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的新衣!”刚梳好妆,门外香风浮动,就见董飞銮带着两名婢女进来了。
即便穿着数重袍服,可她依旧如弱柳临风,体态轻盈,美艳夺目。
董飞鸾笑盈盈走过来,纤腰一折,优雅地行了个礼向怀真拜年。
身后两名婢女托着彩绘漆盘,里面盛放着新制的衣帽鞋履。
怀真上穿红罗窄袖丝绵夹袄,下着同色绵袴,足蹬鹿皮短靴,外罩锦袍,腰束宝带,晃到镜前一看,只见满身华彩,比所有人都喜庆。
“这边过年的习俗吗?”她有些新奇地瞧着,回头问道。
董飞銮掩口一笑,点头道:“是啊,穿的越喜气,来年越有福。”说着将狐皮披肩给她搭上,又拿过一只形制古拙的银手炉塞给她道:“可以出去了。”
第109章 。戏雪“你到底有多少钱?
窗格上糊着厚实的明光纸;寝阁又在最里边,故而在出门后,怀真看到银装素裹一片皎洁的世界;才知道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一群打扮的毛茸茸的婢女们正围在院门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看到怀真在下台阶,忙奔过去相迎。
“大半天了,怎么院子的雪还没扫?”董飞鸾裹着厚实的棉氅,面露责备道。
“驸马说,殿下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大雪,要等她过目之后再清扫。”为首的婢女小声道。
“还是他懂我!”怀真乐不可支,踩着厚实的积雪上;回头冲她笑道:“你若是怕滑倒,就去换双靴子吧!”
“那多笨重呀;我才不要呢!”董飞鸾依旧穿着轻巧精美的丝履;望着阶下的落雪;蹙了蹙眉,最后扶着身边婢女的手;踩着怀真的脚印一步步往前。
“你们在看什么热闹呢?”怀真问道。
竹笙忙回道:“您出了院门就能看到了。”
怀真便将手炉塞给她,小跑着奔了出去,身后婢女们一叠声地喊着‘殿下小心,当心脚下滑’。
院门外的游廊前,立着两个一人高的大雪人,陶俑一般憨态可掬。
怀真围过去;看到装束服饰,不由惊叹道:“这不是我吗?”
“还有我呢!”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怀真侧过头,就看到谢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额上束着赤色帛巾;身穿狐青裘,足蹬乌皮靴,站在莹白雪地中,肤如明玉,色如桃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堆的?”怀真满面惊喜,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啵儿’亲了一口。
刚追到门口的婢女们齐齐掉头,佯装什么也没看到。大家如今已经习惯了,他俩只要凑到一起,必定像八百年没见过一样腻歪。
既然谢珺过来了,那也就不需要她们跟着照顾了,众人对望了一眼,极有默契的跑去拿工具扫雪了。
董飞鸾刚走到一半,看到大家往回折返,顿时心领神会,转身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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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珺抚了抚脸颊,兴奋地点头。
“殿下,”崔易静悄悄走了过来,笑道:“不能算他一个人的功劳,我也有帮忙。”
“他就搭了把手而已。”谢珺忙转头,做了个驱赶的手势,示意他快走开。
崔易手中捧着一只胖嘟嘟的小雪人,笑嘻嘻地和怀真打了声招呼,往侧院去找王嬍了。
“三郎,枉你还是带兵之人,竟然冒领下属功劳,传出去可要威名扫地咯!”怀真弯腰抓起一捧雪,攒在掌心里揉弄着。
“你听他瞎说?”谢珺双手抱臂,不屑道:“瞧瞧他做的那个丑东西,我敢让他帮忙?”
怀真忍俊不禁,抬手便将握成一块的雪团盖在了他脸上。
他惊叫了一声跳开了。
“很冰吗?我以为你脸皮那么厚,是感觉不到的。”她一本正经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而易举便夺过了小雪团,怀真以为他要报复,急忙撒腿就跑。
“我有那么坏吗?”他将雪团握了握丢到地上,唤道:“快过来,你还没有好好看我堆的雪人呢!”
怀真瞧见他两手空空,这才放下了警惕,走过去正准备好好欣赏时,却被他一把搂住了腰,然后便有一只冰凉的手掌顺着衣领滑了进去……
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奈何满院子的婢女却没有一个敢出来看。
“真软和。”他笑着捏了一把,在她翻脸之前迅速抽回手,转身就跑。
“卑鄙无耻!”怀真整了整衣领,弯腰抓起两团雪追着砸他,两人绕着雪人跑了半天,怀真团雪球团到手都发烫了,还是一次也没砸中。
最后是他实在看不下去,故意卖了个破绽,这才让她得手。
怀真撑着双膝呼呼喘气,断断续续道:“谢珺,你、你别跑了……我追不动了。”
她索性蹲下来,看那俩大雪人,待看清面容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老妪和老翁,不由得抱怨道:“我老了有那么胖吗?”
“那不是胖,是弯腰驼背显得壮。”谢珺轻手轻脚跑了过来,扶起她道:“这样才站地稳当呀!”
怀真探手过去摸了摸老翁的及胸美髯,他忙抓住他的手,提醒道:“小心点,别把我胡须弄断了。”
怀真被他逗地笑出了眼泪,突然伸手过去在老翁裆下一抓,促狭地笑道:“糟糕,这下真硬不起来了。”
“你……”谢珺哭笑不得,一手扶额道:“都这么老了还想那事吗?”
“八十老翁还娶十八女郎呢,为何我老了就该无欲无求?”怀真理直气壮道。
“那为了你的快乐,我可一定保重,等到八十岁,要精神矍铄老而弥坚。”他挺起胸膛,豪气万丈道。
“一言为定。”怀真举起手,要和他击掌为誓。
“泱泱,有你陪在我身边,我整日无忧无虑,能活一百岁。”他握住她的手,由衷感叹道。
“油嘴滑舌。”怀真捏着他的面颊,见那两抹红霞尤未消退,意识到应是酒晕,“一大早就喝酒?”
“是崔易,他在喝酒,被我撞到了。”谢珺忙解释道。
“他?”怀真兴致盎然,拽着他进廊子里坐下,追问道:“快说说,什么事?”
谢珺有些难为情,低着头道:“就是……他向王娘子求婚,被拒绝了。至于原因……你别问我,我不好开口。”
怀真沉吟道:“被拒绝?原因会是什么呢?我猜猜……”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什么,抱着他手臂道:“是孩子吧?”
谢珺大为惊异,望着她道:“你也太聪明了!”
怀真得意一笑,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他想了想道:“我能怎么说?就现身说法,告诉他咱俩不要孩子,照样和和美美羡煞旁人。他听了之后茅塞顿开,就帮我推了半天的雪。”
以她所知道的情况,其实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来。王嬍婚后多年,任由丈夫蓄养姬妾,庶子女一大堆,要么是她不愿生要么是不能生。
可是,崔易竟然能把这样隐秘的事告诉谢珺?真不知道该说他俩交情好呢,还是男人之间说话口无遮拦……
“哎,我问你,你没有把我们之间的私房话说给旁的男人听吧?”她有些紧张地抓着他问道。
“我又没疯,”谢珺的脸涨地通红,“和你说的话做得事,我藏都来不及,怎么会说给别人听……哦,你是因为小崔说的事……快别担心了,他如今还是个毛头小子,等以后成了婚,恐怕我问都问不出来呢!”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颇为自得。
怀真这才放下心来,伏在他肩上,笑眯眯地端详着他的面庞,只见肌理细腻光滑,色泽莹润白里透粉,忍不住捏了捏,感叹道:“我发现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会变好看。”
“整日里养尊处优,不用东奔西跑风吹日晒,肯定就养回来了!何况,”他眼中笑意愈盛,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凑到她耳畔意味深长道:“日日得美人芳泽滋润,阴阳和谐,气血平衡……”
“闭嘴!”怀真耳根一热,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他这才笑着打住,下巴一扬,沾沾自喜道:“何况,我原本也不丑。”
“谁说的?丑死了。”怀真抬手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道。
“我若真丑的话,你压根不会多看一眼。”他想到了初见时的情景,忽然心血来潮,问道:“泱泱,你说说,当日在广安门外,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看到我时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在想前世的恩怨纠葛呀!但这话哪能说?
怀真眨了眨眼,挨过去在他脸上轻咬了一下,笑道:“我在想这是谁家少年郎,脸皮怎么如此厚?定睛一看,原来是我未来夫君呀!”
“你那时候便想嫁给我?”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你以前那副德性,我还嫁两次?怕是脑袋被驴踢了。”怀真一脸嫌弃道:“我当时想的是,这一生谁都不要嫁。”
“后来因何改变主意了?”他竟不知她还有过那样的心路历程,不禁惴惴道。
怀真被他问的有些羞赧,秋波流转,柔柔瞥了他一下,娇声道:“若你早日从了我,肯定就不会改主意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冷硬的左眼,神色间有些动容,“谁让你那么倔强?要是稍微放下点你的男子汉尊严,别整日想着建功立业,好好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何至于此?”
谢珺拍了拍胸脯,长长舒了口气道:“谢天谢地,还好我当年没有屈服,否则今日怕不是得跟着你逃难,只能做一对没有名分的亡命鸳鸯。也许还不是一对,只是群鸳中的一只……”
怀真恼羞成怒,打断他道:“我有那样花心吗?”
“若不是我追得紧,谁知道呢!”他嬉笑着道。
怀真便也不否认,靴尖轻踢着他的脚,笑着道:“那我可不能担了虚名,等下回有机会,定要实现你做群鸳中的一只的愿望。”
“别——”谢珺哭笑不得,扳过她的肩,在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我再不乱说话了。”他砸了砸嘴巴,喃喃道:“玫瑰花花蜜?”
怀真懊恼地推了他一把,“又弄乱我唇妆?下回赏你一盒口脂慢慢吃吧!”
谢珺忙笑着道歉,怀真就是不依,两人正闹着时,廊子另一头走来两名仆妇,看到这情景头也不敢抬,怀真率先觉察到,忙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分开。
早膳摆在前厅,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们过去了。
府中下人们也都收拾整齐,等着拜年呢,怀真忙去吩咐董飞銮准备赏钱,谢珺拉住她袖子,小声道:“你到底有多少钱?”
怀真回了个眼刀,“我都不知道你有多少兵,你管我有多少钱。”
他忙追上去解释道:“我又不是故意瞒着你,等开春后你陪我去各处军营亲自清点,如何?”
怀真心下跃跃,回头勾了勾手指道:“一言为定!”
第110章 。点兵忽听得台下山呼万岁,数千将士全……
春回大地之时;杨寄容从雕阴发来密信,请求谢珺协助她阻击预备班师回国的突厥骑兵。
谢珺欣然应允,于二月中旬辞别怀真;带兵前往支援。
他走之后,郡中庶务便由怀真总理裁决。反正有王嬍及众掾属从旁辅佐,于她而言并无难度。
鉴于去岁灾情严重,这一年的头等大事便是春耕和在各地方设常平仓①。
以往常平仓皆由朝廷统设,丰年高价买,荒年低价卖,用于救济灾荒、调配盈缺等。可一旦发生战乱,路途不通时;救灾便会受到延误,后果不堪设想。
许是大卫太平日久;所以竟无人想到这一点;也或许早有建言;只是不曾实践罢了。
还有一事,十二县皆有趁着灾年囤积谷物;想要牟取暴利的富户奸商,这种事情往年也都有,但因为当事者大都背景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从未根治过。
可是如今遇到了怀真,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去年她特意派了两名羽林郎带着一支精兵去查,一旦查到有刻意囤粮不愿出售者,立刻捉拿收监。
虽然一度闹得鸡飞狗跳,但总算抑制住了其他未被灾情波及之地的粮价。
如今她带人去各县巡视春耕和建仓之事;于是便有地方官请她示下,该如何发落那些作奸犯科之人。
崔易提出杀一儆百,王嬍则建议罚没家产游街示众。
怀真寻思了一番,觉得杀头有些过了。而且能丧心病狂做出这种事的人,也是没有羞耻心的,游街根本没用,应该罚去服劳役,反正无论建仓还是耕种都需要劳力。
除此之外,也要将不义之财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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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怀真应邀在鹑觚度过上巳节。
因怕清明时无暇过来,便欲前往五祚亭,提前祭拜当初丧生于崔旻手中的旧部,可是还未启程,忽然收到了故人来信。
署名是阿史德木措,像是怕她会想不起来一般,还附带了个小物件——一块绿翡翠雕琢成的狼头项链,甚至连铁灰色的皮绳都没换。
王嬍侍奉在侧,因为信是封在盒中,所以她并未看到其中字迹,便也不知道怀真因何神色骤变。
“哪儿来的?”怀真抬头问道。
王嬍道:“可有异常?那我让人去查一下。”
怀真使了个眼色,王嬍会意,忙去关上门放下帘幔,跟着她走进了里间。
“突厥人的求援信。”怀真苦笑着道,并将信笺递给她看。
王嬍满腹狐疑,看完后愈发困惑,小声询问道:“殿下怎么会认识突厥特勒②?”
“说来话长,算是不打不相识。”怀真简单说了当年在崔园的经历,“他不仅绑过我,还砍伤过谢珺。虽是旧相识,但并无交情。”她顿了一下,感慨道:“可他的养母,是我很敬重很感激的一位长辈。”
王嬍沉吟道:“殿下说的是已故元嘉大长公主吧?”
怀真神情微愕,似乎有些意外。
王嬍淡淡一笑道:“我嫁到此地快八年了,对突厥王帐的了解比洛阳皇宫更多,当年元嘉大长公主回朝途经安定,便是我和崔显负责迎送接待的。阿史德木措是元嘉大长公主第一任夫君阿史德赫颉之子,阿史德赫颉晚年昏聩,汗位被小可汗阿史那奋苛所夺,至此汗位几度易手,却再未回到阿史德家族。”
承安二十一年夏,魂魄归来的次日,她在同一天见到了少年时的谢珺以及还朝的元嘉,也是初次听闻雍州节度使的大名。
“和雍伯余狼狈为奸,屠杀我民众、践踏我国土的苏尼③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