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一听,微微一怔,心道,“这徐宽还真是下功夫,居然请了一个高人。”于是快步上前,“我是阁宝多的店主唐易,未请教?”
老者打量了一下唐易,眼神中似有惊奇。确实,唐易太过年轻,在这古玩街上,恐怕是最年轻的店主了。
“鄙人金石溪。”老者声音洪亮,“听闻小唐老板店中有沈启南之作,前来观瞻,叨扰了。”
“金先生说哪里话,莫要说您拨冗来鉴,即便无事路经小店,也是蓬荜生辉。”唐易一听名字,立即想了起来,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金先生。
“怪不得觉得面熟,原来是金先生,在鉴宝节目见过。”毛逐也想起来了。
这金石溪,不仅是鉴定古代字画的专家,本身也是书画界的大家,早在中年时,一幅画作就已是几十万的高价。不过,金石溪专注于字画,结交的多是书法美术界的人士,很少涉及古玩圈。即便上鉴宝节目,也只鉴定字画,其他一概不论。徐宽与之结识,主要是通过书协的关系,而金石溪之所以愿意前来,更多的还是因为沈周沈启南的画作。
“呵呵。”金石溪走进阁宝多,心想这小伙子虽年纪不大,说话倒也颇为得体熨帖。
“唐老板,今天金先生来了,这样,如果金先生说没问题,咱们当场交易,如果金先生说有问题,咱们就按照他的论断决定,你看如何?”背头在一旁对唐易说道。
唐易迅速在脑中把整个过程和合同内容又想了一遍,点头道,“还请金先生多多指点。”
金石溪微微点头。
背头却在心里骂道,“艹,跟我耍滑头!这句话跟没说一样。不过既然合同在,金先生只要认定是仿作,到时候徐老板一帮人来看热闹,你不承认也没用。”
《疏林暮雨图》就挂在店里,金石溪也不啰嗦,直接就走到了画作跟前。
凝神看了几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小唐老板,你说这幅画是沈周的真迹?”金石溪侧首问道。
“不知道金先生您说的是整幅画,还是落款和钤印?”唐易在旁不卑不亢。
“哦?”金石溪面色微变,随即又仔细看了看款印,而后又变换角度看了看纸张。一番沉思之后,又问唐易道:“你怎么看?”
“这是一幅明代本朝的仿作,倒有七八分几可乱真。尤其是款印,我认为是真的。”唐易侃侃说道。
“什么?你明明告诉我说是一幅真迹,而且咱们合同都签了,你现在又说是仿作?就款印是真的?我要花一百万,就为了买这屁大点儿款印啊!”背头突然气急败坏的高声说道。
金石溪听到粗言陋语,禁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
“我说你这表演,确实是太浮夸了,你这注定是当一辈子群众演员料啊!”毛逐冷笑一声,扔到桌上一个录音笔,“这是昨天从你进店到出店整个过程我们对话的录音,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们说是真迹了?”
背头一听,心里猛地一惊,难道着了他们的道了?不由得伸手挠了挠头。不过他很快就压住了慌乱,突然想到:录音有屁用,我这里可是有合同啊!
随即,背头从手包中拿出合同,抖了几下说道,“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如果是仿作,要退还双倍定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金石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本来他受徐宽所托,只是鉴定画作,当然,主要是自己也想观摩下沈周的真迹,结果不但是一幅仿作,还闹出了什么定金和录音,不由一阵心烦意乱。
“金先生,您先请坐,喝口茶,稍后我再和您解释。”唐易上前将金石溪请到桌旁,毛逐倒上了茶水。金石溪看了看那幅画,还是坐下了,若不是正如唐易所说,款印是真的,他恐怕连坐的耐心都没有了。
“来,咱们对一对,两份合同是不是一样!”唐易拿出合同,来到了背头面前,“你自己先仔细看看你手里的那份!我这份上写的是‘若阁宝多售沈周《疏林暮雨图》款印为仿作’!明明强调了款印!”
背头一听,连忙拿起合同。
果然!
比自己预先看的,多了“款印”两字!
不对啊!自己当时看了三四遍,没有这两个字!可是,这上面却签了自己的名字,摁了自己的手印!
这到底怎么回事?!
背头的脸上,汗流涔涔,彻底懵了!
“其实我们不仅有录音,还有你签字时的手机录像。”唐易看着背头,满面笑容。
“你······”背头看着唐易,脸上的肌肉开始抖动起来。原来这俩小子的准备工作如此充分!突然间,背头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划过徐宽说的一句话“什么红木,他店里的凳子都是非洲花梨的”!
对,肯定是这小子假装摔倒,另一个小子换了合同!而且此处加了两个字,别的地方肯定减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字,我没仔细看,只觉得段落长短没问题,就在偷梁换柱的合同上签了字!
“你们换了合同!”背头几乎是吼了起来。
“呵呵。”唐易依然满面笑容,根本没接茬,自顾说道,“你好像还拍过什么金枪油的广告是吧?扮演一个暴发户。对了,徐老板什么时候来?他应该带着几个熟人,看看这赝品是怎么被金先生识破的吧?”
昨天背头走后,毛逐居然碰巧在网上搜出了一段视频广告,背头的那段疲软时的表演的确不错,俩人笑了半天。
而且,背头本来确实是和徐宽说好,需要徐宽来的时候,背头会拨号震一下徐宽的手机,只是背头现在哪还顾得上拨号?
第49章 一时兴起
听了唐易的话,背头如同广告中的表现,顿时彻底疲软下来,呆呆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你现在应该去找徐老板,赶紧商量下怎么办。我还要和金先生请教几个问题,就不送了。”唐易终于收起了笑容,厉喝一声:
“滚!”
背头被一声厉喝震了一个哆嗦,连招呼都忘了和金先生打,脚步踉跄走出门去,真也不顾得掩饰,就朝西侧的雅玩斋去了。
“同行相轻,手段卑劣,让金先生见笑了!”唐易上前,为金石溪续上了水。
“小唐老板,你刚才说的徐老板,莫非是徐宽?”金石溪眼观了这一幕闹剧,又想到是徐宽请他来的,不由问道。
“我方才也只是猜测。此人来买字画,非要签订什么保真合同,我已看出是仿作,岂能乱写?只能认定款印为真,所幸有合同为证。”唐易笑着解释道。毕竟,是否徐宽指使,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他只用“猜测”一带而过。
金石溪略一回想,便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心思去想这其中的尔虞我诈,而是在吃惊另一件事:这小伙子年纪轻轻,他居然认定了沈周此画为仿作,但款印却是真的!
古玩行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金石溪自然是不想掺和的,但是对于这幅画作,他还是保持着兴趣,否则也不会坐这么久了。
“小唐老板,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看出画是仿的,款和印却是真的?”金石溪开口道。
拿下这幅画之后,唐易和毛逐是做了功课的,虽说未能全盘通透,但说个大概自是没有问题。
“沈周的山水,以粗笔的水墨和浅绛画法为主,恬静平和中有一种苍润雄浑气概,落笔点墨,决不苟且。但是这幅画作,恬静中却暗藏躁动,雄浑不足,气势偏弱,落笔略带犹疑。至于款印,晚辈只能说是靠感觉了。”唐易答道。
“嗯。”金石溪微微点头。唐易的回答虽说有些笼统,但是并没有破绽。而且,这鉴定的绝密心得,一般人是不会外传的,哪怕是见了权威的专家。
不过,金石溪作为书画鉴定的大家,面对如此笼统的回答,却忍不住要说上两句了。
“小唐老板提纲挈领,说的是没错的,不过此画我也想说上两句。”
“金先生不吝赐教,洗耳恭听!”唐易一听,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看来,金石溪的认定和他是一样的,但是他并不能细细品断,要是金石溪能说上几句,那必会有点破窗户纸的功效。
“鉴定水墨画,皴法历来是一个关键。沈周四十岁以后,用笔粗劲浑厚,皴法趋于短粗。这幅仿作,仿的就是这种风格。但是,短粗的皴法很难模仿,稍有不慎,不但出不了雄浑的效果,反而显拙,仔细看看这幅仿作,虽功力尚可,但仍有拙意,这一点就可以定论了!”
“至于款印,揣摩用笔和刀法,再细加对比,也是能鉴定出来的。只是,敢在一幅仿作上鉴定款印为真,小唐老板年纪轻轻,委实气魄不凡!”金石溪寥寥几句,说得十分到位,唐易和毛逐不由暗暗点头。
“多谢金先生指点!”唐易谦恭说道。
金石溪的心情显然恢复了不少,他笑着摆摆手,居然拿出了一张名片,“小唐老板若有好的画作,不妨联系我。”
唐易立即也拿出了刚印制的,带有“阁宝多”字样的名片,递了上去。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否?”毛逐却在此时突然说道。
“请讲!”金石溪痛快回应。
“金先生今天到小店来,也算是个缘分,小店原名多宝阁,因为些许事故,改名阁宝多,金先生乃书法大家,能否为小店题写店名?”毛逐没有犹豫,接口说道。
“毛逐!”唐易心说不妙,轻声叫道。这种事儿,哪能凭一面之缘唐突提出?
“这······”金石溪的脸色变了。
“金先生不要介意,他是开玩笑的。”唐易立即说道,“不过,金先生既然来了,也算与小店有缘分,我倒是有个小礼物,不知道金先生能否笑纳?”说罢,唐易也不卖关子,伸手指了指那幅《疏林暮雨图》。
金石溪一愣。唐易立即接着说道:“金先生不要误会,一幅仿作按说不该如此行事。但这幅仿作也是明代之作,况且款印为真,金先生的技艺登峰造极,想必能参悟出更多妙处,有助创作。我留着反而颇有差池。”
毛逐在一边心说好险,自己嘴快想讨个便宜,但确实太鲁莽了,金石溪恐怕已有反感。唐易反应够快,立即就跟上了别的话题,表达心意,而且并没有给金石溪说话的机会,接着又用三言两语把可能出现的误会消除了。这样,即便是金石溪不要,也不会觉得唐易过于唐突。这最后一句,更是说明了自己不会以假售真的经商之道。
其实,唐易在金石溪刚才留下名片,提出若有好的画作可以联系他的时候,就生出了送画的想法,只是因为是一幅仿作,所以要字斟句酌,这才想了一会儿。既然有这个机会,如果不借此拉上关系,那确实有点儿可惜。
“我倒是可以买下来。”金石溪看了一眼唐易,缓缓说道。
“金先生说哪里话,这幅画,只有在金先生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世俗之人哪有研究的能力?金先生和我初次见面,可能还不了解我。古玩之道,钱财仅是衍生的东西,真正的内涵,在于文化的传承。金先生也有所不知,我还曾捐献一只越窑瓷壶给华夏古代史研究所。”唐易站起身来,微微弯腰,认真说道。
像唐易这样刚毕业的大学生,难免是有一些书生气的,但是这一番话,配合书生气,却让金石溪感到一阵舒畅。文人意气,每多一时兴起,金石溪竟然大手一挥,“好!取笔墨来!”
“啊?”唐易本想说“这倒是像一种交易了”,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如此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内心阴暗。于是便开口问道:“金先生此次用笔,取何毫锋?”
“长锋羊毫,今日我乘兴悬腕!”金石溪的兴致显然是真的起来了。
第50章 意外大礼
毛逐立即出了店门。阁宝多里,仅有几张生宣净皮,一支狼毫,本是唐中峰闲时涂抹所用。不过,古玩街上,笔墨纸砚并不难买,毛逐几分钟便回来了,手里握着一大一小两支羊毫,怀里还夹着一刀玉版宣。(章末有附注。)
桌面铺上毡子,将玉版宣放置平展,砚内倒好墨汁,化开两支新毛笔,一切就绪之后,金石溪大步走到了桌前。
笔蘸浓墨,腕如苍松,金石溪一气呵成。
“阁宝多”三个大字跃然纸上。金石溪的名气,属画第一,但书画不分家,他的书法亦在大家之列。落笔之处,柳骨颜肉,又兼黄山谷之韵,且自成一体,颇具写意之美感。这几个字是他兴起所致,更是矫若游龙,气韵不俗。
字成,金石溪自赏片刻,又取来小羊毫,在字首空白处题到:唐易小友雅嘱。而落款处,则写上了:甲午仲夏金石溪酣墨。
唐易在一旁看着,惊喜不已。他原以为,金石溪能题写三个字就不错了,没想到上下款皆有,而且称己为“友”,落款自认为是“酣墨”。这幅字的价值那就大了,金先生的为友人所题的得意之作,光是广告效果,那就了不得。
此时,阁宝多的门开了,走进来的竟是黑色轿车里金石溪的司机。“我看到刚才有人出去买了纸笔回来,想必金先生是要挥毫泼墨了,就把车上的印章拿了过来。”说罢,司机提起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嗯,正想叫你呢。”金石溪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方“封门青”印章和一盒印泥。取出印章,蘸上印泥,金石溪郑重压在了落款之下。
此时,毛逐已经将《疏林暮雨图》卷好装了起来,放进了盒中,递给了司机。司机也不说话,待金石溪盖好印章,一并收起,又走了出去。
金石溪显然对自己的这几个字也很满意,自己又欣赏了一会儿,随后才坐下喝茶。喝了一口茶,抬头望向店外,乌云渐密,“要下雨了,我也不久留了,小唐,咱们日后再叙!”
“天气不好,我就不留金先生了。”唐易起身,将金石溪送出门外上车。
“看着客客气气,都是文人意趣,说穿了不还是一笔交易?”毛逐看着金石溪上车后,对唐易说道。
“我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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