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朝堂有事,我跟同僚多说了几句,没留意时辰,”韩适之展着手臂,等二等丫鬟红笺过来宽衣,闻听伍氏质问,他略微不耐的皱眉。
“谁知道是不是,”伍氏没好气哼声,一扭身子,继续埋头嫁妆单子里。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韩适之这两天本就心烦,说好的提拔因着突然兴起的朝堂动荡,搁浅了,此时在听伍氏的冷语,他心里一堵,挥袖搡开红笺,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你去哪儿,”伍氏听见声音,忙抬了头去问。
回答她的是一阵快似一阵的远去脚步。
“什么人,我还没气呢,他倒气上了,”伍氏气得把嫁妆单子一甩,只觉得心里的郁气无处可发。
入夜,靠近东边的偏僻小角门边,婆子拎着气死风灯懒洋洋的晃了过来。
正在关门,只听得一声招呼,亚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没等婆子开口,她便皱着眉头斥道:“你是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上闩?慢腾腾的,还想不想当差了?”
“是老婆子的错,不留神错过了时候,下次再不敢了,”婆子满脸的惊惶,连连作揖。
“行了,”亚琴一口打断她,道:“念在你是触犯,今儿我就当没看见。以后再这么懒散,两罪并罚,倒时可不要说我不讲情面。”
婆子连连说再也不敢,又殷勤的来给她照亮。
“做好你的事吧,”亚琴不耐烦的推开灯笼,似乎是懒得废话。
绕过游廊,远远的听到重物卡门的咣当声,亚琴脚下不停,直到绕去假山之后,确认被石壁遮挡个严实,才微微向后倚。
薄薄的软绸春衫根本无法阻拦石壁的阵阵冰冷,亚琴抚着被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肝,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仔细整理了衣衫头发,确认没有一丝疏漏,她才松了口气。
漆黑的夜色里,她眉眼带俏,嘴角含春,低声嗔了句“冤家”,又左右四顾,见没有人瞧见,才脚步匆匆的回了荣禧堂。
第四百七十一章 气晕了
四月初,万物生息,细柳抽条,蔷薇吐蕊,满城春色,俨然一派欣欣向荣。
朝廷里,百官垂目,怀抱笏板,屏气凝神,噤若寒蝉,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仅仅不足十天,昔日的同僚有四个被剥了官衣。
虽然罢免的名目各有不同,但有一点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这几位都在年前积极倡导官家早日立下皇储。
皇帝端坐金銮殿上,眼见百官噤声,耳听内侍唱喏完毕,终于没人跳出来饶舌烦他。
他极为舒坦的甩着袖子,去了归云观。
大皇子俾睨的扫视群臣,待到两位仆射出了殿门,也学着一甩宽大袖袍,扬长而去。
刘简偷眼瞧着他的背影,又回想官家适才的表情,回到官房他沉思许久。
待到午时,他借着吃午饭的机会,悄悄溜去了渺阁那处极为隐蔽的水榭。
三皇子正在那里自斟自饮,见他过来,便指了指对面。
刘简拱手谢过,才坐下来。
三皇子提着酒壶跟他示意。
“殿下请自便,我待会儿还要回官房处置公务,”刘简赶忙推脱。
三皇子也不勉强,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又一口干了。
刘简见他又再度倾倒,看那酒壶,少说也喝了大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忧虑,据我观官家大抵是还没有早立皇储之心,而今大皇子气势正盛,殿下倒也不妨退一步。”
三皇子叹了口气,道:“满朝文武明确立场的都已被阿爹清楚大半,我便是不退又能怎样?”
刘简笑了笑,道:“殿下莫要悲观,从古至今,储君之位都是以嫡长贤为凭依。这三者当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嫡,无嫡才能再论其他,殿下先一个就占了名分,且在民间还有贤名,相比大皇子已然占了上风。”
“官家只是被小人谄媚蛊惑了,待到他发现大皇子并不是他想得那般,自然会改变主意。”
“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简道:“就如我们早前做得一般,不过这次换个人选而已。”
三皇子挑眉道:“万一阿爹一早就想立大哥,只是顾忌名分人言,而今我们送去梯子,他借着下来,那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
刘简笑道:“殿下还记得被真人收为弟子的女娃吗?”
他道:“听说她调香很有一手,官家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她功劳不小。”
三皇子思忖片刻,还是难下决心。
“此事关系重大,我以为还是先试探出阿爹的意思,而后再做打算为好。”
刘简点头,略显赧色,“谨慎小心是对的,是下官太过急躁了。”
“刘大人是急我所急,这我怎会不知,”三皇子温和的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你在朝中周旋,日后吾若当真成事,必不负大人厚谊。”
“殿下说这些作甚,”刘简笑着摆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回了。明天找个愣头青上个奏对试试,若当真如我预料,那便是咱们的机会。”
三皇子起身,作势要送。
刘简忙摆手,连连请他留步。
三皇子便安坐原处,笑望他走远。
翌日,果然有人上本,请皇帝立大皇子为储。
皇帝才刚好点的心情立刻又被堵上,但他好歹也坐了这位置多年,一早就已经修炼出不喜形于色的本事。
越过两位抱着象牙笏板装木头的仆射,他看向最为疼爱的大儿子。
见他虽做出满脸惊讶的样子,但到底年轻,无法完全遮掩心里的想法。
此时皇帝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他淡淡的回了句“容后再议,”便离开大殿。
回到福宁宫,他绕着案几转了几圈,自己给他找了个理由。
定是自己早前行动太过激烈,引得朝臣们以为自己不中意三郎,因此便荐了大郎。
其实大郎是完全不知情的。
一番开解之后,内侍来喜掐着时辰来问去哪儿用膳。
皇帝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去了芳菲阁。
贵妃温柔如水,悉心服侍一番,皇帝心里的疙瘩到底散了。
第二天一早,皇帝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如潮的奏对淹没了,个个都是提议立大皇子为储,且还都是振振有词。
皇帝掩在宽袖里的拳头紧攥,再看下面身强力壮,红光满面的儿子就不太顺眼了。
勉强克制着情绪,听完满朝文武的废话,他示意来喜唱喏。
不想有个愣头青因着皇帝没给答复,竟然不顾大殿礼仪,直接越过仆射,要冲向龙椅。
皇帝吓了一跳,勃然怒指小御史,命人剥了官服,丢出宫去。
有御史同僚见机,立马摆出大义凛然模样,引经据典,旁征引博,洋洋洒洒了一大通,中心意思就是小御史便是有罪,也只是失仪,打几杖就是了,还含沙射影的说皇帝迁怒。
皇帝气得眼前发黑,却也不得不收回成命。
但他却再也不想看到贵妃和大皇子,扭头去了归云观,并一连几天都没去后宫,便是浴佛节,贵妃娘娘送来沐浴的浴佛水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没过多久,两位御史外加几位言辞激烈的朝官便被明升暗降的转去闲得可以发霉的礼部、工部,打苍蝇去了。
其中有两位早前已然隐约透话,过些日子便是要升入中书门下省做员外郎的。
下了朝,大皇子再也按捺不住,冲进归云观。
清明通达自然是不肯放行,一个进来通报,三个将人拦在外面。
皇帝正和云阳子坐而论道,听说大皇子过来,他立时沉下了脸。
云阳子笑着宽慰两句,拉着立在不远处的香炉边,竖着耳朵偷听的林琪从侧间小门离开。
林琪心里好奇,奈何云阳子紧盯着不肯走开。
没法子,她只好死赖在门边。
里面开始只有一些争执,没多会儿,便转为激烈的争吵,接着便是一静,而后便是大皇子几乎变了调子的呼喊。
云阳子脸色微变,忙大步折返。
林琪见没有人监管,也借机溜了进去。
净室里,皇帝歪倒在蒲团之上,脸色发青,像是是昏迷过去。
大皇子手脚不停地哆嗦,眼神发直的盯着皇帝,似乎被吓着了。
“清明,掐他人中,”云阳子当即一喝,又翻开皇帝眼皮,掰开嘴巴看了看,便二话不说,拔了发簪,掰开皇帝的手指,用簪子最为尖利的尖端用力扎了几下。
鲜血往外快速的涌出,云阳子用力捏着指头,努力让鲜血流得更急,转头见林琪过来,便命她用力握住,还吩咐她用力把血挤出。
没多久,太医便赶了过来。
一番忙乱,皇帝总算醒了过来。
大皇子大喜,脚下一软,一下之就跪坐在皇帝脚边,豆大的泪珠子从他眼睛里接连的往外蹦,嘴里含糊的道歉,懊悔的不行。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受惩戒
又说了会儿话,林琪委婉的道,官家的病过两天就好,让他别担心,到时候她会找机会说这事。
六皇子两张羽扇样的睫毛忽闪两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乖巧点头,拿着两个油纸包默默的走了。
林琪扭头,瞧他略显压抑的背影,心里很不好受。
又过三天,皇帝终于开始临朝。
经过这次突发事件,皇帝真是吓得够呛,此时坐在龙椅里,他真是宛如重生,对生命的渴求达到顶峰。
百官也心有余悸,奏对都不约而同的谨慎小心起来,生怕一个不慎,给皇帝气个好歹,到时自己死了是小,带累整个家族,可就是罪人了。
来喜唱喏,问是否有奏本。
百官难得一致的表示没有,各地十分顺遂,便是有点小事,也都可以解决,大问题一点没有。
皇帝十分满意。
自打他坐在这个位置,每一天都是在百官的反复争吵里决策事情,没想到,他们也有这么平和的时候。
下了朝,他来到归云观。
云阳子这些日子每天都泡在丹房,皇帝来时,丹房的门正好打开。
随着袅袅烟气喷出,云阳子捧着装着两粒泛着浅红色丹丸的玉碗,兴高采烈的出来。
“真人这是弄了什么好东西?”皇帝饶有兴致的歪了头看。
云阳子喜得不行,一抬手就把丹丸送到皇帝跟前。
“官家,我炼成了,你看,还整整两丸。”
“我看看,”皇帝抬手就要去拿。
云阳子手一躲,正色道:“官家,服用此丸需得斋戒三日,方有奇效,此时却是碰不得。”
皇帝笑道:“不知真人所说的有效,是什么效?”
云阳子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便悄悄凑过去,道:“自然是让人精神勃发,一往无前的效力。”
皇帝哈了声,不在意的摇头。
那等助兴的东西,他不知道有多少,他都这把年纪了,对那档子事早就看得淡了。
云阳子一打眼,就明白他想歪了,立刻板着脸,道:“官家,我说的是己身,能让人精力一下子充沛,不再感觉疲累。”
“当真?”
皇帝这才正视起来。
他伸手就要把碗拿来。
云阳子再次一躲,眼见皇帝隐带不悦,他忙解释道:“官家,不是我不让你现在用。你才刚大病初愈,身子还不是很强健,若此时强行斋戒,不说身体撑不住,便是药效也要打折扣。”
他道:“这丹我可是炼了十几炉才成了这两颗,再要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的意思是,这丹丸左右都已经成了,倒也不必着急,还是等你将养好了再用,这样也不浪费不是?”
皇帝点头,道:“来喜,把这仙丹好生收着,过两日再服。”
来喜答应一声,拿着个锦盒过来。
云阳子将玉碗直接放在里面,再三叮嘱莫要被人用手触碰。
来喜知道厉害,连声答应,小心的把锦盒收好,而后站在了皇帝身后。
皇帝今天不但朝堂诸事顺利,这边也有了好消息,瞧着云阳子脸上一道连一道的黑灰,也觉得有趣。
他一甩袖子去了净室,还难得调侃云阳子花脸。
云阳子不解。
来喜轻轻比划了下脸颊暗示,而后紧跟着去门边站岗。
云阳子一抹脸,见指尖发灰,忙吩咐慧清等人烧水沐浴。
一番沐浴之后,他收拾整齐的进了净室。
皇帝动也不动的闭目安坐,显然已陷入灵台清明的状态。
云阳子轻撩宽大的袍脚,小心的坐在他对面。
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皇帝如梦初醒的睁开眼睛。
云阳子也缓缓睁开。
两人随即开始坐而论道。
太阳逐渐的升到了屋脊上空,林琪从丹房旁边单独开辟出来的香房里出来。
看到来喜,林琪忙笑着打招呼。
来喜朝她温和的点头。
林琪见他不言语,便猜到皇帝八成在里面。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六皇子的事,想找机会提醒下师父。
刚巧慧明托着茶盘过来。
林琪忙接过来,笑眯眯的进了净室,借着递杯子的机会,她朝云阳子眨眼。
不想云阳子此时满脑子都是道义和信仰,全然忘了早前说好的事。
反倒是时常跟朝臣们打眉眼官司的皇帝看出端倪。
“你有事?”
林琪正憋着气要走,闻言便行礼,没等开口就被云阳子打断。
“前两天,六皇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病了,一个人跑来这里跟道君祈福,慧渺心肠软,瞧着不忍心了。这不,就跑过来作怪。”
皇帝听出云阳子话里的维护,笑了起来。
师徒如父子,云阳子与慧渺不过才刚结成亲缘就被这么护着,祯哥儿可是流淌着他血脉的亲儿子,作为父亲自然更加疼爱。
皇帝心情极好,便是被林琪使了小心思,想到是为了自己的血脉,也就没生气,反而还叫了来喜,说中午要去芙蕖阁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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