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摆摆手:“都说了不怪康儿了,爱卿你真是……古板得很……”
众人:“……”
他们都不太明白圣人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颜雪柔早知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在这位亲贵们口中“功高震世”的帝王拿她的亲事威胁她之前,她哪里知道他竟这样忌讳、提防着那些意图跟唐颐结亲的人?又哪里知晓,他竟是个会拿女子最看重的终身大事做要挟的皇帝?
照此说来,眼下他对着霍家如此亲切,仿佛要尽力消除所有隔阂,谁又能想到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一阵令人摸不着脑的寒暄之后,歌舞开始了。说起来,颜雪柔已进宫过几次,之前上巳节宫宴和乐阳的生辰宴上,她也见过不少歌舞了,但京城女子的歌舞,尤其是宫中的歌舞,与江南歌舞不同,似乎更为热烈奔放,带着些许异域风|情,令初来京城不到一年的颜雪柔怎么看都不厌烦。
可其他人显然不是这样,他们从小看的便是此类歌舞,似乎早已厌倦,有人悄悄打起了哈欠。
圣人终于皱了皱眉,抬眼看向立于一旁的邱德。邱德会意,拍拍手,歌舞立刻停下,然后邱德挥手让他们下去。
“今日难得你们都在,”圣人支起身子,颇有兴味道,“又无旁人说三道四,不如咱们自娱自乐一回。”
颜雪柔诧异,自娱自乐?
“众爱卿既是来过我的万寿节,不若你们每府出个节目,大家同乐一番,也让我和爱妃们开开眼,如何?”
这样的事之前也常有,所以众人也并没有很为难,只有颜雪柔不知宫中也兴这样玩,一时有些惊讶。
“雅俗不限,用心即可,”圣人环顾众人,“谁先来?”
虽说雅俗不限,但谁又会在圣人、众嫔妃和亲贵同僚面前表演俗技?一时间大家都凝眉思索要出什么节目助兴。乐阳是乖女儿,第一个站起身,嗓音清脆:“乐阳近日在宫中习字,颇有心得,今日便拿出来献丑一番,还请父亲、叔父、兄长和各位指教。”
圣人高兴极了,忙让人准备笔墨来。等宫人将笔墨纸砚抬上,乐阳轻执紫毫笔蘸足了墨,落笔如云烟,数行字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跌宕有致,俨然不似闺阁小女闲情之作,倒像是名家之笔。
颜雪柔顿觉自己傻,还真以为乐阳是正在习字。谁会写得半生不熟就拿出来,在万寿节这样场合,当着那么多妃嫔和亲贵的面卖弄丢人?若写得一般,圣人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偏偏乐阳接受完大家的赞叹,还十分谦虚道:“谁不知在场众位行家居多?乐阳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颜雪柔听了,在心中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声,想到这么长日子以来同乐阳时不时就厮混在一起,玩闹起来都跟疯子似的,谁知人家背地里这么有才华。
她看了眼身边的温若笙,又看向远处坐着的李雨姗,这两位也都是才女吧。偏她生在,从小到大却只知道玩,会的并没有太多。
她这厢正感慨人人都不显山不露水,那头就马上有人站出来推翻了她的想法——唐颐说要画一幅山水画献给圣人,圣人眼中闪过讶异之色,随后笑道:“十九的画技又精进了么?”
唐颐不置可否,道:“精进与否倒不知,兄长说了雅俗不限,只求用心,十九便用十足十的心。”
圣人又命人备好颜料,唐颐就着方才乐阳用过的笔墨作了一副画,当画被宫人徐徐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有勇气当众作画给大家看的。
颜雪柔:“……”
总有个把另类混在正常人中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过其他人是不会像唐颐这样没脸没皮的,拿出手的节目也都还不错。魏王早有准备,带了府上舞姬和琴师入宫,等唐颐画完画后,他便让舞姬上场献舞缓解尴尬了——听说这舞曲还是魏王妃柳静月亲自编排的。
吴王府上穿着桃红色裙衫的宠姬荷衣居然会变戏法,一块彩绢在她的芊芊素手中不断变化出多样颜色,令人瞠目结舌,最后竟还变成了数十片雪白羽毛,纷纷扬扬洒落,却再无彩绢的影子。
众人看向圣人身后的一众宫妃,她们个个气定神闲地坐着,显然是没打算出列为圣人献上歌舞书画,而圣人也没有唤哪位妃嫔出来助兴的意思。也是,人家要助兴也只会给圣人一个人助兴,哪有宫妃在一众王公权臣面前展现才艺的道理?
梁国公府派出武夫人的几名贴身侍女,弹了一曲胡琴合奏,令人感慨人家府上连侍女都这么有才有貌。霍贤宗先头被圣人的一番话弄得满头大汗,如今也不敢有什么新鲜创意了,亦是派舞女跳了个舞。沛国公沈非让自己的随从表演了一套拳法,这拳法新奇得很,听沈非说是南方的南拳,京城从未有人见过,一时间大家都瞪大了双眼。卫国公府的柳元澈当即在一旁为此拳法题诗一首,引得一阵喝彩,柳元澈也很谦虚:“元澈此诗不过取意于沛国公府的勇士,投机取巧罢了,妙的是拳法,不是诗。”
颜雪柔和温若笙不好意思光在旁边看,有些不安地拉了拉乐阳的袖子。几人合计了一下各自都会什么,乐阳派宫女去取来了萧、琴、笛,乐阳吹箫,温若笙抚琴,颜雪柔吹笛,合奏了一曲《平沙落雁》,曲调悠扬流畅,仿佛雁群盘旋高空,如鸿鹄远志无限。
一曲落毕,殿内久久无言,谁也不愿最先开口,用凡俗之语打破这清扬的余韵。唐颐一动不动地看着颜雪柔,仿佛失去控制般,移不开自己的目光,随着颜雪柔欠身行礼、掀起裙摆坐下、低头,他的神情也变得愈发温柔,直至傻笑起来。
魏王坐在唐颐对面,见他傻笑不已,连抬手举到唇边的美酒也忘了去品,不由得捂住自己的眼,不忍再看了。
陈王府则并没有准备什么,陈王有些焦虑,看了对面的齐王一眼,齐王笑道:“我也想要附庸一番柳世子的风雅,来个取意于人,不如陈王府出个舞女舞一曲,我亲自作诗一首,如何?”
陈王语噎,却觉得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圣人让各家各府出节目的兴头也不是每年都有的,往年一旦有了,陈王便是派人跳舞。
圣人笑着摇头:“你每年都是派舞女跳舞,你们府上的舞,我都看腻了。”
陈王:“……”
随后他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如让我的侧妃为父亲舞一曲吧,她幼时曾习过,跳得和府上舞姬不一样的。”
颜雪柔可以作证,当时柳小莲的脸瞬间绿了。奈何陈王的话已说出口,圣人又应允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既然跳了,就要跳得极好、好到令所有人惊艳——柳小莲是这么想的,然而她还是在心中将在场所有人恨了个透,尤其是陈王和看她笑话的卫国公府。
原本想要卫国公府的人看到自己的尊荣和今非昔比,却不曾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低贱得如同一个以舞姿取乐众人的舞姬。
一颗仇恨的种子,就这样萌了芽。
……
第二日,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柳静娴和武盈盈约着出来挑首饰,逛完了便去“客至”的茶室中品茶。
武盈盈闻了闻茶香,叹了口气:“你昨日见到十九皇子看颜雪柔的眼神了吗?”
柳静娴抬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分明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了。”武盈盈有些嘲讽地摇摇头,“说来可笑,当初阿耶也曾有过让我嫁给十九皇子的想法,我当机立断拒绝了。”
“好在阿耶宠我,没有过多为难,也相信武家不差一个皇家臭小子的支持,就此作罢了。”
然后她看着柳静娴,语气庆幸:“若我真对十九皇子有什么想法,如今大概已经被气疯了,静娴你说啊,京城倾慕十九皇子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若让她们看见他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估计要肝肠寸断吧。”
说完似乎是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冷冷笑了一声。
柳静娴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发白,额角不易察觉地冒出了一道青筋。
偏偏武盈盈还没发觉,继续低笑着喝她的茶,柳静娴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开——只是随意地往楼下瞥了一眼,她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唇角的笑意却加深了。
她看着酒楼外街道上正走在一起的两人,道:“说曹操,曹操到。”
武盈盈一看,便见到了并肩而行的颜雪柔与温烈,温烈认真看着颜雪柔,笑容温和,颜雪柔则笑得灿烂,一只手伸长去摸温烈牵着的白马。
武盈盈瞬间面若冰霜。
柳静娴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得到温烈,这个颜雪柔是你最大的阻碍。”
武盈盈发狠道:“她一边吊着唐颐,一边又在勾|引温烈,这样的女子待在京城就是个祸害!”
柳静娴一愣,定定看着她,有些走神,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着茶杯,仿佛在寻思什么……
……
颜雪柔与温烈其实是偶遇的。
她走在街上,正逢温烈下值,骑着马往温府的方向去,温烈见了她高兴得不行,当即跳下马来,两人是往一个方向,便并肩走了一段,顺便聊起了昨日万寿节的事。
“我听笙儿说的时候都大吃一惊,你还会吹笛子?”
“吹笛子有何难?你那么稀罕。”
“当然稀罕啦,”温烈认真道,一脸夸赞之意,“一般的大家闺秀都只会琴。”
颜雪柔摇摇头:“吹笛又上不了台面,圣人说雅俗不限,我便很俗地吹了两口,跟真正的才女是比不得的。”
眼见温烈还要反驳,她立刻扯开话题:“这是你的马?”
温烈见她看着自己的马,一愣,然后点头。
“叫什么名字?”她相信温烈这样自幼习武的少年都是爱马的,既然是自己的坐骑,就一定会有个名字。
“白雪。”温烈笑着,看着她。
颜雪柔眨巴眨巴眼:“是母马?”
“公的。”
颜雪柔便抿唇笑起来,那马儿偏过头来看她,温烈的眼神越发温柔:“这马儿跟你很亲。”
“我一直很招马儿喜欢的。”颜雪柔乐了,伸手去摸马儿的白毛,那马儿温顺地让她摸,摸完了还自己凑上来蹭蹭她的手。
温烈心想,哪里只招马喜欢呀。
不远处的街角,唐颐牵着他的黑马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靠得很近的那两人。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会这么在意,会因旁的男子靠近她而吃醋吃成这样。
不,不行。
放弃吗?
不能放弃。
这么喜欢,这么在意,怎么可能放弃?
一定要得到她的心,然后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下午见……
第47章
之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狂风混杂着雪花覆盖了京城,一场大雪过后,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
因朝廷即将封印,户部亦要关账,颜渊越来越忙,每日都在衙门待到天黑才回府。这一日他照例是除了值夜人以外整个户部最晚离开的,然而当晚,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朝野的大事——
户部被烧了!
火源是颜渊桌上的一根蜡烛。这些日子,颜渊除了清理各地一年的账目,还奉了圣人密旨,在查一起涉及襄国公府的贪腐案,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且有许多线索需要查实,颜渊便命手下官员将一应卷宗送到了他屋内,接连几日,连洒扫小吏都不曾进过他的屋子。
颜渊平日里习惯好,屋内收拾得很整洁,他为人又谨慎,不让人打扫也是常事,所以也不曾引人怀疑,且他的屋子上了锁,旁人一般也进不去。正因如此,颜渊成了户部被烧一事的罪魁祸首。
那可是户部啊!多少朝廷账目都在户部存着,虽然大部分账册都不止一份,但许多备份账册都要临时再去各地取,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朝廷关账已近在眼前,想要像圣人和朝野交差是不可能了。
况且,颜渊为了查案,还从别处借了不少资料,有的仅此一份,重要得很,也在火中化成了灰烬。
此事在朝廷引发轩然大波,恰逢年关出了这样的事,造成的后果巨大,颜渊眼看着是不可能免于责难了。平日里以霍贤宗马首是瞻的官员不少,这事都不需霍贤宗直接出面,请求圣人重惩颜渊的奏章就如雪片般纷纷落在了龙案上。
内容呢,大抵如此——
颜未清身为户部尚书,如此粗心大意,实在不堪担此大任。
……虽也有不少大臣愿意为颜渊说话,求圣人看在他平日里勤勉又不曾出错,轻罚轻判,实在不行就罚奉一年,再不济……就打他几板子——
毕竟掌刑者下手没个准,可以设法让他打轻些……
关于轻判的种种请求遭到了主张重惩者毫不留情面的猛烈抨击和责问:一个置整个户部于熊熊大火中的户部尚书若是被轻绕,那他日若是京城的三十八街一百多坊都被烧了,是不是负责驻守京城的十六卫还有京兆府也可以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免于责罚?
圣人被吵得烦,心中又极是郁闷,干脆免了颜渊的上朝参见,他的职务也由户部左侍郎卫如松代劳了。颜渊在府中闭门哀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金氏嗔怪的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觉得还不如不说。
颜渊觑着她的神色,道:“你们近日也不要出门了,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办。”
金氏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急问:“为什么?”
颜雪臻也凑过来问:“阿耶,可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颜渊四下看了看,让下人们都退下,才小声将圣人命他寻找霍家罪证的事说了。
金氏和颜雪臻大惊,圣人难道准备对霍家……随即他们毛骨悚然——这么说来,户部着火很有可能是霍家的手笔!
自此颜家几口人是真的不再出门了,连颜雪臻也告了病假,不再去衙门。颜雪柔和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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