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吃过死的,食物送进嘴里,舌尖泛起的滋味,像是记忆深处泛黄的某一幕,陈旧的令人觉得有点难过。
然而清流终究只是微笑,然后称赞奴良夫人的手艺真好。
从踏入奴良宅她就知道这是一座妖怪宅子,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并无恶意,他们一行人几乎是走到哪里,哪里便能感觉到有东西如潮水般褪去。
这大约只有清流一个人感觉的到,但她就不说,就当自己是只小龙虾,什么都不资道。
饭后清流提出帮忙收拾,被奴良夫人委婉拒绝了。
从奴良陆生有些微妙的神色来看,清流也就知道负责洗碗的生物不是她能看见的,遂作罢。回到客厅和土间埋一起陪着那些孩子玩耍。
大约是看出清流放弃挣扎,外面的雨小了一些,能看的范围更广了,具体表现就在于庭院里那棵樱花树的轮廓更加清晰。
“这么大的雨,花瓣竟然只掉了这么一点点,真是神奇呢……诶,好像不对。冬天哪里来的樱花,还开的这么茂盛……”
捏着下巴假装自言自语的思索,清流余光瞥见奴良陆生瞬间紧绷的表情,恶作剧成功的心里有点美滋滋,差点憋不出严肃的表情笑出声。
“难不成是新品种?”
奴良陆生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
“可是……”
大起大落的情绪对心脏不是很好,觉得差不多了,清流笑嘻嘻的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过去和奴良陆生讲讲话聊聊家常,顺便问问学习成绩什么的。
奴良陆生一边回答,一边分出神微妙的觉得自己在面对长辈慈爱的关心。
雨天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看完晚间档的番剧之后,大家按照顺序洗完澡,又讲了会儿话,就准备去休息了。
清流和土间埋和那两个女孩子一起睡,身上的睡衣是奴良夫人友情赞助。
“啊……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屋子里休息呢。”熄灯之后的房间里,土间埋突然说道,“感觉好奇妙。”
“嗯嗯,奴良同学的家,有一种像是故事里会出现的感觉。”
“妖怪的住宅。”
“……”
并不打算参与进去这个八成会没完没了的话题,清流闭上眼睛一个人安静的数绵羊,打算实现自己之前获邀进来的时候的想法。
——吃完就睡,绝不乱跑。
她从进来之后,始终跟着大部队活动。洗澡都拉着土间埋一起,吃完晚餐就老老实实的窝在客厅,现在只需要快一点睡着一觉睡到天亮,就可以完美的结束这一次的突发状况了。
耶。
数着羊数着羊,困意逐渐袭来,清流美滋滋的顺着睡过去,本以为这一觉可以直接拉灯到第二天,却没料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依旧夜色浓郁。
而且土间埋不见了。
手碰到旁边空着的还留有余温的被褥,清流大脑嗡的一下,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脸色煞白,背后惊出一身的冷汗。
“小埋姐姐,去客厅喝水了。”女孩迷迷糊糊的说道。
——她找到的是客厅算我输。
这么想着,清流揉揉脸,飞快的跑出了房间。
如果这是其他地方,清流是不怕的。但偏偏这是妖怪的住宅,尽管按照奴良陆生的态度来看的话,他们对人类应该还算是友好,大约不会有危险。
——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些叛逆的非要跟老大对着干的家伙。
就是那种之前一直压抑着,但是又憎恨人类,于是在看见独自一人迷茫的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的土间埋之后,顿时控制不住自己。
扶额想了一会儿,清流冷静的闭上眼睛,还是没做出把魔力蔓延出去这么相当于挑衅的行为,而且估计了一下土间埋的行为,开始人力搜索。
她运气不错。
在找了几分钟之后,便看见了土间埋的身影。少女看上去还没有完全清醒,正揉着眼睛有点迷茫的左顾右盼找着地方。
加快速度朝她跑过去,清流内心简直暴风哭泣。
因为在土间埋前面三步路的地方,有一间挺大的屋子正亮着灯,那里面呆着的要说不是这一次的突发状况,打死清流都不相信。
“小——”
张口想喊住土间埋,却到底慢了一步,清流只能内心饱含着绝望,眼睁睁的看着土间埋开开心心的伸出手,拉开了那间屋子的门。
柔和的光芒从里面流淌出来,淋漓的倾洒了一地。一看就不是电灯的光。
土间埋看上去已经傻掉了。
她发誓自己只是睡到一半出来找水喝,走了两圈发现找不到客厅就准备回房间,结果发现自己好像又找不到房间在哪里,只能摸索着碰碰运气。
看到有灯很开心。
却没想到拉开门之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房间里,正在开奴良组例行会议的大妖怪小妖怪们齐刷刷的看着站在门口一脸呆滞的人类女孩,陷入了极为诡异的沉默之中。
奴良滑瓢哎呀了一声。
“妖、妖、……”张张嘴,土间埋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就要发出惨叫的时候,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把她的声音捂了回去,然后按着她的头带着她弯下腰。
“十分抱歉。”弯着腰,清流面不改色的说道,“并非有意打扰,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她就带着土间埋准备开溜。
“慢着。”首座的滑头鬼开口,他眯起眼睛,凝视着门外瑟瑟发抖的身影,“你们难不成觉得……能够这么轻易离开么?”
清流:……啧。
第91章
奴良滑瓢已经老了。
从最直观的角度上来说……他秃了。
按着土间埋的肩膀; 清流背对着一大厅的妖怪,没有流露出半点畏惧。她低头低的快,转身也转的快; 而那些还没有从‘竟然有人类能闯进他们的会议’里回过神的大妖怪们; 并没有看清她的脸。
她背对着那些妖怪,但仍能感觉到首座的那一位跳下高椅; 朝她走过来。
“爷爷——”
夜陆生喊了奴良滑瓢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忽然就错愕的住了口。
奴良陆生; 是滑头鬼的孙子; 是未来的奴良组三代大将。
他拥有四分之一滑头鬼的血脉,只能在夜晚变成妖怪的模样,简单直观一点; 就是白天温和的有些弱气的昼陆生,以及夜晚邪气十足的夜陆生。
然而无论是昼陆生还是夜陆生,他们的记忆里,爷爷奴良滑瓢始终是一个脾气怪异; 性格恶劣,经常性溜进别人家里蹭吃蹭喝,说是奴良组大将却一点都不霸气; 还秃顶的连后脑勺都是皱纹的妖怪老头子。
——虽然在后面这种观点有所改善就是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从来的都没有见过,年轻的奴良滑瓢。
滑头鬼朝着人类走去,时间留下的刻痕随着步伐的前进而消失。
佝偻的脊背变得挺直; 金黑交杂的长发在空气中肆意扬起,眼睛下方的妖纹又重新浮现,他扶着腰间的刀,那张和夜陆生酷似却又有些不一样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五百年前的奴良组总大将,奴良滑瓢。
“人类不小心闯进了妖怪的巢穴,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去的吗?”他低声笑着,“想的也未免太轻松了吧。”
雨停了。
和来时一样轰然落下的暴雨,在此时又骤然停息。
带着雨后土腥味的风不知从何而起,拂过庭院里高大的樱花树,撩起少女柔软的发丝,涌进大厅里,吹的烛火摇曳,身影变化。
“所以呢?”清流微微侧过脸,“你想怎么样。”
奴良滑瓢站在她身后,伸出手按上她的肩膀,微微附身凑到少女耳边,眯着眼睛笑,口吻暧昧又轻浮:“不如就就在这里,别走了吧?”
夜陆生:“……”
等等,爷爷你冷静一点,我还不想要一个新奶奶啊!
深吸一口气,清流按耐住打人的冲动,拍了拍土间埋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抬手拍掉黏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爪子,转过身仰起脸看他。
“你想死吗?”她说道。“爷爷,这两个人类女孩是我……”夜陆生站起来,疾步走到奴良滑瓢身边,想要解释一下。
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是白天的自己留下来的人类,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又有一番好折腾的了,这个厅里的妖怪们,可不见得对人类有什么好感,往上再数十几二十年,吃掉两个人类小女孩,简直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奴良滑瓢微微退开,终于看清清流面容的大妖怪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陆生,你知道你把什么人带进家门了吗?”
抬手示意孙子住口,奴良滑瓢用着一种敌友难辨的口吻,似笑非笑的为奴良陆生科普,
“传说中的此世最强巫女——朝日奈清流大人。”
清流:“……杀了你哦。”
“噗。”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对持许久,还是奴良滑瓢先忍不住笑出声,他一边笑一边张开手把清流抱起来转了一圈,又稳稳的放在地上。
“是……清流大人?”
“真的是她?人类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开什么玩笑。”有妖怪啧了一声,“那家伙还能被称作人类吗?”
“好久不见。”滑头鬼无视身后的窃窃私语,拍了拍她的脑袋,“丫头。”
“好久不见。”清流倒不见得有多高兴,她眯着眼睛打量了奴良滑瓢一会儿,凉凉的切了一声,“你居然还没死啊。”
“说什么呢。”奴良滑瓢笑眯眯的掐着她的脸颊,使劲往外一拉,“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牛鬼!”他忽然喊了一声下属。
“是,大将。”
“喝一杯吧。”奴良滑瓢说。
清流拉着已经吓傻了的土间埋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在首座上坐下。
牛鬼拿着两个杯子和一壶酒,放到两人面前,退下去的时候还瞪了清流一眼,表情十分之不友好。清流回了他一个狠狠的眼神,没好气的别开头。
“这杯酒,你欠了我五百年。”
奴良滑瓢执起酒壶,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杯子都斟了半杯。
瓷白的酒杯,清澈的酒液。
微醺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好像还带着丝丝缕缕樱花的气息。
五百年后,故人重逢,当浮一大白。
盯着杯子看了片刻,清流突兀的笑了一下:“是这样吗?”她端起杯子又认真的看了两眼,慢慢的说道,“我记不清楚了。”
其实哪里有五百年那么久呢。
不过是几个月前,她从繁华的街道上消失,出现在某处森林的水井里。捡了一个孩子,守护了一座城池,认识了一个妖怪,然后再次从井里跌落,回到现在。
如此反复。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从来都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有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已经死了,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和樱姬说。”奴良滑瓢漫不经心的嗅了嗅杯中酒,“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是么?”清流笑了笑,视线落在奴良陆生脸上,“难怪我觉得这孩子眼熟,原来真的是你的后代。”
“是鲤伴的孩子。”
“鲤伴呢?”
“死了。”
“……啊,这样么。”
清流顿了一下,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说毫无波动也未免太过冷酷,说十分悲哀也有点言过其实。讲到底心酸是有的,却也不是十分浓郁,她叹了口气,又说了句‘是这样啊’。
“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你还活着,我也没死,鲤伴的孩子和妻子也好好的,大仇得报。”奴良滑瓢举杯,“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说得对。”清流微笑,“已经很好了。”
“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走一下流程才好。”奴良滑瓢难得摆出正儿八经的神色,又把杯子往前递了递,轻浮的眉眼陡然间透出几分厉色。
“请与我交杯。”
滑头鬼庄重的说道。
容貌还透着几分青涩,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看上去都有点过份年轻的少女笑起来,把手中的杯子轻轻往前一磕,听着那一声脆响。
“干杯。”
她说着,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眨眨眼睛把眼里水汽眨掉,把杯子啪的放在桌上,清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扭过头看了看下面坐着的跃跃欲试的大妖怪们。
“你们不会想玩车轮战吧?”她眯起眼睛,有点吊儿郎当的笑起来,假装一本正经,“小姑娘在这儿呢,我可不能答应的啊。”
“诶诶诶……”突然被提到的土间埋有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清流大人这话说的。”毛娼妓笑嘻嘻的举起酒壶,风情万种的对土间埋抛了个媚眼,“我们把小姑娘送回房间里去睡觉,您留下不就可以了么?”
“胡闹。”清流笑骂一句,倒也没有拒绝。
她扭过头低声和土间埋解释了一下,小声哄着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别担心。土间埋对了对手指头,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自己插不进去话,只能扁扁嘴点头说好。
“那……那你早点回来啊,别玩太久了。”土间埋期期艾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跟着纳豆小僧往外走,一边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也别喝太多。”
“知道啦知道啦。”清流笑嘻嘻的摆摆手。
结果土间埋前脚出去,清流后脚就跟这些久别重逢的妖怪们喝了个天翻地覆。
其实这些妖怪们她也不全认识,她认识的好大一些都死在了这五百年的漫长岁月里,留下来的或多或少也都有点变化。
五百年,对妖怪来说,也不是短暂的岁月。
奴良陆生看着这些平时严肃的不得了,甚至有些凶神恶煞的长辈们胡闹起来的样子,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便自觉的退了出去。
五百年前啊……
那个有着意气风发的奴良滑瓢,有着成立不久、肆意妄为的奴良组,有着他年幼的父亲,人类和妖怪并存,战火纷飞的混乱时代。
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