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受教了。”怀真拱手道,语气软下来,恳请他帮忙去探看一下谢珺。
李晄有些犯难,皱眉道:“侯门公府,又不是市井作坊,哪能说进就进?何况我跟谢家并无来往。这个忙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你还是换一个吧。”
怀真沮丧地叹了口气,但他说的的确在理,便也不好强求,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既是从无来往,的确不好贸然拜访。那你帮我打探一下元嘉姑姑吧,听说她出宫了,但不知道在哪里。先前她住在我这边,对我极好,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呢!”
李晄苦着脸道:“这个难度更高了,至少谢家大宅我能找着,元嘉姑母影子都不知在哪,我怎么找?”
怀真鄙夷道:“你好歹也是男人,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我真是小瞧你了。”
但凡是个男人,无论大小也经不住这么激,李晄立刻怒不可遏,拍桌子瞪眼道:“我这就去找,要是找到了怎么说?”
怀真撇嘴道:“你要是能找我,我给你跪下磕三个响头。”
李晄愈发激愤,脸庞涨得通红,“我还没死呢,你不用这么咒我。”
怀真忍不住笑出了声,反问道:“那你要怎样?”
李晄想了想道:“你从小到大,都没喊过我哥哥,等我找到了元嘉姑母,你乖乖叫一声哥哥如何?”
怀真气焰顿消,不情不愿道:“还是、还是换一个吧!”
李晄执意如此,她再三推脱,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李晄这才欢天喜地地走了。
怀真望着他得意洋洋地背影,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狡黠的笑。
其实她本意就是想找李晄帮忙打听元嘉,她心头有太多的疑问,比如她给那个项链的真正用意,以及崔园那件事究竟是否她亲手策划。
至于谢珺,萧漪澜自会去打探。
**
李晄再次登临望春台,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怀真这段时间都在养伤,这具身体到底年轻,而且底子不错,所以外伤恢复的很好,唯有脚踝依旧固定着,伤筋断骨一百天,想想都令人疯狂。
她的身体向来很好,前世是产后元气大伤,以至于缠绵病榻虚弱不堪。
余生的几年都是个药罐子,再也无法回到健康时的状态。
现在整日里闷在房中不得自由的情景,便让她时不时会梦回过去,以至于李晄来的时候,被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跳。
怀真病恹恹地倚坐在纹石栏杆前,没精打采地瞧着两个宫女在修剪芍药,小脸皱得像苦瓜。
李晄先是瞧了一圈,没看到葭葭的身影,忙唤道:“快把上次那个小宫女叫来,好多天没见了。”
怀真以手支额,斜斜瞟了他一眼,李晄忙招手,身后随从捧上来一只尺许见方的檀色云纹锦盒。
一边的姮娘接了过来,随从躬身退下。
“什么呀?”怀真闷闷道。
李晄拍着胸脯,兴奋道:“等着叫哥哥吧!”
姮娘打开一看,只见芙蓉衫、石榴裙、金色花鸟纹单丝罗,还有画帛裙佩及罗带,是京中最近流行的少女服饰,喜道:“七殿下有心了,公主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李晄摆手道:“别算我头上,不是我买的。”
他俯身凑到怀真耳畔,悄声道:“元嘉姑姑送你的。”
怀真犹如久旱逢寒霖的兰草,顿时便支棱起来了,冲姮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下去吧,顺便让葭葭过来。”
姮娘捧着锦盒,福了福身缓缓退下了。
怀真一把拽住李晄的手臂,呼地站起来道:“你真的找到人了?”
李晄瞧见她脚踝上依旧固定着夹板,忙扶她小心坐下,道:“你别乱动,小心骨头长歪了,以后可就是瘸子了,纵然是公主,也不好找婆家。”
怀真横了他一眼,道:“索性告诉你吧,我这辈子不嫁人。”
李晄自是不信,挨着她坐下,催促道:“快叫啊,我还等着呢。”
怀真扭扭捏捏道:“这太突然了,你容我准备准备。”
她毕竟有着二十岁的灵魂,如果连去世后的时间也算,那估摸着得四十了吧?管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叫哥哥,属实有些困难。
“打个商量,先记着行不行?”怀真一本正经道:“你看咱们虽是兄妹,但这么多年甚少往来,才熟络了几天,实在是有些……不如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等感情越来越融洽了,顺其自然就叫出来了。”
李晄拉下脸道:“你这是要耍赖?”
怀真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你看呀,兄弟姐妹中,就咱俩最小,还没权没势没娘没背景,不如我们结盟吧,互相扶持互相照应。你看如何?”
李晄素来自命清高,不屑于趋炎附势,性格又颇为别扭,所以在兄弟姐妹中人缘并不好,以前其他人孤立怀真时也孤立着他。
他仗着有太后做靠山,并不把别人放眼里,没想到太后突然撒手人寰,他顿时就成了孤家寡人。
说起来他与怀真的境遇颇为相似,也都被一人捧在手心里,千恩万宠着,也都失去至亲堕入谷底无人问津。
“行还是不行你给句话呀?”怀真见他愣愣地不说话,便扯住他袖子催问。
李晄回过神,扬起下巴哼道:“你这是占我便宜,我将来要开府封王,还可以参政,前途不可限量。你就只能居于深宅大院相夫教子,于我而言有何裨益?”
怀真没想到他竟这副态度,眼看就要发作,却见他嘻嘻一笑,按住她的肩膀道:“但我不会介意的,谁叫你是小妹妹呢!”
便在这时,葭葭被素娥带了过来,盈盈拜下见礼。
怀真抬手挽住她,将她拉到了身后。
李晄伸着脖子去瞧,葭葭怯生生地躲在怀真后面不肯看他。
“看够了吧?”怀真不悦道。
李晄撇了撇嘴道:“真小气。”
怀真打发葭葭去芍药花圃玩,见她跑远了才郑重道:“她才十三岁,你最好把歪心思收起来。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李晄懊恼道:“我不过是多看两眼,你就跟防狼似地。元嘉姑姑的事还想不想听?”
怀真冷着脸道:“就算不听,我也不会出卖葭葭。”
“你……”李晄无奈道:“我是那种人吗?”怀真颜色稍霁,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听李晄低声道:“她在永嘉姑姑府上,一切安好。”
怀真愕然道:“哪里?永嘉姑姑?”
李晄点头道:“千真万确,我都快跑断腿了才找着。外间都在传闻她勾结突厥,绑架公主,皇后和王家可都视她为眼中钉。但她毕竟有功于社稷,父皇为了不激化矛盾,也是为了保护她,这才将她迁出了宫。”
“可是,这么机密的事,你从何得知?”怀真疑惑道。
李晄双手抱臂,白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想啊!”
怀真咬着嘴唇,沉吟片刻,总算明白过来了,永嘉长公主是太后幼女,李晄又养在太后身边,他应该是所有皇子皇女中最熟悉永嘉的。
这世上前世她与永嘉毗邻而居,如果一切没有改变的话……
“你说巧不巧啊,我刚进建阳门,就遇到了将作监①的官员,你猜他们在做什么?”李晄兴奋道。
怀真笑道:“我知道,都开始动工了?”
李晄点头道:“正打地基呢,真想不到,你一个小丫头,将来也要坐拥那么大的府邸,唉,父皇就是偏心,我比你还大几个月呢,可到现在都不提给我开府的事。表面上冷落你,结果该你的一点儿也没少。”
怀真面上笑容一僵,公主开府,不过是出阁的前兆而已。
“来人!”她唤了一声,葭葭率先回过头,挽着裙裾从花圃中奔了过来,小脸红扑扑地,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怀真微微一笑道:“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陛下此刻身在何处。若在前朝就罢了,否则的话准备肩舆,我要去面圣。”
“是。”葭葭转身跑去传话了。
李晄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怀真拿起旁边的拐杖,撑起身道:“请旨出宫啊,我去看看新府位置如何。”
李晄顿时明白了,知道那不过是借口,她真正想去的是永嘉府。
第18章 。世道小心崔世子,小心他的酒。……
永嘉公主府后园有座幽僻的小院,院中遍植香草,蓊蓊郁郁,尽显生机。
元嘉栖身的小楼位于婆娑树影后,古朴简约,不见半分烟火气。
肩舆在院门口停下,怀真撑着拐杖,一点一点的往前跳。姮娘忙追上去,扶住她道:“地上滑,公主小心点。”
鹅卵石小路上苔痕斑驳,的确容易滑倒,怀真不敢逞强,只得由几名宫女扶着,小心翼翼往前。
楼前青石阶上站着一人,青袍高髻,手持拂尘,正自笑吟吟地瞧着她,正是多日不见的元嘉。
怀真陡然看到她这副打扮,微微吃了一惊,李晄可没说她出家了。
“泱泱,好久不见!”她没事人似的打招呼。
怀真沉住气,回头吩咐姮娘等人先退下,待到院中变得静悄悄,她才抬起头冷冷盯着元嘉。
元嘉笑意更浓,举手投足间依旧妩媚动人,丝毫不像清修之人。
怀真莫名其妙,虽然心中有气,但却不想给她看低了,只得咬牙忍着,有些艰难地跳上三级台阶,蹦蹦跶跶进了前厅。
小厅布置颇为雅致,屏风案几和坐具皆是竹木所制,其上刻着莲花松柏等图样,博山炉中香烟袅袅,四壁悬着巨幅字画,皆是道家典籍。
到了此间,怀真心气渐平,正待开口,却瞥到南窗下的丛兰前站着一人,高大昂藏,黑袍棕发,双手抱臂,两眼如利箭般直直盯着她。
怀真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抓着拐杖的手颤抖不已,愕然道:“你怎么在……”
“嘘,”元嘉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揽住她的手臂,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悄声道:“他是来找我的,你来的不是时候。”
怀真望了望凶神恶煞的阿史德木措,又望了望气定神闲的元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元嘉扶她落座,含笑安抚了半天,又唤阿史德木措倒茶,他磨蹭半天,还是拎着茶壶捏了只瓷杯走了过来。
他泼泼洒洒地到了半杯茶,恶狠狠递了过来,怀真忙接住。
却听他极其不满道:“阿娘,你为何护着她?”
怀真的手一颤,茶水全浇在了胸衣里,目瞪口呆道:“你叫她什么?”
元嘉笑得前俯后仰,示意阿史德木措先坐下,对怀真解释道:“他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小儿子,他父汗去世后才十来岁,是我护住了他的性命。”
怀真呆了半晌,总算明白过来,道:“他的汉字也是你教的?”
元嘉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赞许道:“脑瓜子还算机灵。”
怀真推开她的手,气呼呼道:“崔园的事,你不打算跟我解释吗?”
元嘉忍俊不禁道:“你呀,一看就是被董娘娘保护的太好了。宫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这般天真?还追着人要解释?”
怀真微微一震,心中似有所悟,却又感到无比失落。
元嘉敛起笑意,语重心长道:“后宫最多的就是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要么你算计别人,要么被别人算计。可以没有害人之心,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阿史德木措粗声粗气道:“孩儿就是一时疏忽,被这个臭丫头给算计了。”
元嘉瞟了他一眼,不悦道:“别打岔。”阿史德木措立刻噤声。
怀真冷着脸,默默咬着嘴唇,眼圈微微发红。
元嘉见此,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叹息道:“我错在利用你对亡母的思念,令你失望伤心,这是我的不对。”
怀真鼻子一酸,猛地别过了头。
“但我本意并不想伤害你,所以才给了你那条项链……”
“你还好意思提项链?”怀真转过头,怒道:“我差点就被皇后害死。”
“辛谧的事是个意外,”元嘉愧疚道:“我没想到她会背叛。”
辛谧的确是皇后的眼线,与和亲队伍中两名护卫一起监督元嘉,但没多久便被元嘉识破,一怒之下将她扔给了狩猎中获胜的突厥勇士,又在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巧施恩惠解救了她,让辛谧对她感恩戴德发誓效忠。
“她十年如一日的在我面前演着主仆情深的戏码,”元嘉苦笑道:“我竟然当真了,这才给了她可趁之机,把我给卖了,却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我以为你会和抱善同车同室,因此给了你项链,怕阿措抓错人。可是辛谧那条疯狗却要拉你下水,也许是为了让情势更乱,谁知道呢!”
怀真怔忪半天,欲言又止。
元嘉略带讥嘲道:“别怪我狠心,对待敌人可不能手软。你现在知道人心险恶了?瞧把你吓得。”
她抬手去搂怀真的肩,像是想要安慰她,可怀真不情愿地闪开了,她便也没有强求,颇为赞许道:“听说你和皇兄冰释前嫌了,我很欣慰。在春和宫时我好几次想劝你,但都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好在你总算自己开窍了。傻瓜才会想和皇帝作对,你说是不是?”
怀真在回宫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临别时元嘉的话在耳畔回响,愈发加剧了她心底的不安。
‘等到时局动荡时,你该如何自处?’
**
皇帝到底还是有意笼络谢珺,因此不久便将他擢升为左都候,令吏员二十八人,卫士三百八十三人,虽然还在羽林军中,但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怀真的生辰如期而至,及笄礼由太常奉命督办,其规模与成美和抱善的不相上下。
及笄礼由皇后主持,元嘉也盛装出席,和永嘉一起率内外命妇进宫观礼,地点自然是在长秋宫的寿安殿。
这些时日长秋宫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要筹办怀真的及笄礼,一面要为抱善准备嫁妆,婚期虽然未定,但应该不会太远。
董婕妤过世后,宫中鲜少再有这样热闹的时候,大家难得一聚,少不得要左右寒暄呼朋唤友。
直到皇帝驾到,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舞乐过后,礼官出列,郑重宣布及笄礼开始。
冗长繁杂的仪式持续良久,怀真跪到腿脚酸麻快要支撑不住,才听见玉阶下礼官高昂激动的声音,“怀真公主及笄礼成!”
殿中众人皆伏地恭贺,怀真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