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唐颐缠着绷带、透出血色的手腕,心疼不已,有些愧疚地皱起了眉。
“你不必……”唐颐正想扶她起来,却被颜雪柔抓住了手。
她提高声调,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她的话:“臣女请求圣人,还望圣人看在魏氏是个孤苦伶仃、尚未嫁人的小女子,不对她重罚。”
她说这些时,一眼也没有看魏姝,魏姝却定定地看着她。此时魏姝才感到铺天盖地的内疚汹涌而来,她差点……差一点点就杀了眼前这个为她求情的女子。颜雪柔明明知道啊!若不是方才晋王反应快,又舍身相救,或许她已经被刺中了喉咙,死在阴暗的监牢中了!可如今她洗清自己的罪名,所做的第一件事即不是哭着诉苦自己所受的罪,也不是求圣人立刻让她嫁给晋王,而是替想要杀她的人求情!
魏姝恍恍惚惚地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忽而想到当年她在曲江池畔落水,唐颐救她上岸。其实那日救她的不止唐颐一个人,明明还有很多侍卫,当时颜雪柔还让女侍卫赶紧拿外袍给她盖上,避免了她出丑……
颜雪柔,分明也是救了她的。
魏姝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清河长公主着急地喝斥她,不让她御前失仪,但她此时不管是御前失仪还是在唐颐跟前丢脸,都顾不上了,眼泪鼻涕横流,哭得悔恨至极。那头颜雪柔还在继续请求,圣人见颜雪柔竟如此豁达不愿追究,又有清河长公主这层干系,一时难以下决断。
魏姝一边哭,一边将头磕在地上,口中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直重复到失去知觉,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
第113章
颜雪柔洗脱了罪名,回到了颜府。颜渊和颜雪臻也解了禁足重入朝堂,依旧得圣人信任。颜家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虽说经此一事颜家人早已看透人心,但颜渊对京城各府和朝中同僚的态度依然如旧,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唐颐从前在京城不缺恶名,大家一直将他看作是被宠坏了无法无天的皇子,谁也没想到他会对一名女子这般情深。从此以后,所有人对唐颐的看法都发生了改观,尤其是那些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对他简直赞不绝口,唐颐和颜雪柔的故事也成了街头巷尾流传的一段佳话。
对此颜雪柔挺害羞的,唐颐却有所抱怨——
不为别的,就为沈昼和乐阳的亲事居然抢在了他和颜雪柔的前面。
圣人倒很有理由:“你侄女都十九岁了,早该嫁人啦,你要她等到你成亲之后才嫁,那她不就二十岁了?”
“皇家的公主,多少岁嫁人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她长辈呢!哪有小辈抢长辈的先?”唐颐反驳,“要不您把我和柔儿的亲事往前提提?”
圣人早猜到他的意图,此刻憋住笑,板起脸道:“那如何使得?你与颜家丫头的成亲之日是早就定好的,怎么可以说改就改?再说了,她才在牢中受了那么多日苦,你也刚受过伤,两人都该好好休息补身子,现在成亲也不合适啊!”
唐颐便不说话了。
……
皇室嫁公主,自然是十里红妆,满京的热闹。前去沛国公府恭贺的人几乎将门槛踏破,真真是人间繁华盛景。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天气越来越寒,京城已经下过一场雪了。
乐阳嫁入沛国公府的第二日,是魏姝流放出京的日子。她犯下了这么大的罪,却到底只是个流放的结果,对此她已没有丝毫怨言。她对唐颐的憧憬也已经全然熄灭,只留满腔懊悔。唐颐恨透了魏姝,这种时候别说是去送她,他不去城楼上往魏姝头顶吐口水已经很好了,但颜雪柔想要去送。
唐颐杯弓蛇影,怕再出什么事,少不得陪着她去了。不过他们也没有当面话别,只隔得远远的相望,颜雪柔冲魏姝点了下头,便算是招呼过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再后来,魏姝与其他流放犯一起,被押送着越走越远了。颜雪柔神伤道:“清河长公主也没来送送她。”
“她儿子娶了我侄女,他们家忙着一团和乐呢,哪有功夫来送一个流放犯呀。”唐颐不以为然。
“你却来了。”颜雪柔转头揶揄,“放在从前她肯定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离开京城,你会来送她。”
“她就算现在想,也是在做梦。”唐颐挑起一边眉,不屑至极,“要不是为了陪你,我哪里会来。”
颜雪柔无言以对了。
良久她才道:“这时节不好,魏姝在路上,怕是要受一番苦了。”
唐颐冷哼一声:“坏人没那么容易死,你放心吧。”
“你这人真是……”颜雪柔刚想教育他几句,却瞥见他的手腕,如今唐颐的手腕已不需要再裹着绷带了,但伤口还是留有很清晰的印子。她顿时心软得不愿再说了,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一脸心疼的样子。
唐颐见她这般模样,眼神也变得如水般温柔,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等咱们成亲的时候,伤口就会好全了。”
“……嗯。”
“到时候,你可以随便弄伤我,”唐颐忍不住道,“给我弄出多少伤来,我都不会怪你的。”
颜雪柔虽然诧异他会这么说,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想,自己要怎么才能弄伤他,越想,脑中的画面越香|艳,她赤红着脸盯着他的唇瓣,然后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他的下颌……喉|结……领口……
就在她有些受不了自己接踵而来的念头时,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唐颐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再看了,再看……我晚上就睡不着觉了……”
颜雪柔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羞得一塌糊涂,挥开他的手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颐轻笑一声,也没有继续说了,两人立在城门口,此处颇为空旷,能听得寒风烈烈之声。唐颐将颜雪柔的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现在看京城,跟你回京的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
颜雪柔看着远方的冬景,道:“是啊……”
“当年京城的几个世家大族,霍家覆亡,李家沉寂,柳家虽还剩得柳元澈在朝中,却到底丢了国公头衔,沦为普通臣子。声势依旧的,唯有沈家和武家了。”唐颐拉着她的手,与她一道并肩而立,若有所思,“沈家现在真是如日中天呢。”
颜雪柔道:“除了收养魏姝这个义女,沈家这些年来当真没做错过一件事,真难得呀。”
唐颐道:“收养魏姝是清河长公主的决定,沛国公不会连这点事都管。况且,沛国公对很多事情都心中有数,知道把握分寸的。”
颜雪柔横他一眼,表示不满:“可魏姝差点要了我的命,若不是你救我……”
唐颐怜爱地看着她,眼中又浮现余惊未消的痕迹,他抬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脖子,可这是在城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只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的确,这是沈非唯一的一处错漏。”
颜雪柔觉得,唐颐似乎因为魏姝的事,对沛国公府多了些敌意。
“所以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去为魏姝求情呢!不仅是我,就连清河长公主,后来也没说什么不是吗?不过魏姝犯的错,到底也没妨碍沛国公府飞黄腾达。”
颜雪柔这下确定了,唐颐对沛国公府确实有些尖锐情绪,他平日里并不是爱随意议论人是非的人,今日却这样说。然而颜家与沛国公府素来交好,当初又是沈世伯将她和阑弟带回京城的,她不想让唐颐这么说,便劝道:“魏姝冲我动手,跟沛国公府并无关系,你不要迁怒沈世伯。”
唐颐压下眼中情绪,才继续开口:“怎么没有关系,人是他们送来晋王府的。”
他顿了顿,又道:“确实也怪我,都是因为我,她才……”
颜雪柔笑着朝他靠了靠,抬头看着他的脸,心想,像她未婚夫这样的美色,人人垂涎是不无道理的,又怎么能怪别人为了他而动杀心呢?
唐颐看她这样,再也忍不住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别往心里去了啊,”颜雪柔推推他,“我们如今都好好的,乐阳也嫁入他们家当媳妇了,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你就看在我和乐阳的份上,别计较,嗯?”
唐颐露出个无奈的笑,随后又皱眉:“你是不知道,自从出了魏姝刺|杀你的事,我便对沛国公府暗自生了些恼恨,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挑剔起来。可也是因为这样,我忽然想到了一些先前从不曾想到过的事。”
“何事?”
唐颐道:“我昏迷那日,本是和太子一同在卫国公府饮茶的,柳甫年受圣人传召匆匆进宫,太子得知后便走了,之后他是和沈非一起去的宫中,两人一番劝解,将圣人的怒火略压了些下来。”
颜雪柔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奇怪地看着他。
“圣人虽然明事理,不是冲动之人,但当时他对齐王已极为不满,又有了确凿证据,难免不会对在朝官员有所牵连,是太子和沈非及时去到宫中,在他身边劝谏,让他做出了最明智和最立足长远的决定。”
颜雪柔问:“这不是很好吗?沈世伯这事做得对啊!”
唐颐淡淡一笑,却道:“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在默默襄助太子。太子有时会对一些事感到困惑和为难,可往往前一日还在苦恼着,第二日便有了十分明晰的答案。说到底,他才二十几岁,还很年轻,可那些经过一夜思索做出的决定竟十分老成——这也是圣人格外倚重信赖他的原因之一。我与太子相处的时间久,对背后有人在帮他这件事是有明显感觉的,但太子不说,我也不便问。那日事情紧迫,太子才出卫国公府没多久,就与沈非一同去宫中,想必是两人商量了的,从这件事能判断,太子身后的人必是沈非无疑。”
颜雪柔有些惊讶:“沈非帮着太子,为何不让人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唐颐道:“沈非是怎样的人,京中无人不知。他公正,从不偏颇,而且严厉,有种近乎刚直的正义感。当初几大家族鼎立时,沛国公府因着沈非这样的性格,与其他家族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也因此全然未介入权力之争,反而收获了圣人的信任。后来几大家族相继倒下,或是式微,沈家反倒凸显了出来。可沈非当真没有任何偏颇吗?若是吴王即位,那霍家必定从此高所有家族一头,没有了柳家、武家等家族的挟制,定然更加跋扈,绝不会将沈家放在眼里的。太子温润谦和,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况且沈非这么聪明,定是猜得准圣意。然而柳、武两家向来明着支持太子,一个跟太子结了亲,一个让宫中的惠妃不断在圣人面前为太子说话,沈非不愿与他两家为伍,又想为太子出力,必然只能另辟蹊径。”
颜雪柔皱眉,低头思索了半天,才道:“那柳家后来落得这样的下场,武家又成了吴王的岳家,岂不是正合了沈世伯的意?”
风有些大了,唐颐拉着颜雪柔坐进马车,道:“若这些事与沈家并非毫无关系,你愿意相信吗?”
颜雪柔蓦地一惊,诧异地看向他。
唐颐吩咐车夫回颜府,然后放低声音道:“当初陈王跟随圣驾去到魏州时,曾去过魏州长史府几回,陈王从不是随意与人亲近的人,那魏州长史定是有什么让陈王乐意与他结交之处。从魏州回来后没过多久,陈王便加紧了谋|反的进度。”
颜雪柔听他说起魏州长史,还有些迷茫。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疑道:“魏州长史,不是兰贵嫔的父亲吗?当初齐王的事,兰贵嫔可也是出了力的,若是魏州长史支持陈王,那兰贵嫔又怎会帮着太子呢?”
唐颐叹了口气,宠溺地将她拉入怀中,道:“今日说得有些多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让你烦心的。”
颜雪柔靠在他怀中,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沿着他的思路继续思考起来,一想她就顿时明白了:“既然如此,那魏州长史就并非是真的支持陈王,而是在撺掇他,他知道以陈王的性格,跟太子关系要好的这些人家定然会被牵扯进去……是沈世伯!他早就知道柳家是一滩浑水,挑唆陈王,本就是针对柳家来的!!”
唐颐笑道:“你聪明过头了,陈王那些准备,绝非一两年可以做好的,定是早就有想法了。沈非如果察觉了陈王的异样,安排一个人在魏州那样远离京城是非的地方跟陈王促膝长谈一番,定然有着推动效果,若说陈王的事是沈非安排的,那倒当真是冤枉了他。”
颜雪柔仍然觉得十分悚然,她问:“那兰贵嫔呢?她也知情的吗?”
唐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秦莞也定然不简单,记得当初,她曾在魏州的晋王府住了好些天,就连你也一定能看得出来,那场坠马是魏州长史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秦莞接近我。但后来却变了卦,因为圣人决定出巡魏州,以秦莞的家世身份,就算嫁给了我,也无法成为正室,况且我还年轻,认识的年轻女子又多,秦莞嫁给我的胜算,远没有直接进宫跟在圣人身边的胜算大。”
颜雪柔倒吸一口冷气,唐颐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忍,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在魏州时仔细观察过秦莞,她似乎是因为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对接近我有所犹疑。”
颜雪柔没抓住他的重点,问:“你观察她干什么?”
她的脸红扑扑的,紧紧盯着他,唐颐被她盯得死,心中涌起一股几乎要沉溺的窒息感,那一瞬间他甚至有想要移开眼的冲动。好在他反应过来此刻她是在“质问”,他若眼神不定,便成了“心虚”,忙强|迫自己回视过去,坚定地道:“当然要观察她,万一她使手段接近我,把你气到了,你再也不理我了怎么办?”
颜雪柔见他莫名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什么。
唐颐道:“你以为她当真愿意接近我?还不是被逼的。”
颜雪柔低下头,道:“我愿意相信秦莞,她就算是有目的,也一定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