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这儿了！”树林的一侧突然窜出个人影，吓了庄建业一跳：“我说，你怎么搞的跟特务接头似的，就不能正大光明一点儿？”
“我们计算站出来的数据，放到外面都是保密的，不谨慎点儿是要犯错误的。”彭川不以为意的说着。
“那你还给我？”
“你不是咱们内部人嘛，行了，东西出来没，这都好几天了，六分厂那边儿都急疯了。”彭川解释了一句，便笑嘻嘻的冲庄建业伸出手。
庄建业切了一声，同样不在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东西拍在彭川手上：“记得，事成之后一张冰箱票。”
“放心，我彭川一口吐沫一个钉，说到做到。”
很难想象，这么一幕如同港片黑帮交易似的一幕，竟然是铆钉模的改良工艺，还好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看中结果不注重目的，不然来一个教条的，非得鼻子气歪不可。
其实庄建业也觉得怪怪的，可彭川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以免闯进来摘桃子分成果，偏要这样，庄建业也没办法。
况且，庄建业为了把改良工艺弄得很困难的样子，故意拖了好几天，更让彭川重视无比，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等东西给人，重申条件，庄建业便迫不及待的离开，宁晓惠同志还在女工宿舍那边等他呢，相比之下彭川这个野汉子实在有碍观瞻。
彭川并不知道庄建业急吼吼的是去约会，还以为这新来的大学生头一次搞“技术创汇”脸嫩，不好意思呢。
眼见庄建业匆匆离开，不禁嘿嘿一笑，打开刚刚拿到的东西一看，登时就傻了眼，整个改良工艺就是一页稿纸上的四句话。
彭川是左找右找，在没找到其他文稿，这才相信，这就是所谓的改良工艺，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要知道正规的工艺改良少说也要十几页，多的编成本书都是寻常，每一条，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要做详细论证，做到科学有据，出处合理。
可庄建业到好，折腾了将近一个星期就给他鼓捣出四句话，搞得彭川都有心追上去问问那货，是不是过来逗他玩儿的。
“算了，先试试吧，要是一次就成了也不好，搞个两三次也能有个不畏艰苦，埋头研究的评语。”
愣了好半晌，彭川终究是没去追，因为在他看来这么糊弄下也不是个坏事儿，反而对庄建业还有些许好处。
是的，彭川不但想着自己，同时也为庄建业做着打算，说起来也挺矛盾的，彭川这个人做事有些不择手段，爱剑走偏锋，却偏生是个知恩图报十分讲义气的人。
庄建业在食堂帮他解了六分厂的围，让他不至于被从厂里踢出去，彭川就下定决心要好好报答人家。
给人家钱财、礼物什么的，彭川觉得轻浮，要报答就要给最好的，所以无意中找到庄建业，邀请他参与，除了给冰箱票外，其实也存了分庄建业功劳的心，哪怕庄建业没这个意思，他也要尽其所能的报上去。
本以为庄建业答应下来，就算弄不出合适的方案，但也能做个漂亮的文稿，他也好回去跟六分厂的领导们好好说说，凭着庄建业为六分厂所做的抽样方案，六分厂的领导怎么也能把他加进去。
哪成想这家伙糊弄也糊弄的如此清奇，一页纸四句话，这让彭川一张老脸都成了苦瓜，只能暗道自己尽量吧，要是不行也没办法，他一个黑户能做成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
……
“小彭呀，模具坯料要进行锻造，且要反复镦粗和拔长，以粉碎碳化物，使之分布均匀我懂，可这回火温度从150～170摄氏度，提高到230摄氏度是怎么弄出来的，你能不能说说？”
第二天，六分厂铸造车间，岑师傅拿着彭川给的改良工艺，粗重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尽管他从工段长的位置上下来了，可毕竟也是十几年的老师傅，工艺范本也是看过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简明扼要的改良工艺，不禁很是诧异，这是改良工艺？
“这几天重新修改了下参数，用计算机算了下，得出这个么结论，过来试试看行不行。”彭川哪能说这是庄建业费了几天功夫应付了事的杰作，少不了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好彭川心眼儿比汗毛多，脸皮也厚，瞎话是张口就来。
“原来是试验呀，小彭，你也搞这块了？”
岑师傅呵呵一笑，也就没去追究，类似的事情这一个多月六分厂没少做，有时候为了确定一个温度，就得一摄氏度，一摄氏度的去试，投入之大连他这个六分厂的老师傅都咋舌。
可有没办法，计算站的计算机年头太老，性能太差做不了复杂运算，而整个星省中他们厂的计算机是最好的，既然理论算不出来，那就只能不计成本的搞试验，从实际中确定了。
所以类似的试验岑师傅不稀奇，他奇怪的是彭川态度，要知道平时彭川积极归积极，但主要集中在计算上，这类试验他就是想参与也参不了，很简单，不是一个专业怎么掺和？
可现在，不是一个专业的也稀里糊涂的挤进来，任谁不要奇怪一下。
彭川自然听出岑师傅的弦外之意，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岑师傅，你是知道我的，想多表现嘛。”
“明白，明白！”
他们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岑师傅自然知道彭川的苦衷，不管以前怎么样，就凭着现在彭川这副认真劲儿，他这个六分厂的老师傅也要帮帮忙，于是点点头：“行，等会儿我就按上面的要求做一个出来，至于行不行……那就得看运气了。”
岑师傅言外之意很简单，这一个月来那么多试验都没成功，就凭这简单的四句话，想成简直是天方夜谭，彭川听懂了，不在意的摆摆手：“试验而已，只要能看出改进的方向就算没白搞。”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小孙，大刘，铁柱子，都别愣着了，干活了！”岑师傅点头，便长身而起，冲着不远处抽烟的几位吼了一嗓子，算是亮出开工的号子。
第32章 创造历史的成品率
庄建业给的工艺改良虽不正规，却也并不麻烦，特别是小孙、大刘、铁柱子几个岑师傅的徒弟，扫了几眼便明白该怎么干。
于是制作流程很快就被几个人商量好，选出坯料就开始预热，随后进行冷镦拉伸，反复几次后开始热处理，回火温度控制在230摄氏度，如此两次后，开始加工成模。
就这样忙忙碌碌小半天，下午时分一个崭新的铆钉模算是做好了，彭川见状也没在意，因为接下来的试生产试验他也不放在心上，失败了就失败了，又不扣工资，到时候让庄建业那货再认真点儿就行了。
所以他把铆钉模交给车间的工人，让他们帮着加工铆钉，就跑去跟岑师傅侃大山去了。
别看前些日子两人针尖对麦芒，打生打死的，可一旦话说开，梁子解了，两人又好的跟什么似的，所以聊起天来也颇对脾性。
两人坐在车间休息室里，端着茶水，抽着烟，从中东局势，聊到美苏冷战；从欧洲结盟，谈到东南亚情况；随后话锋一转，又开始聊起厂里民品与军品之间的选择，哪家闺女漂亮。
话题转换之快，节奏之迅速，令人瞠目结舌，偏生没有半点违和感，反倒让二人聊得热血沸腾，连茶水都多喝了二斤。
瞅瞅一旁的挂钟，马上就要下班了，岑师傅喝了口杯中的茶水，叹了一句：“老话说得好，三分能耐，六分运气，一分靠贵人扶持，前两个小彭你都不缺，可最后这一点却差了火候。”
彭川吸了口烟，无奈的点头：“谁说不是呢，本来觉得，我南航毕业的，有文凭，能力也不差，到哪儿不能打出一片天下，所以就没按原来的分配去庐州，想着来咱们永宏厂能离家近点儿，谁想……唉……”
一声叹息道出诸多无奈，岑师傅却嘿嘿一笑：“所以呀，这次你要把握住机会，其实沈厂长很看好你的，说你做事儿是莽撞了些，但目的性强，有冲劲儿，厂里就需要你这样的敢闯的年轻人。”
“真的？”彭川精神一震。
“那可不？就前几天的事儿，额……铁柱子你跑来干什么？眼瞅下班儿了，不怕回去晚你媳妇儿揍你？”
岑师傅这边正准备跟彭川聊些不为所知的秘辛，争取把这个厂长看中的人才拉住，却发现铁柱子憨头憨脑的闯进来，当即老脸一沉，呵斥一句。
铁柱子大圆脸顿时一红，挠着脑袋憨憨笑道：“师傅，我媳妇儿怀孕了，早不打我了。”
说完，忽又想起过来的事，方急急说道：“被您老一打岔，差点儿忘了，小彭同志做得那个铆钉模一个下午做了五百多个批次，大刘问咱们还继不继续，不做的话就等着明天继续。”
“哦，才五百多个批次，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行了……额……你说什么？那个新做的铆钉模做了多少？”
岑师傅起初没在意，还不耐烦的挥着手，准备让自己的几个徒弟赶紧下班儿滚蛋，可话还没说出口，突然觉得不对，下一刻屁股底下就跟按了火箭发动机一样，嗷的一声就蹦起来，变着声调问着铁柱子。
铁柱子被自己师傅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头子怎么了，又没娶媳妇，又没抱孙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见铁柱子惊得说不出话，没等岑师傅开口，离他最近的彭川却抢先一步：“铁红军同志，你说得是真的？我们上午做的铆钉模，一个下午就干了五百多个批次？”
看着眼睛睁得老圆，如果没有眼镜片挡着，似乎就要蹦出来的彭川，外号铁柱子的铁红军心里有些毛毛的，心说知识分子激动起来怎么比师傅还可怕？不过还是点头：“是的，我们也很惊讶，你弄得铆钉模居然没坏。”
“是吗？哈哈，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彭川闻言撇开铁柱子就朝着车间跑去，那模样就跟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差不多，岑师傅也没好到哪儿，三步并作两步跟了出去，激动的也是老脸通红。
只有铁柱子茫然的站在那里，憨憨的抓了抓头，不解的喃喃道：“才五百多次，离着六百次的使用寿命还差着几十次，有必要这样？”
也不怪铁红军会这样想，他一个做简单热处理的初级工，自打接了老爹的班儿，就是两点一线，厂里的好坏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就算六分厂因为铆钉模的事儿被总厂批评，他还不是工资照发，福利照拿。
正因为如此，包括铁红军在内，不少车间的职工对铆钉模的工艺改良根本不上心，因为无论好坏他们依旧是厂里的工人，工资照发，福利照拿，又何必操那份闲心？
但彭川和岑师傅却不同，他们一个希望借此结束黑户的身份，另一个则盼着能重回工段长的位置。
正所谓有需求就有动力，有动力能动性就会爆棚。
所以铁红军会不理解，但彭川和岑师傅却惊喜交加，的确，原来的铆钉模的寿命是六百次，但那是纸面上的理论值，真正的实际生产，平均寿命也就四百次上下。
如今庄建业提供的改良铆钉模已经突破五百次，远超平均水平，不提其他，单就这成绩，就已经碾压一个月来无数次的试验成绩，如何不让彭川和岑师傅惊，又如何不让他们喜！
正因为如此，当两人感到正用新改良的铆钉模加工铆钉的工位时，一系列问题便连珠炮似的冲着留在此处的小孙、大刘等人问过去。
小孙和大刘比铁柱子的觉悟高些，回答的自然要详细一些，彭川和岑师傅两人一听更是欢喜，随后彭川用庄建业做得抽样方案，对刚生出来的铆钉做了个废品抽样检测，结果更是惊人，竟然这一批的铆钉没一个废品，成品率达到100％。
此数据一出，不止是岑师傅，连小孙、大刘等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知道自打特殊时期结束，六分厂恢复生产，几年下来就没有百分百成品率的时候。
而此刻竟然出了一个百分百的成品率，这无异于是创造了个历史。
第33章 改革者
这个结果说明什么，彭川和岑师傅互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喜悦，但下一刻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冷静下来，岑师傅抢先一步说道：“咱们先别高兴太早，这样，今天大家伙儿辛苦一下，加个班，再做几个铆钉模出来，等明天看看成效再跟厂长他们汇报。”
“岑师傅说得有道理，今天我就不走了。”听罢彭川第一个表态支持。
小孙、大刘几个倒是想早点回家，可师傅发话了，他们几个做徒弟的也不好说什么，于是都留下来帮忙。
又是一阵忙活，按照庄建业那份简约到极致的改良工艺，几个人又做了四个同样规格的铆钉模后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等第二天上班，几个人都早早汇聚到六分厂的铸造车间，将昨晚做出的四个铆钉模分到工位上，一整天下来，四个铆钉模在工位上运行了不下上千次，却没一个出现损坏的，至于铆钉的成品率到没昨天那般变态，出现了些许废品，但0。27％的废品率依旧达到六分厂同类产品的最低水平。
眼见于此彭川和岑师父心里有底了，再也不废话，双双向着六分厂的厂部赶去。
与此同时，六分厂厂部厂长办公室。
沈建伟心情复杂的看着刚刚从总厂发过来的文件，厂里要上马两条冰箱生产线，准备对几个效益差的分厂进行考察评估，从而确定选址。
六分厂恰巧就是几个效益差的分厂之一。
作为永宏厂下属的分厂，六分厂唯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特殊时期的武斗，也正因为如此，拨乱反正之后，厂里不少干部职工对六分厂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情绪。
沈建伟也是一样，毕竟当年他被打倒也是拜六分厂所赐，然而恢复工作后，他还是主动请缨来六分厂主持工作，原因无他，只因为六分厂的铸造车间是所有分厂中最好的，也正因为如此，六分厂是除了总厂精铸车间外，唯一能生产航空级铆钉的分厂。
尽管沈建伟对六分厂当年的做派无甚好感，可那毕竟是少数人的恣意妄为，与六分厂主体无关，就这么把六分厂一棒子打死，沈建伟也觉得可惜，毕竟是好不容易建起的厂，就这么不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