衣夹裤,拙笨的身子立时消瘦轻快了许多。但是,桃子的身子却越发显示出臃肿来,且肚子微凸,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想是俩人在一起厮磨已久,情不自禁中,洋行见色生胆,便种下了祸根,捅出了丑事。
这事便风样儿地传遍了镇子,又旋风般地刮进了村子。
洋行立即启动早已设计好的预案,跟家里人讲了桃子的事,央求豁牙子赶快找人提媒去。尽快走完村里嫁娶的老套路,好把桃子接进家门。
振富和豁牙子先是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大眼瞪小眼地讲不出话来。震惊之余,又喜之不尽。虽说这事有点儿不地道,毕竟是有了自家的血肉根脉了,还顾及那些干啥吔。
此时,村子里传言四起,到处胡传着俩人的瞎事。什么洋行在外流氓成性,行强奸苟且之事;什么桃子作风不正派,破鞋堆满了家门,等等。特别是酸枣婆娘,更是把这事当做了自己的活路,一天到晚地四处传播贩卖。不管是半大娃崽儿,还是老人壮年,逮住谁,都要神神秘秘地讲说上一通儿,不厌不烦的。弄得振富两口子有口难辩,豁牙子整日灰溜溜地蹲坐在家里不敢出门。振富脸上也是无光无彩,像是欠了村人啥儿似的,走路无声,说话没劲儿。
幸亏有京儿和叶儿俩人出面为证。他俩还编谎说,人家俩人早就谈成了对象,都在镇子上登过记了,登了记,就是法律上承认的夫妻,比在家里举办婚礼啥儿的都有效呐。
有了他两口子的证词,振富赶紧借坡下驴。他找到木琴说明了,悄悄地开出了登记证明,叫洋行急三火四地去镇子上登了记。
有了这么个证件,振富心里才稍稍踏实了。豁牙子便时不时地把它拿出来,叫村人看,以此证明京儿两口子说得真切属实,洋行和桃子早已经是合法夫妻了。言外之意,俩人就算现在把娃崽儿生下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事了。
本来按照振富的想法,洋行结婚时,他要往好了筹办的。银行结婚时,可以说是在当时村里拔了头尖儿,给他露足了脸面。虽说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差点儿就闹出了笑话。但是,好事多磨,最终还是办得漂漂亮亮的。不仅没有给他抹灰,反而给他脸面上增添了意想不到的光彩。仅是那个婚礼的气氛和场面,振富都敢狂妄地说,放眼杏花村几百年漫长历史中,都不会再弄出第二份来。因而,他就卯足了劲儿地要在洋行的婚事上再露一把,在杏花村里办成个前所未有的范例来。给那些个善于嚼舌根子的村人瞧瞧,他李振富治理的是个啥样的人家。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振富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地低下了脑壳儿,认栽认输了。
私下里,振富再也顾不得抢风头摆阔气地办理婚事了。他急慌慌地拾掇了一下西屋,简单地置办了几样家具,就匆忙忙地迎娶桃子。因了桃子的现状,桃子的家人也是着了慌,顾不得摆谱儿要条件提要求了,巴不得地赶快把桃子嫁过去,好堵住镇子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传言。于是,洋行与桃子便在一种慌乱的氛围里和简陋的条件下,潦潦草草地完了婚,成了家。
此时,正是杏花村“天野”果脯加工厂运营一周年之际,也是厂子结算分红的终点和新一轮运营的起点。
第九章 一地杏黄1)
杏仔已经下学一年了。
一年来,对自己的未来,他还没有什么成型的想法。尽管棒娃时常回到家里,抓住一切时机,跟他和冬至吹嘘一通儿自己跟爹茂林在外面跑业务时的所见所闻,也让他时时地眼热心动。
棒娃总是摆出一副**湖的派头来,依旧见面就分烟,依旧是“蓝金鹿”那种牌子的。杏仔也依旧吸一口,就赶紧把呛人的烟雾统统吐个一干二净,还依旧时不时地被烟气噎得涕泪俱下。与以往不同的是,棒娃却吸得像模像样有滋有味起来。似乎已经吸上了瘾,还经常吐几个烟圈给俩人瞧瞧,惹得杏仔和冬至惊奇不已。尽管棒娃吹破了牛皮,却并没有履行带冬至一块外出长见识的承诺。虽是这样,也没有影响了他在冬至心目中的显赫地位。
只要一见到棒娃回来了,冬至便如影子一般地贴在他身边,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每当棒娃眉飞色舞地讲说山外见闻时,冬至也会见缝插针地讲说上几句自己的远大理想,就是到部队去当兵,穿军装扛钢枪吃军粮。他还十分有把握地说,爹已经跟秋分哥通过信了,一到自己年龄够了的时辰,秋分就直接来接他去部队,就在他手下干,也好有个照看什么的。每到这时,棒娃都会收敛一下自己得意的神态,急着探问当兵的路子。冬至便会三缄其口,王顾左右而言他。
杏仔虽然羡慕棒娃的外面世界,羡慕冬至有个当志愿兵的哥哥,但也仅是羡慕而已。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去年,钟儿和茂青家的紫燕、四喜家的停儿、四方家的文文都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只有斌斌没有考上。不过,斌斌又在镇中学复习,准备今年再继续考高中。木琴也曾想叫杏仔复习一年,今年再考高中。杏仔不答应,死活不愿再复习。为了此事,京儿、叶儿、钟儿和茂生都劝说过他,就连自己亲爹茂响也赶来苦劝过,都让他坚决地回绝了。
他有自知之明,早就掂量出了自己的那点儿本事和份量。就凭自己学得一塌糊涂的学业成绩,甭说复习一年了,即使再复习上两年,也不会考上高中的。因而,对于下学之事,他一点儿都不后悔。每天,他都跟在茂生的屁股后头,干这儿忙那儿。茂生也是真心实意地百般喜他爱他,千般地关心他呵护他。这让他心里有了小小的充实和满足感。只是看到钟儿星期天回家时的那种匆忙又自傲的神情,再加上茂生尽心尽意地调剂着家中饭食的那份殷勤劲儿,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既有重重的失落感,又有着莫名地嫉妒情绪。好在,尚还稚嫩的他,却能把这种情绪适时地控制住,尽量不让它流露于言行举止间。一时之间,家里人便统统未察觉。但是,越是这样强装硬憋着,其反作用力就越强,心理承受力也越大,影响也便愈加久远。
正是在这段心绪不宁的日子里,茂响适时地加快了拢络杏仔感情的步伐。
第九章 一地杏黄
其实,茂响尚不明白杏仔的心思。不过,看到人家的娃崽儿考学的考学,做工的做工,只有杏仔整日吊儿郎当地跟着茂生忙这儿忙那儿,心里也挺不舒服的。他绝没有见怪哥嫂一家人的意思。茂生一家人越是对杏仔好,反而越加重了他内心里对杏仔的愧疚,也越是加重了他的危机感。他不知道杏仔啥时才能从心里彻底谅解他,接纳他,继而贴皮贴骨地跟随他。
茂响始终记着茂生的话语,就是不失时机地笼络他,讨好他。茂响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就算杏仔的心肠是块石头,也要把他给捂热捂软喽。于是,茂响就经常找到一些理由和借口,逮住杏仔。一见到他,便堆起满脸笑容,热热地问候,柔声细气地拉扯。同时,又是隔三岔五地偷塞给他好吃的零食,又是给他讲一些天南海北的见闻。有时,茂响把肚子里那点儿存货倒腾净了,就现编现卖,随意地把道听途说来的有影没影的人和事,再添枝加叶地贩卖给杏仔。
渐渐地,杏仔不再冷待他,厌烦他。时间一长,杏仔反而愿意听茂响的胡诌乱扯,愿意跟他交接闲谈。有时,他觉得,自己知晓的东西和见闻,并不比棒娃差,甚至比他知晓得更多更广。棒娃毕竟只是在小小的县里面转悠,哪比得上茂响天南海北四处游荡的地方多、世面大、见识广。因而,他渐渐把羡慕的心肠从棒娃爷俩身上转移到了茂响的身上。虽是这样,仍然难以彻底平息杏仔心中业已渐起地浮躁和悸动。
在平常日子里,杏仔起早贪黑地跟随茂生忙这儿弄那儿,很少有闲空儿疯野,也很少有人能够陪伴他玩耍。棒娃见天儿跟茂林四处游走,很难见到他的身影。冬至也被爹四季带在身边,下地劳作,整日禁锢得像个鳖孙儿一般。要是按照往日情形,四季是拿冬至没法子的。冬至在家属老么,平日里娇宠得紧了,脾性就骄横些。再加上他平时毫无根由地花言巧语,深得四季两口子疼爱。冬至便可以在家中称王称霸,在外边得便宜就卖乖。下学后,四季两口子发觉,如此下去,怕是管教不了他了。俩人就以答应送他进部队来诱惑和要挟,把他紧紧拴在了裤腰带上,不给一点儿的空闲,藉此收敛他的野性。
平日里,杏仔没事时,大多与酸枣家的晚生厮混在一起。或是打渔摸虾,或是捕鸟掏巢,不让一丁点儿的空余时间lang费了。
晚生根本就没有上初中。小学一毕业,他的一生学业也就自行中止了。胡老师一直深以为耻。他还想再教晚生一年,不管费多大力气,也要叫他上完初中再说。晚生当然不干,威胁爹娘道,你俩要是再把我送进“胡阎王”的手里遭罪,我就跟你俩拼命哦。酸枣两口子没有办法,只得同意晚生的主张。俩人又管束不了他,只得任由他家里家外地撒野闲逛。整日无所事事,还到处惹事生非。
其实,杏仔与晚生并不是一路人。杏仔所以能与晚生早晚地搅合在一起,实在是没有了可以时时交往的人而已。尤是这样,杏仔也能把握住自己。他尽心尽意地跟随茂生,赶做着家里家外的各路农活。只有闲余时间,才跑去找晚生玩耍。大多的时候,都是晚生主动跑来,找他游逛的。渐渐地,杏仔尚未安稳的心思,便被搅得一团麻乱。特别是酸枣婆娘有意无意间地插嘴探询,更让杏仔没了主心骨儿。
第九章 一地杏黄3)
酸枣婆娘依然喜欢多嘴挑事。因了往日里结下的怨结,她从不踏进木琴家半步。越是这种完全封堵住了的隔阂,越是让她对木琴家里的一切情况产生了莫名地好奇冲动,越是想要知道个一清二楚。目前,能够满足这种好奇心的唯一渠道,就在杏仔身上。每每杏仔来到她家里,婆娘就会抓住一切时机,探问木琴家内的种种动向和内情。杏仔又是个有心计的崽子,很少说及家里的隐秘私闻。往往推脱了事,一问三不知。实在推脱不了的,就默不吭声,装傻充愣。酸枣婆娘不能如愿,就改变了策略,时常关心起杏仔与茂响的关系上来。
有时,她问杏仔,是你大爷好呐,还是你爹好。
杏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就不吭声。
酸枣婆娘又引诱道,平日里,是你大爷对你关心得紧呐,还是你爹关心得紧些。
杏仔胡乱地回道,都好,都关心得紧呀。
酸枣婆娘还是不满意,再问,你整日帮你大爷干活出力,一点儿也不帮衬着你爹。他乐意么。
杏仔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愣怔了半天,不知怎样回答她的话。
酸枣婆娘见杏仔不吭气,就又说道,他毕竟是你的亲爹吔。哪有不帮自己的亲老子,反去帮不相干的外人干活的理儿呀。
杏仔也被弄懵了。是呀,茂响是自己的亲老子,茂生木琴仅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