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岳望向老旧的有色玻璃窗。依依东望,柳梢娥对他的谆谆教诲,望的是毕其一生的成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这样大恒心大毅力,才能资格挑起振兴书道的这杆大旗!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拜师礼钟岳已经熟得不能在熟了,如今系统内有王、王希孟、徐渭、文征明、郑板桥、金农,而现实里有张来福、曹丹青,现在又多了个仇闻贞,各有所长,师父加起来,整两桌麻将都还能多一个人……
“礼数倒是有模有样的,不过听你说,你还跟着沪上的一个老教授学画,这两头跑,你吃得消?”
钟岳笑道:“您放心,我寄点东西回去,立马就让他老人家没话说了。”
仇闻贞轻笑道:“哦?我怎么就不信呢?”像他们这样的岁数,对于名利钱财,那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浮云了,可能对于弟子的栽培,尤为看重。虽说书画印三者相通,但是除非是一代大师,不然要做到三者皆出类拔萃,少之又少。
钟岳坐下来,剥了个烤好的橘子,吃了一口,嘴巴呆住了。
“咳咳,这烤橘子这么难吃……”
“我来治气喘的,不然你以为呢?”
“……”
钟岳嘴角抽了抽,看来得怪自己手贱……
第三零三章 千里装逼最为致命
曹丹青这些日子都懒得去画室。到了他这个岁数,有精力就多画一幅,没精力再去强求,无疑是给自己找罪受。尤其是兼带文艺评论出身,评论别人尚且如此犀利,对自己也是要求严苛。
“又抽烟!”章老太推门而进,看到赶紧掐灭烟头往水仙盆里丢的死老头子,皱眉道:“你可别糟蹋我的水仙。”
曹丹青赧颜一笑,“心里难受,就想抽两口。”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退休了还这么多事,前天女儿打电话来,让我们去出国小住几天,你都不惜的去。”
“你要去你去。”曹丹青烟抽到一半没了,只好剥了个橘子解一解嘴里的味道。
“感冒刚好,又不长记性了?”
曹丹青有些心烦地说道:“你要去你去,别来我耳朵边碎碎念。”
“我走了,谁管你吃喝拉撒?真是的,你就知足吧,是不是又因为小岳的事情?听他们说,人家在临安办大事,华东青年书画盟,人家好歹也把国画给扯带上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
曹丹青叹气道:“书法上,是,他确实有这个资格,但是国画呢,谁搭理他?光他这点三脚猫的水平,别说办什么书画联盟了,就是跟国美那些高材生比起来,都是不够看的!我让他回来,好好打磨打磨,他现在也不听我的,真担心荒废了大好青春啊……”
“都是大学生了,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你怎么不同情理呢?再说,我看小岳他的国画水准,也没你想得那么不堪。已经算是同辈人里边的中上水准了,如果是工笔画,除却技法单一了点,构图、设色上,应该算是佼佼者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一般的学生,能有这样水平,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关键是现在他的画工,配上他的书法,这……有一种狗尾续貂的感觉。我怕将来有人骂我曹丹青没有那金刚钻,去接瓷器活!”
叮咚!
屋外传来摁门铃的声音。
曹丹青站起来,“这小子终于是肯回来了?要不趁着这段时间搁笔不书哦,好好恶补一下画工,刘同几个老小子,没准在背地里如何笑话我呢。”
“先生,您的快递。”
“快递?”曹丹青有些纳闷,“你是不是送错了,我没有买东西啊。”
快递员看了一下快递单号,说道:“没有错,您是曹丹青先生吧,请签收一下。”
曹丹青狐疑地接过纸盒,签完单子后,转身关了门。
“你买什么东西了?”
“不知道啊。”
老太试着问道:“是不是小洁从国外寄过来的?”
曹丹青拿着纸箱坐在沙发上,看了眼上头的地址,“临安那边寄来的,这小子,又搞什么名堂,哼哼。”
老太太看着自己老伴嘴上强硬,眼眉中满满地喜色,也是无声地笑着,转过身去替他倒水。
“画轴?”曹丹青有些意外地看着快递过来的东西。他缓缓打开来,不知道钟岳此举是什么意思。然而等到他打开了一半,不由眉头一挑。
墨竹?有点味道……!
竹子,这是历来文人画的一大热门题材。画好容易,但是要画得出神入化,则难。曹丹青这才打开一半,就觉得这幅作品了不得。竹叶的疏密,十分考验一个画师对于竹子的理解,如果不是高手,画一棵竹要比画一丛竹林可难得多了,而看这画头上的内容,明显就是一棵竹子,这才是曹丹青略感惊讶的地方。
单画一棵竹,对于画工的要求可以非常高的。
“看什么这么入神?”
曹丹青将画轴放在桌上,慢慢往下展开来,“这小子准是还要在临安待上些日子,所以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幅画过来搪塞我,好堵住我的嘴巴。”
老太也有点眼里,不过看到是一棵单竹,不觉眉头一皱,“看着这画,总感觉没有完成的啊。”
曹丹青点点头,也有同感,将剩下的一半画彻底展开来。
“好没有落款?”
曹丹青看了看画的角落,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七八个闲章,错落有致地盖在上边。
“清心。”
“老骥伏枥。”
“师心?”
“正祥。”
老太摇头笑道:“好生奇怪的搭配啊,这几枚闲章,用得有些画蛇添足的意思。”
曹丹青摸着下巴,眼眉一挑,忽然笑起来,“这个臭小子!这是隔空跟我装逼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曹丹青说道:“这画没有落款,一般人装裱前怎么会不落款呢?也只有他如今搁笔不书,所以才会不落款,而且你看看这竹叶的笔意,分明有他行笔的味道,很明显,他实在尝试将书法的笔意融入到国画之内,怕我责怪他不思进取,特地拿这幅画过来搪塞我,想要堵住我的嘴巴。”
“这也仅仅是你的单方面猜测罢了。”
曹丹青冷笑道:“你将这小兔崽子上头的四枚闲章首字连起来读一读。”
“清老师正……”老太太扑哧笑了出来,“这孩子真是鬼精鬼精的滑头。”
“个小赤佬!这幅墨竹,倒是有点意思,只是我没教他画过,难不成他在临安偷师?”
章老太搭着曹丹青的肩膀,说道:“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你可别去质问小岳,博采众长,这是好事。”
“你当我面子过意不去?我当年也师从宾虹先生、傅抱石先生,这都无关门第之说,只是能将钟岳短时间内教导成如此水平之人,非同一般啊,是技痒难耐,想要去见见。”
“不准。”
曹丹青问道:“为何?还有这小子手头这些个闲章,瞧着章法,应该是属于徽派的技法,看来手头有不少好货呢,居然还敢用这样的方式来跟我开玩笑,看我不亲自过去,好好敲打敲打他不可!”
老太一把抓住曹丹青的毛衣背心,“你忘了昨天医生怎么交代的了?”
“没事……”曹丹青像个小孩子似的拖长了尾音。
“你再闹,我让小洁来劝你。”
“……”曹丹青摇头叹气,嘀嘀咕咕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章老太白了一眼老东西,“你说什么?”
“我说中午吃黄焖鸡!”
ps:送给长辈的字画落款,用请某某正,为表示谦虚,请其指正的意思。
第三零四章 砥砺前行
【王行楷笔法】、【郑板桥墨竹画法】、【徐渭泼墨写意画法】,如今钟岳还都已经登堂入室,但距离圆满,也就是熟练度百分之百的地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看起来钟岳是兼工三门,有些分身乏术,但是实际上如今钟岳在做的,将三个系统杂糅在了一块来提升自己的笔力。
以书入画,以画入书。他的那一棵竹子,有板桥先生的真传,然而风骨却是他自己融合了书道,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果曹丹青再仔细看看,就会愈发觉得,现在的钟岳已经不是单单学一些国画技法就能够有提升的了。
钟岳坐在石墩上,等着仇闻贞从屋内出来。
等了好久,才等到仇闻贞穿着件黑色的棉袄,戴着线帽慢慢地将门锁好。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跟我来就是了。”仇闻贞拄着拐杖,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不少村里的老人家都朝他问好打招呼,他对钟岳说道:“治印明清复兴,流派繁多。当初教我治印的那位,便是浙派的中流砥柱西岭八家钱松钱耐青的弟子,尉迟钧。我们浙派开山祖师丁敬,也是西岭八家之首,当年与歙中四子之一,也就是你之前所提到的歙派祖师程邃,而我的老师,章法上也兼收了不少皖派、歙派的印法,也算是博采众长了。”
钟岳听着仇闻贞的介绍,问道:“那我们这是去干什么?”
仇闻贞笑道:“砍竹子。”
“???”
钟岳一脸黑人问号。砍竹子?难道治印和砍竹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啊,会不会又是一次考验。
看到钟岳一脸疑惑的样子,仇闻贞笑道:“春秋两季砍竹子,虫蛀的可能较大,至于夏季又太炎热,所以一般有经验的师傅,都是在立冬过后到春分之前,这段时间伐竹。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跟我学治印,你能不能摸到刀,可能都是一个未知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治印和砍竹子有什么联系吗?”
仇闻贞说道:“我先问你,刻刀与笔,一样吗?”
“自然不同。”
“对啊,治印用的是刀。自然有刀法,刻刀又称铁笔。你要明白,这拿刀和拿笔完全是两码事,石头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的,我带你上山砍竹子,就是磨练你对于刀刃的掌握以及力道的把控,虽然这柴刀比我们治印用的刻刀要重得许多,但是等你做到举重若轻,那么我就可以教你刀法了。”
治印用刀,要在方寸之间游刃有余,对于心性、耐力以及刀法,是非常考究的。
两人已经走到了村子边上的竹林里。仇闻贞说道:“当年跟着我治印的几个徒弟,一个砍了三个月竹子就鸟悄地走了,还有个坚持了一年,最后也跑了。都不知道我这是用心良苦,当年我学治印,在后山砍了整整三年。当我拿起刻刀的时候,才体会到师父所说的那种举轻若重的感觉。”
仇闻贞拿着柴刀,朝竹子下方指了指,说道:“刚开始是有点难的。别看砍竹子很简单,没有用过柴刀,你连砍一棵竹子都费劲,加上你们读书人,手劲又不大,所以前几天是最难熬的,可能两只手臂会跟灌了铅似的,就看你的毅力如何了。试试吧。”
仇闻贞将柴刀递给钟岳,一副玩味地站在边上,“先跟你说,别用蛮力,如果你不想你这只手被磨得满手血泡的吧。”
钟岳握着柴刀,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他是从哪里来的?小荷山后边的竹林,要比这一片多得多,每年寒假,钟岳都会帮乡里的几个阿伯砍竹子,赚点小钱,这柴刀,他比谁都用得熟手。
弯腰。
马步。
钟岳手里的柴刀并非是水平地砍下去,而是一个倾斜的角度,朝着竹节上边的位置劈下去。虽然很久没砍竹子了,但是一直坚持炼墨,尤其是一万杵的古墨方,非常考验匠师的臂力,对于他来说,砍竹子完全就是一个非常轻松的活。
啪!
啪!
清脆的破竹声,几刀下去,钟岳一个背靠,一棵七八年的老竹哗哗倒下。在一旁叼着烟的仇闻贞看呆了,烟都掉到了地上,赶紧捡起来,目瞪口呆地准备抽一口烟。
不料自己拿反了,烟头烫了自己一嘴巴子,疼得抽了口气。
听到仇闻贞抽冷气,钟岳回过头,问道:“师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仇闻贞捡起香烟,一脸严肃地看着钟岳,说道:“你再砍几棵。”
这回他离得近了一点。
钟岳手起刀落,动作麻利地啪啪啪,一连砍了四五棵,直起腰来,也是微微喘了口气,这砍竹子虽然有窍门,用巧力,但也是个力气活,自然有点累。
“够了吗?”
仇闻贞看着竹子断口的切面,这哪里是一个刚刚学砍柴的人,简直就是一个老樵夫的作品啊,切面下刀很稳很齐,不仅如此,而且在砍到四分之三的断面时候,钟岳用肩背那一靠,也是非常精髓的一种省力方法。
仇闻贞情绪复杂地看着钟岳,“看不出你还是个老鸟啊!”
钟岳说道:“我以前住在乡下,砍柴砍竹子,这都是从小就干的活,之后又在老墨厂炼墨,臂力上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你还懂炼墨?”
“嗯。”
仇闻贞像是见到鬼似的看着钟岳,一个人的精力怎么能如此旺盛呢,他情绪复杂地说道:“今天我已经和老宋说好了,你帮着他砍竹子吧。”
“那明天?”
“明天直接跟我学治印。这砍竹子,免了。”仇闻贞看到钟岳这身手不凡的样子,也是有些意外,真是个奇葩啊……
钟岳一边砍竹,一边观察着竹林中的动静。画竹,笔法次要,经营布局才是精髓。这和治印又有共通之处。
治印分朱布白、画竹注重疏密、书法合乎阴阳。
柴刀落下。
竹叶发出沙沙地颤抖声。
想要融会贯通,还是稍欠火候。
第三零五章 画匠白石翁
砍了一天的毛竹,钟岳都快成山里的小阿哥了,回到宾馆洗了个热水澡,一身疲惫地躺在了床上。永字八法,如今的拆解,钟岳都已经了然于心,然而唯独一个“变”字上,钟岳始终不得要领。
书圣一纸可写出二十个“之”,但是让钟岳来,在并非刻意而为之的情况下,可能会归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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