馍馍是温热的,做的很好,很软,适合下咽,他们甚至都没有咀嚼。
周管事又开始给他们每一个量身高,看牙齿和记录他们比较明显的特征,然后一人发了一个小木牌:“这个你们收好,以后买房和做工都需要这个,如果磨损了就过来换。”
他详细的说了要去哪儿报名做工,报名做工后会被分配房子,不过不是不收钱的,以后得从他们的工钱里扣。
周管事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都是一脸恍惚被带走的,管事的说了,他们先去报名,然后就能分到房子,可以休息三天再去上工,这三天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热水,上工之后也会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用以日常生活。
报名登记的时候,光棍说寡妇是他妻子,男孩是他儿子。
相处的时间久了,男孩也早就把他喊成爹了。
他们三分到了一间小屋,一张帘子把房间和堂屋分隔开,对三口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单身一人的人只能跟别人一起挤宿舍。
在高邮待了七天以后,他们这些人已经融入这里了,官老爷从不会要他们孝敬,没事也不会来找他们,邻居们都很友好,也没人看不起他们。
寡妇现在每天都和邻居们一起浆洗衣服,在一个暖和的大房子里,里头全是热水不会冻手冻脚,也不会生冻疮,孩子则放在托儿所里,那里有专人看孩子,还会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识数,她们都很放心。
“用这个洗。”旁边的人对寡妇说,“这个洗的干净。”
她让寡妇去提草木灰,兑水以后能把衣物洗得很干净。
寡妇冲对方感激的笑了笑。
休息的时候,女人们会拿出针线来缝补自家的衣裳。
寡妇轻声问:“你们都来了多久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外城都是外来人呢,我来了半年了,以前在内城,后来南菩萨说外城要人,我跟我家的就出来了。”
“我也是!”
寡妇奇怪道:“内城不是更好吗?”
女人们笑了:“内城挤呢!”
寡妇又说:“可是内城有城墙啊……”
外城没有城墙,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女人们又说:“每晚都有人巡逻,军营也在外头,要是真有事,当兵的马上就能出来,安全着呢!”
寡妇终于放心了。
女人们开始问她是怎么逃到高邮的。
寡妇说:“我老家,村长被流匪杀死了,我们怕朝廷派人来,只能逃,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再待下去,还是得死。”
女人们一阵唏嘘。
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远离家乡,长途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讨生活?
女人们开始安慰她。
“来到这儿就好了,上头的大人们从不找我们麻烦,也不找我们要孝敬。”
“只要肯干,就能找着活,我们女人也能有私产呢!勤快一些,饿不死的!”
“对,我们洗衣局待遇挺好的,逢年过节还能分到肉。”
“想要什么能自己去买。”
“我们送孩子去托儿所都不收钱的。”
安慰过后,女人们又教育她:
“南菩萨是活神仙,你不能做对不起南菩萨的事。”
“否则老天爷会惩罚你的。”
寡妇在洗衣局里工作了七天,就被洗了七天脑,成为了一名忠实的信徒。
光棍也是一样,连孩子都是。
他们一家三口甚至存钱去买了一尊神像,神像就是南菩萨。
雕刻的不算精细,但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神像了。
林渊不仅是他们的统治者,还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每一个到高邮的流民都会经历这样的洗礼。
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个人崇拜。
除了林渊以外,他们不认同任何领导者。
林渊说的话就是真理,就是神谕。
知道这些的林渊心情非常复杂,他以为这种现象和人们的狂热追逐会随着时间慢慢减退,可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减退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越发蓬勃旺盛。
宋石昭却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东家,明年开春,时机就到了。”宋石昭十分兴奋,他近来越发充满信心,认为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谋取天下都只是时间问题,虽然红巾军发展的很快,可是现在论规模和人心来说都比不上他们。
看看那些几乎跨越大半疆土赶赴高邮的人,这难道不正代表着民心吗?
林渊冲宋石昭说:“刘基和宋濂还有罗贯中,这三人有回信吗?”
宋石昭连忙说:“宋濂和罗贯中已经差人来信,正在赶来的路上,刘基那边……”
林渊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时候。”
刘基的心气比宋濂和罗贯中更高,林渊也明白。
宋石昭悄声:“要不然我派人把他绑过来?”
林渊笑了:“你以为那么好绑?再者说了,强迫和真心,哪一样更有用,你心里明白。”
宋石昭叹了口气。
“军需准备的如何了?”林渊招来杨子安,杨子安这段时间就惯着军需储备。
包括炸药,攻城器,投石机和刀枪剑戟这些武器,以及盔甲。
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把所有盔甲都换成铁质的,但是林渊叫人做了一批头盔,如果对方的武器比较钝,攻击身体可能不会致命,但是攻击头部就说不定了。
头盔能够保住一些人的命。
杨子安坐到一边,他很累,好几天没睡一次好觉,只能喝一口浓茶来保持精神的清醒,他冲林渊说:“足够了,粮草能够支撑两年,武器都叫人重新打磨,不说吹毛求疵,但也足够锋利,炸药这几天正在赶工,女人们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林渊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杨子安摇头:“没你辛苦,你看你的眼睛。”
林渊摸了摸自己的眼袋,他最近熬得眼袋都出来了。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古时候的皇帝真是可怜,白天忙得跟狗一样,晚上又要去找后妃,在前头被臣子嫖,回去被妃子睡,大概他们自己还挺开心的。
有时候做昏君比做明君开心。
昏君能享受快乐。
明君要带给别人快乐。
林渊靠在椅子上,却不敢闭眼睛,怕自己一闭眼睛就想睡觉。
“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明年一鼓作气。”林渊朝杨子安笑。
杨子安呼出一口长气。
“新来了四百多个流民,都安置在外城了。”宋石昭说道。
林渊点头:“最近有多少犯人?”
作奸犯科的人还是有的,现在都在劳里。
宋石昭:“一千多人。”
林渊:“都拉出去建城墙。”
宋石昭点头:“人有点少。”
林渊:“也能招人,建城墙的待遇给高一些,总有人会去的。”
城墙必须要有,不然外城就会成为香馍馍。
——
和泰州高邮相比,常熟的冬天就不怎么好过了,有钱人一样能烧炭,餐餐有肉,可普通百姓干再多的活,也只能维持生计,安老四穿着绫罗绸缎,假装成商人,用粮食敲开了知州的大门,知府名叫苏赫巴鲁,是个蒙古人,他看到安老四带来的粮食以后,就连忙叫仆从把安老四带到了自己面前。
安老四假装自己是从杭州过来的商人,除了粮食以外,还带着精美的金银器跟玉石。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姬,这美姬就是添香,不过现在添香跟安老四是搭档关系,两人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有肉体关系。
添香负责跟女眷们打交道,从她们的嘴里套话,不过因为是美姬,所以她能接触到的都是妾,而不是主母。
不过比起主母,妾们知道的消息反而更多。
因为老爷们不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出席某些场合,而妾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并且大部分妾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她们也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添香稍微一套话,她们就把自己知道的都透露了。
反而是安老四这边,老爷们的嘴都不好撬,旁敲侧击之下,有用的信息都不多。
两人半夜在屋子里对消息,安老四会写字,由安老四来写信相传。
他手里还有一本书,这本书上不同的文字对应着特殊的符号,他需要用符号来写信,这样能保证就算信件被截获了,也不会走漏什么消息。
发现不对,把手里这本书烧了就行。
添香把一整天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安老四,安老四写完信之后交给随从,才对添香说:“南菩萨派你来的时候没说什么?”
添香喝着茶:“南菩萨叫我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干出什么坏事来。”
安老四干笑了两声。
他又问:“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对我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些?”
添香撇嘴:“客气什么?”
安老四小声说:“要不然,你给我当妾?”
添香瞪大眼睛:“你想得倒美,我看你是癞蛤蟆坐风筝,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
安老四连忙说:“玩笑,玩笑而已,你也不要较真。”
添香“哼”了一声:“南菩萨叫你打听的是你都打听好了吗?”
安老四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愁色:“那些人的嘴太紧了。”
添香:“没用的男人。”
添香眼珠子一转:“下回你带我一起去。”
安老四奇道:“带你干什么?”
添香:“男人嘛,床上才好撬开嘴。”
“姑奶奶,您就别给我添乱了。”安老四无奈道,“这要是被南菩萨知道了,得扒掉我一层皮。”
再说了,要是被添香套出来了,他不就被比到泥里去了?
他连个女人都不如?
在大人物身上掏不出话,安老四只能把精力放在下头的小吏身上。
和有钱的大人物们不同,小吏们的月饷并不多,他们只能靠在百姓身上搜刮钱财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和生活,带百姓现在都穷成这样了,他们想搜刮也搜刮不了多少,要是死的人多了,他们还是要负责任的,所以安老四用钱砸他们的时候倒是简单。
不过他们知道的也不多,至少机密一些的信息问不出来。
可兵器库和粮仓的位子他们很清楚,只是兵力分配的不清楚。
除此以外,最大的收获是他们跟常熟的同知牵上了线。
跟知州不同,这个同知是汉人,名叫蒋正,二十五六,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警惕心没有那么强,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小吏收了安老四的好处之后就叫人把安老四叫到了自己面前。
安老四对付苏赫巴鲁或许还有点困难,但对付这样一个把对利益渴望写在脸上的同知,那可就简单多了,他拿了一套纯金的茶具,又拿了一套假玉石打造的首饰前去拜访。
蒋正看到那套纯金茶具的时候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同知只是从六品,常熟是中州,所以常熟的知州是正五品,元朝的行政划分和地方官员的品级,都是按照上州,中州,下州来分的。
现在的常熟,知州苏赫巴鲁过着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跟在他身边的蒋正自然也看在眼里,起贪念和奢念都很正常。
“安兄果然厉害。”蒋正把安老四送他的那套玉石首饰给了蒋母,自己收下了那套金制茶具,他收到这礼物以后,喝茶再也没用过别的茶具。
安老四奉承道:“都说英雄出少年,我看蒋同知才是少年俊杰。”
蒋正笑道:“若是我早知道跟安兄如此投缘,必一早把你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蒋正先忍不住了,问道:“安兄出手如此大方,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
安老四眼睛一亮:“怎么?蒋同知也有兴趣?我做的生意简单,同知要是能再常熟跟我行个方便,我们……”
蒋正也没有轻易松口,只是问:“知州大人没跟你提过?”
安老四:“知州大人这般忙碌,怎看得上我这小本买卖。”
苏赫巴鲁比蒋正聪明,没从这上面上钩,再者说了,只要安老四过来做生意,必然少不了给他的孝敬,何必去给自己平添麻烦?
蒋正和苏赫巴鲁不同,他不像苏赫巴鲁那么有权力,想要更多的钱,当然不可能直接找安老四要孝敬。
就算要了,能比苏赫巴鲁拿到的更多吗?
安老四说:“我做的是贵人们的买卖,总有些贵人如今日子不好过,变卖家产,我低价一收,转头就……”
蒋正笑了:“高价卖出去,可那些人不知道自己贱卖?”
安老四冲蒋正眨眼:“同知不知,安某在外头也有些脸面,他们不卖也得卖。”
蒋正终于动容了:“安兄细细与我分辨,好叫我也长长见识。”
安老四嘴角含笑。
鱼儿上钩了。
第59章 059
清晨路间; 一辆马车颠簸而过,往日茂密的树林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路边的积雪经过车轮碾压; 化作污水; 露出泥泞的土地; 马车上的人收拢着棉衣的袖子; 靠在车边休憩; 他三十许人,面白无须; 身体单薄; 手无缚鸡之力; 一旁坐着的小厮将水囊递给他,里头的热水早凉; 还余些许残温。
罗本喝了口水; 问小厮:“行路艰难,可曾见附近有人家?”
小厮摇头:“一路走来的村庄; 大多都荒废了。”
百姓出逃; 罗本叹了口气。
他有志图王,奈何如今方国珍降元,刘福通龟缩; 红巾军反声四起,却大多不成气候,虽举着复宋大旗,却各自为政; 犹如一盘散沙。
他得到高邮礼聘之书后思虑再三,终究敌不过内心的渴求,最终选择投奔高邮。
罗本有鲲鹏之志,然而却没有一展所长之地。
小厮问道:“公子何故忧愁?”
罗本:“林渊此人,我琢磨不透。”
这个人占据了泰州高邮,这两地分明是重地,却不见朝廷派兵讨伐,此人一面安抚百姓,收揽人心,一面又与朝廷虚以委蛇,这样的人,他图谋的难道是那一亩三分地?
可又不见他有称王之举,百姓们也只赞他宽宥仁慈。
这人若有雄心壮志,他罗本便能一展所长,只望此人不是徒有其名,鼠目寸光之辈。
马夫长吁一声,勒紧缰绳,马儿停步,马车停在正在修建的外城城墙外,他正待找寻守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