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出多远,又听见酸枣家的院落里传出晚生如狼嚎般的叫嚷声。他在粗声恶气地吵酸枣,似是嫌午饭做晚了,耽误了他的啥营生儿。躲在院落外屋角后的酸枣婆娘,垂头丧气地斜倚着墙根,探头探脑地偷听着院里的动静,就是不敢起身进家门。婆娘现出的那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此时这个畏缩惊惧的婆娘,就是当年那个差点儿把满月咒骂死,且能够一天围着村子骂三圈的强悍泼辣娘们儿。
木琴踌躇了一下,改变了到厂子去的主意,又踅身往凤儿家走去。她想跟凤儿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啥样的好法子,来治理治理村中渐渐漫起的这种坏风气。
随了时日如流水般“哗哗”地逝去,转眼之间,已是到了一九**年的炎炎夏季了。
由于及时调整了办厂思路,跟进了各项管理措施,果脯加工厂始终以一种坚挺强势的姿态,持续、稳步地向前发展着。
厂子的规模又有了发展,新建起了一座高大敞亮的厂房。洋行的货车就算跑飞了车轮子,也远远赶不上厂子每日里的货物吞吐量了。于是,镇拖拉机站便完全接管了山外果子的拉运任务。洋行的大货车就专跑南京一线,专门运送成品货物。
茂林爷俩终日带着几个人跑货源,忙得难见人影子。京儿也带着几个更年轻的崽子,时不时地到山外那些农户果园里,搞合同果园的树木管理和技术指导。茂响依然独自一人在山外晃荡着,或是十天半月,或是接连几个月地不见身影。
茂生依旧操持着家里家外的活计,整日忙忙碌碌地穿梭在自家院落和四野田地之间。他与杏仔的关系不仅没有得到丝毫改善,反而愈来愈显现出水火不相容的架势来。杏仔看见茂生的嘴脸就够了,听到他的声音就心烦。特别是,俩人还要整日碰头搭脸地生活劳作在一起。杏仔对茂生产生的厌烦心理愈是加剧,都到了喘不动气的地步了。
第九章 一地杏黄7)
茂生当然知道俩人之间的这种尴尬处境,也明白自己在杏仔心里的糟糕地位。茂生为了缓和这种无奈的关系,也曾做出了极大地忍耐和让步。就连自己的亲生崽子,也没让他这么丢脸过。他要么死乞白赖地讨好杏仔。见了他,就会堆起满脸的笑来。能够想出做出的好话好气儿,全都一一使将出来。要么就低三下四地拢络杏仔。今儿想法逮只稀罕雀子,明儿想着改善一下生活,就跟对待吃屎的娃崽子一般。谁知,茂生的出发点太低,对待杏仔的初始大方向就搞错了。他竟没有把杏仔当作京儿一般心平气和平等公正地对待,还是按照小时的法子,应对现今儿自以为长大成人了的杏仔。他愈是这样做作,愈加现出一副奴颜媚骨的下贱相儿来,便愈加地让杏仔瞧不起他。
直到这个炎热的夏天,就如炎热的气温在不住地往上窜一般,俩人之间的闷火终于升温爆烈了。
那个时候,烈日当空悬挂,正耐心十足地蒸烤着四处田地,连同田地里无精打采的玉米、地瓜和花生。庄稼叶子已经发暗,并曲卷着,如遭霜打了一般了无生气奄奄一息。蝉儿们在拼了命地哭号,搅得人不得安生。心里乱糟糟的,无着无落。
本来这样的光景,杏仔应该老老实实地蹲在屋里避暑;或者睡上一阵子,继续做那个没完没了的梦。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杏仔与茂生狠狠地吵了一架。弄得俩人脸子不是脸子,鼻子不是鼻子的。就跟斗红了眼的大公鸡和小公鸡一般,谁也不服谁。
其实,事情的原因很简单。
上午,俩人到北山坡地里锄草。这块地,就是杏仔去年割麦时被镰刀割破虎口的那块,正处在那条白石线上。上年底,在凤儿主持下,村里对土地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依然是按照老法子,把田地划分成了三六九等,采取抓阄的办法进行。茂生的手气不太好,依旧把这块瘠薄得不成样子的山坡地又抓在了手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抓阄要靠运气,自家的运气不好,能怪得谁人呢。好在自己也抓到了几块还算上等的田地,茂生便无怨无悔地接纳了这个事实,并把好多的土肥一股脑儿地运了进来。地里的花生长得很不景气。稞小苗弱,黄不拉几的样子,直让人担心还能活下去不。瘠薄的山土里,却横七竖八地散落着那种森白圆润的大小石头。触到锄头上,便时常磕碰出花火来。
杏仔一边心不在焉地锄着陇畔上的杂草,一边留意着这些晶莹好玩的石子。一旦锄出好看的石子,就拿在手里把玩上一会儿。茂生就嫌他磨蹭,说,都多大个人哩,还是要饭牵着猴子,耍心不退呢。杏仔便不高兴,撅起了嘴巴。虽是不再把玩石子,却赌气地加快了锄草进度。进度虽然提上去了,花生秧却遭了殃。时不时地,就有秧苗就被杏仔手中狂舞着的锄头铲落下来。
第九章 一地杏黄8)
茂生心疼了,朝杏仔直嚷道,咋儿,你发疯了么,哪有这样锄地的。这秧儿也是条命呢。就这么糟踏了,可惜了不是。
杏仔撇嘴道,不就是棵秧苗么,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呀。
茂生回道,这是秧苗么。这是花生,是花生油,是活命的粮食呢。你脑子里灌水了不是,咋儿这样不知珍惜吔。
杏仔气道,你咋儿还没完没了呢。唠唠叨叨的,就跟老嬷嬷一样,也不知人烦不烦。
随说着,他就把手中锄头无意地一扔,准备歇脚不干了。谁知用力大了些,这锄头整个身子横着飞了出去,来了个横扫千军如卷席。把垄台上一片憔悴的秧苗打了个落花流水。
茂生憋了多日的闷火,终于被杏仔粗暴无理的举动引爆了。他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崽子。养你这么大,连数说句都不行哩。还要骑了脖子上拉屎撒尿么。要想干活,就老老实实地干。要是不愿干,就趁早滚回家去。我用不起你,不用了还不行么。
杏仔一点儿也不怕茂生。他回击道,回就回,谁人愿意干这苦差事呀。说罢,他扭头就走,把茂生一个人傻傻地仍在了野外田地里。
中午,家里冷锅冷灶的,谁也没有动手做饭。俩人就着热水,稀里糊涂地吃了点儿饭,便各自躺在自己床上歇息。想是茂生被气狠了,睡不着觉,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瞎折腾,还不时地叹着长气。
杏仔也是烦乱得紧,愈发听不得茂生轻一声重一声弄出来的动静。他索性一骨碌爬起来,顶着中午毒辣的日头,跑到村外河水里躲一时地清净。
此时,杏仔正蹲坐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让缓缓流动的水面摩擦着瘦长的脖颈,惬意而又清爽。这段河床,正是当年茂林与茂响为了满月而大打出手的地方。渐渐地,杏仔似乎忘记了上午的不快。他忍不住又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下身,边想象着梦中影象,边很没出息地摩擦着早已挺起的烫热下体。
那个梦,是杏仔羞于启齿的秘密,任谁也没敢讲说过。在梦里,杏仔总是把自己当成一只鸟儿,学鸟儿振翅的样子。他急急地挥动着胳膊,想,我要飞起来了。果真,他的身子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地面,如一只拙笨的大鸟,拼命追赶着前面身穿碎花褂子手拎篮子的雪娥,却老也赶不上。这时,就会见到茂林来了。他只穿着件灰蓝色的褂子,光着下身,挺着那根紫黑丑陋却又大又硬的**棍奔来,死命地抱住雪娥。瞬间,俩人又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堆,在田地上扭动翻滚着,却又没有一丁点儿的声息,像是在放映着一幕无声电影。杏仔心中大急,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满头大汗地憋醒过来,他的下身早已是精湿粘滑的一片了。
这梦总是隔三差五地出现。相同的开头,相同的结尾,只是中间的过程有些许变化。有时,是茂林光着硕大的脑壳儿奔来。有时,又是振书撅着尖瘦下巴上的山羊胡奔来。都是死死地抱住雪娥,扭动翻滚成白花花的一堆儿。
第九章 一地杏黄1)
每每醒来时,静静回想梦中的情景,就感到阵阵恶心。再伸手摸摸下身精湿粘滑的一片,又平添了满腹的羞耻和罪恶感。狠狠地暗骂自己是下流坯子,发誓再不准做这样下流的梦了。但是,三、五天没有这样的梦出现,心里又像少了些什么。甚至在夜里,每每听到茂生出屋小夜,弄出“哗哗”的声响时,他的下身必定硬起,并盼着那梦快快地到来。
杏仔知道,这个梦的因由,完全是茂林引起的。一年前,也是夏天里一个炎热的晌午,杏仔知道茂林和棒娃回来了,便去寻棒娃到南河里洗澡。他进到茂林家的院子,见大门没关,就径直闯了进去。杏仔刚要大声喊叫棒娃,却从半掩着的堂屋门里传出异样地声响。像是粗重地喘息声,又像是轻微地呻吟声,同时,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杏仔一下子怔住了,心口窝莫名其妙地“啵啵”直跳。他好奇地挨近门扇缝朝里偷瞧,顿时被屋内的情景吓傻了眼。
堂屋地上铺着一张凉席。茂林赤条条地压在同样也是赤条条的雪娥身上,不停地扭动着,像在凶狠地撕啃着雪娥的脖颈。暗淡的光线映照下,愈发凸现出俩人白花花的一堆儿。就如两只肥胖的豆虫,在潮湿的泥土里扭动着,翻滚着。所有的声响都是从俩人嘴里发出的,且有愈来愈响的势头。
杏仔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在催促着他,快跑,这不是自己应该久留的地方。他不管不顾地转身拔腿就跑,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急促慌乱的声响。就在当天夜里,杏仔第一次做了那个梦,有了第一次遗精。从此,便开始了这场羞于启齿的漫长生理历程。
家中的那条黄狗,是一直尾随着杏仔来到河边的。
这畜生有着同类不能比拟的聪明和狡猾。它先是找到一处树阴凉里趴着。待酷热把狗舌头长长地蒸出来时,就跑到河边喝上一通水,又在浅水里奔跑跳跃。让凉爽的河水溅湿黄杂色的毛发后,它再奔回到树阴凉里卧下。
在杏仔既紧张而又兴奋的关键时刻,那喷涌欲出的快感即将来临的当口儿,黄狗突然一跃而起,对了杏仔暴躁地狂吠不止,并窜下了河水。两只狗眼恶狠狠地盯着杏仔身后的水面。那莫名其妙又畅快淋漓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杏仔扫兴极了。他抓起一把河沙,朝黄狗狠狠地砸去。黄狗紧张地躲闪了一下,近乎哀号地长吟一声,又对了杏仔身后疯了似的狂吠着,并大有作势扑过来的架势。
身后肯定有什么异常。要不,黄狗不会显出狂暴中透着恐惧一般的拼命样子。杏仔心虚地转身瞥向身后。乖乖,一条擀面杖般粗细一米多长的画匠盘土蛇,高高地翘着有力的脖颈和椭圆形脑袋,正向杏仔这边顺流斜游过来。想是它要过河,却被河水冲了下来,只能斜斜地向着河对岸拼命地游动。杏仔惊叫一声,赤条条地跃起,奔向黄狗乘凉的地方,心慌得像要跳出了嗓子眼儿。土蛇也像是吓了一跳。它拼命地扭曲游动着,窜到河对岸,急急地钻进岸边草丛里,一霎儿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第九章 一地杏黄2)
黄狗在监视着土蛇没了影儿后,又回到树阴凉里,静静地卧在杏仔身边。杏仔抚摸着**的狗毛,回想着刚才触目惊心的一幕,心中猛地跳出一个字:逃!
杏仔激灵灵地打个冷战。这想法显然把他吓了一跳,也超出了山中娃崽儿这个年龄段心理应承受的极限。他强掩住惊惶的心情,艰难地思谋着“逃”的路线和归宿,唯独没有想到“逃”的原由和可能引发出来的后果。
此时,已近一天中最炎热的时辰。毒辣辣的太阳当空燃烧着,把流火般的光线悉数倾泻到田野里。周围的庄稼树枝把身子萎缩成最小的体积,以抵御漫空流窜下来的火线火影。河水依然浩荡西流,把山中一天里积攒起来的暑热席卷而去,推给山外那片燥热难耐的平川沃土。
有一群小崽子终于耐不住村内的炎热,一路小跑着向杏仔这边奔来。杏仔赶紧穿上衣服,召唤着黄狗离开了河岸,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还没有理清脑中乱了套的思绪,亟需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细细地捋扯清楚再做决定。
杏仔终于独自跑出了大山,踏上了山外的平川大地。
对他本人来讲,自己的出走,也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才毅然决定的。在此之前,他数次向满月打探茂响的落脚点,都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并非满月有意哄瞒了杏仔,而是她的确不知茂响的去向。这一点,杏仔能够看得出来,也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向棒娃打听山外的情况,诸如山外各个方位上的地名、世事、人情,以及近段时间棒娃将要在哪些地方活动等等。当然,这些举动,都是在隐秘状态下进行的。他绝不会向茂生等家人透露出一丝儿风声。
满月也曾怀疑过杏仔的意图,对他几次三番地追问茂响的事情感到蹊跷。她曾对茂生疑惑地说道,杏仔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有啥事么。
茂生正与杏仔闹心呐,便没往心里去。他还冤屈地回道,还有啥儿吔,不就是**心也大了么。翅膀硬了,家里搁不下了,我也不在他眼里了呢。整日就跟个小刺猬一般,捧又捧不起,放又放不下的。想要咋样,随他的便好啦。
就是这次对话过后不多久,杏仔便留下一张纸条,说明自己要到山外去闯荡闯荡,挣大钱,立大业,不用家里人担心。留罢,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满腔激情地踏上了出山的大路,直奔镇子而去。
到了镇子上,他一时不知要到哪儿去。踌躇了大半天,他去医院找叶儿。叶儿恰巧去县里参加一个培训班,不在医院里。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杏仔早晨只顾了打算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开溜儿,没有吃早饭,又赶了十几里山路,已是饿得头昏眼花直反胃。他后悔起来,直怨自己考虑不周全。应该从家里带点煎饼之类的食物,以防没饭吃。虽然身上存储了点钱,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敢轻易花掉的。既然出来了,就决不能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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