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丢了命根子的事儿,生怕被别人知道,本想让我装装女孩子好歹过个几年,等年纪大了也做不成那小太监了,自己也能保护自己了再令做打算。不过这么多年我活得不男不女的,自己也已经习惯这幅样子了。
听说你要带我走,我挺高兴的。可一想到我这个样子,又觉得害怕。怕你们知道我的情况之后就不愿带我走了。女孩子孤苦伶仃的惹人怜惹人疼,男孩子就不一样,男孩儿是怎么都能活下去的。而我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可能连活下去的资格都不配有。可是,我真的很想跟着你们,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拿我当回事儿过……
对不起,神仙哥哥,裴叔叔……
很抱歉欺瞒了你们,呵呵,听了之后你们是不是挺恶心的?
我也觉得自己挺恶心的……”
成小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抖。冯春以为他会哭,可说到最后他也没掉一颗眼泪,稚嫩的脸庞上带着的,与其说是故作坚强的平静,不如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
成小酌被命运摧残到近乎麻木的模样,在冯春柔软敏感的心脏上撕开了血淋淋的一道缺口,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泥淖里挣扎,肮脏卑贱的自己。
“小酌,别那么说自己!”
他面色凝重地用力朝成小酌比画,
“谁都不可以那样说你,你自己更不可以!”
成小酌没有抬头,只把目光凉凉的盯着他的手指,突然发泄了出来,
“说得轻松,没有人明白的,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呢?!难道,难道你们没有在心底觉得我卑贱,觉得我可怜吗……”
冯春苍白着一张脸,将头摇了又摇,
“我明白的,小酌,神仙哥哥明白的!”
手握成拳,用力敲着自己的心口,
“你知道吗,哥哥以前……”
裴敏知面色一沉,猛然一把握住了冯春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
冯春抿了抿缺少血色的唇,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悲哀被裴敏知无声的疼惜中和了几分。他没有再比画下去,反而伸手解开雪白的褥衣,微微转身。
转身的片刻,他琥珀色眼眸中急速涌起的久违的孤勇决绝,也一同隐没在了阴影里。
他将自己裸露的肩背暴露在成小酌的面前。
来不及阻止了,裴敏知手脚发软地撑在原地,眼中一瞬间蒙上了森然雾气。
冯春那本该细腻光洁的肌肤上,横陈着为数众多的狰狞疤痕,那些疤痕交错纵横众星拱月一般围绕在两个硕大的刺字周围。
“男娼。”
成小酌拼命忍住的抽噎被惊呼取代了,他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裴敏知拼命迎上去将冯春扯进自己的臂弯里,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衣衫,将人严丝合缝地裹好了。手臂因用力过猛而连连颤抖着。
冯春将头抵在公子的臂弯里,埋了好一会儿。
连时间似乎都不忍心惊扰这一室的沉默。
三人各怀心事地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冯春终于安慰人似的轻轻地拱了拱,再次转身面对着成小酌。
“小酌,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很恶心?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成小酌无措地摇头又是点头,眼中惊愕未消。
“乱世上走一遭,难免会遭遇恶心的事,碰到恶心的人,我们身不由己。但你记住,既然要活就堂堂正正地活着,不要轻贱自己。”
“神仙哥哥……”
泪水终于划破了小酌脸上与年龄违和的凄苦悲凉。
“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哥哥答应带你走,关于我的事本来就不应该瞒着你。如果你想知道,以后我慢慢把一切告诉你。我们都缓一缓,慢慢来,好吗?”
“我知道了,我只是害怕你们嫌弃我……”
没想到脸上恢复了些许温柔的冯春,一向好脾气的冯春竟毫不留情地比画了一句。
“是挺嫌弃的。”
“……”
成小酌眨了眨眼,眼泪又成串儿地掉下来,难过之余痛彻心扉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泛滥开来,就又看见冯春的指尖在他眼前跳起舞来。
“嫌弃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又不是孤苦伶仃惹人怜惹人疼的女孩子,以后可别这样梨花带雨的。
我还嫌弃你这样叫我。又不是孤苦伶仃惹人怜惹人疼的女孩子,以后别神仙哥哥神仙哥哥的,叫的这么腻歪了。”
“啊!以后?你们答应带着我了?”
“等等等等,这还有一位当家的没松口呢。”
裴敏知急忙揽住了成小酌的肩膀,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着怪嫌弃的,小酌你凭什么管小春叫哥哥管我叫叔叔啊?生生把我喊老了。既然要改,索性一起都改改罢。”
“……”
成小酌彻底蒙了,泪珠也僵在脸上,不知是要笑还是要哭。
“愣着作甚,春儿哥、裴哥,或者大哥、二哥,你选吧!”
“我,我也不知道叫哪个好……”
“行了,横竖都是哥哥,路上慢慢想吧。从今往后你就有两个哥哥罩着,什么都别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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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小春儿,你这是何苦?”
安抚好了成小酌,又将他送回自己的客房之后,甫一进门,裴敏知就瞧见冯春修竹般秀美的身影独坐窗前。微凉的晚风吹拂起他耳畔的柔软发丝,和一身单薄雪白衣衫。如水的夜色将那双玲珑的琥珀色瞳仁衬得深邃暗沉。
裴敏知走上前,从背后拥住他,用自己炙热的胸膛温暖他被夜风吹得发凉的单薄脊背。
熟悉的拥抱唤起了冯春脸上的温柔,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悄悄把身体往自己的温柔乡里又靠了靠。
“坦诚都是相互的,既然撞破了他的秘密,我也不能对小酌有所欺瞒。”
“傻子,明明可以不必这样的。把陈年的伤疤亲手揭开,痛不痛?小春儿,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过?”
冯春摇摇头,
“公子,你说过要正视自己的过去,正视自己,这样别人才能够正视真正的我。”
“这么乖,我说的每一句小春儿都记得?”
裴敏知闭上眼睛,吻上他的头顶,将所有的心疼化作一个沉默的吻。
冯春乖乖等他抬起头来,才重新比给他看,
“嗯,公子,我都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我都记得。在这里,还有这里……”
他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脑袋和心脏的位置。
裴敏知捉住他刚刚放下的双手,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小春儿,有时候我其实不想你过得那么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忍着。如果要记,你只记住一句便好。”
“哪一句?”
手被捉住了,冯春只能使用唇语。浅粉色的唇瓣努力地开开阖阖,是为了让公子看得更清楚,却不小心成了温柔的陷阱,无声的倾诉,吸引着裴敏知的目光不断追逐,身体逐渐燥热。
“万丈红尘,唯有你能渡我,我爱你!”
“你只需记得这一句就好。余下的纷纷扰扰尽管放心地全部都交给我……”
冯春什么都不来不及说,便被裴敏知以吻封缄。
如同被一张深情的网紧紧缚住,无力挣脱,唯有沉沦。
“小春儿,怕么?”
他们相拥着坠入柔软的床铺,坠入云端。
冯春摇摇头,脸颊已经红透。
一夜春宵,终生难忘。
正可谓夜阑风寂影疏时,丝云卷月纤枝细,红绡帐暖,诉情声切,羞喜两心知。
*
第二日醒来,尽管难掩羞涩,两具紧拥的身体却仍舍不得有片刻的分离。
裴敏知身上的伤势已大为好转,昨晚的一夜放纵却让他对小春儿的身体担心不已,怎舍得让人立即动身赶路?于是坚决要求在温泉处多逗留一日,多加休整。
吃饭时,裴敏知对冯春自是鞍前马后百般体贴。
这厢情意正浓,那边成小酌的眼睛却明显哭过,一夜过去仍残留些许红肿。除此以外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身上穿的仍是原本的襦裙,头上梳着女孩子的发髻,一言不发地埋头苦吃。
裴敏知见他这幅打扮,若有所思地问,
“小酌,需不需要去买一些男子衣衫?”
“不!不用!裴哥,小春哥,突然那样我可能还有些不太习惯……”
冯春闻言拉了拉裴敏知的衣袖。
裴敏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十多年的观念和习惯恐怕早根深蒂固地侵蚀了整个成小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拔除撼动的。
或许对成小酌而言,最好的救赎并不是逼迫他改变,而首先要从接纳做起。
想到这里,裴敏知点点头,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软了。
“小朋友没关系,没有人勉强你,你喜欢怎样都好。”
提起小朋友,冯春立刻想到了远在百里之外,素未谋面的陈念安。他对这个在孤寂岁月里,长久陪伴在裴敏知身侧的孩子带着天然的好感。裴敏知虽然未曾经常提起,但整日面对年纪相仿的成小酌,心里难免也会惦记家里那个孩子。
他换了比较轻松的语气对裴敏知比画道,
“公子,我们这样走走停停,你不担心家里那位小朋友?”
裴敏知眼前浮现出临行前那个满是忧虑的稚嫩面庞,
“我已经亏欠了那孩子,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回去之后再好好补偿他罢。”
“他是不是比我大?”
成小酌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念安年满十八了,确实比你大上几岁。出来久了差点把这小子给忘了。这么说来除了我们两个,你还有个小哥在家里等着呢。”
“小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是个仁义的孩子。”
裴敏知习惯性地伸手想揉一揉成小酌的脑袋,顿了顿,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像对待男人那样用力拍了拍。
“小酌,别担心,他会是个好哥哥的。你的事,你是想自己告诉他,还是我们帮你告诉他?”
成小酌低头吃饭,动作稍有停顿,之后小声地回了一句。
“找机会我自己说吧。”
“也好。”
裴敏知了然地点点头,之后又对冯春挤了挤眼睛。
“我本来还偷偷合计,把小酌领回去说不定将来以为能给他当个小媳妇。谁能想到行至半路,这媳妇竟然变成了弟弟。”
冯春哑然失笑,很开怀的样子,笑了半晌方又回应他。
“说不定我们念安不喜欢小媳妇,就喜欢弟弟。孩子们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哪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呢?我们这些老人儿就专心泡泡温泉,纵情山水好了……
譬如此处借温泉之神异,小桥流水,曲径回廊,绿树掩映中的袅袅水汽,令人宛如置身仙境……”
“知道了,我不催着赶路了。公子尽管去泡个痛快吧。”
裴敏知喜笑颜开,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
“自然是要泡的,而且要一起泡!”
“小酌我们还是等晚上一起?”
成小酌没想到他会邀自己一起,带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回答得毫不迟疑。
“嗯!”
“好!不过,咳咳,你来的时候千万记得先把头上的姑娘辫解了……”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甜哦~已删减
第93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又一番突如其来的秋雨洗尽清秋,天气初肃。
在尽情地享受了一番温泉的滋养过后,冯春一行人总算神清气爽地重新踏上了归程。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一路上是看也看不腻烦的好景致。三个人一边赶路一边游山玩水,如此走走停停,又过了两日方才抵达一座富庶的小城。
他们如今不再被钱财所累,经历过生死也领悟了及时行乐享受生活的真谛,于是在吃喝用度上格外放得开手脚。
三人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晚上足矣容纳两个人安睡。随后大家又在小春儿的提议下,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生意红火的酒楼,跟小二儿要了楼上临窗、视野开阔的隔间里落座。
小二颇为殷勤地为他们介绍酒楼的招牌菜肴,裴敏知刚想开口习惯性地点一些家常又实惠的菜色,却被冯春伸手拦住了。
“公子,这一顿让我来点吧,我想请大家吃一顿好的。”
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长衫,泼墨般的长发几乎与衣料的颜色融为一体,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多余的饰品,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根古拙的折柳木簪。
一袭墨黑裹住一身瓷白。稍显清冷,却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脸上挂着春风细雨般的笑,俊美绝伦却又透着一丝神秘的魅惑人心 。
“麻烦公子帮我对小二儿说一下,我怕他看不懂我的意思。”
裴敏知醉心于那清润的笑容,当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意思时颇有些吃惊。
自从他们二人重逢以来,一切吃穿用度都被裴敏知一手包揽了。除去他受伤力不从心的那几日,事无巨细,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妥帖周到。他心疼冯春的口不能言,深知他骨子里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事到如今更是不忍心因为任何缘由令他的小春儿有丝毫的为难,只想把人像孩子一般宠。
冯春向来对他信赖有加,对这些事情从不多加干涉。不知为何,今日竟主动张罗着请客点菜。
裴敏知不自觉将眼角眉梢的弧度柔软下来,不动声色地应下。
“好,今儿个我们都听你的。”
裴敏知按照他的意思,一一嘱咐给小二儿听,
“小二,把你们这儿的特色都上一份。”
“明白明白,您放心马上就来,包您满意!对了,酒水您看还需不需要……”
“来一坛桂花米酒。”
“好嘞。”
小二一走,裴敏知便笑着同他打趣道,
“我们小春儿,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今儿个怎么这么有兴致?”
“仔细想想,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请公子好好吃过一顿饭。还有小酌,小小年纪一路跟着我们,背井离乡风餐露宿的,也很不容易。
虽然,我赚的银两不足以让你们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顿顿山珍海味。但我还是很想尽我所能,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