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均三两步过去,夺过少年手中的茶盏,“你不是说,皇上看过折子后,定会认同这法子?怎么现下他却将这差事交给他人!”
宋长诀皱眉,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被魏时均碰过的指尖。
分明年纪不大,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阴鸷,却真叫人不寒而栗。
魏时均忍不住放下杯子,缓了缓道:“这法子分明是我献上的,现下给了别人,你说皇上究竟如何想的?”
宋长诀心下冷嗤,真是个草包,就他还想争过魏时栋?光是脑子就已落了下乘。
“不论如何,这计策确确实实入了皇上的眼,在下可没忽悠二公子。”
“可——”魏时均气闷,当时宋长诀确实只说定会入皇上的眼,却没说这差事准落在他头上。
宋长诀轻飘飘道:“能立功的事又不止这一桩,另外想法子就是了。”
魏时均一顿:“你有别的打算?”
“临河街这两日死了几户人家,人心惶惶,不若再献一计?”宋长诀抬眼看他。
魏时均自然道好,可随即又迟疑问:“你既替我兄长出谋划策,又给我出主意,你究竟帮哪头的?”
一声轻嗤,宋长诀漫不经心倒了茶:“谁也不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是而已。”
魏时均从茶馆离开时,日头正高高挂起。
方才还一脸镇静的少年忽的捂住右耳,一道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声响起,震的他耳膜疼。
须臾,他习以为常的饮下一杯茶压下这幻听,松了口气。
—
已至午时,炎热的暑气铺在地面上,活像是起了团火,要将这些娇花烤成干似的。
昭阳宫内置了冰,丝丝凉气漫开,本该凉快
。
可这会儿,茗颂两鬓发丝黏在脸颊上,薄薄的寝衣也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她早早便睁了眼,已保持着这一动不动的姿势两个时辰了。
身侧的人一只手横在她腰间,她挪动一寸,他便收紧一分,实在叫人害怕。
且他双眸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也不知他昨日何时来的。
蓦地,她想起魏时薇说,他近日忧虑劳神,应当是累坏了。
是以,茗颂偏头,大着胆子侧脸瞧他,还是头一回瞧的如此仔细。
剑眉之下,一双紧闭的眼眸,一点不逊女子的纤长眼睫,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
可惜平日里一身龙威,反而压住了他的好皮囊,叫人见了他便怕,根本无心去欣赏他的皮相。
姑娘轻轻抿起嘴角,不知为何,这般打量他,总觉眼熟,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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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像是被她这灼灼目光扰了清静,熟睡的人眉宇轻皱,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她如置寒窟。
几乎是同时,茗颂立即闭上眼,眸子紧紧阖起,眼睫都还微微颤着。
怎么装,都装不像。
男人似是反应了好一会儿,目光从她脸上挪到了床幔外,帘慢都垂下,丝毫瞧不见外头的天。
他又侧身去看她,带着刚清醒时沙哑的嗓音,道:“睁眼。”
那小扇子似的眼睫颤的更厉害了。
闻恕轻笑一声,有意凑近她:“你再不睁眼,难不成是想同朕接着睡下去?”
那调笑的语气,滚烫的呼吸,每一样都让人心跳骤停。
眼看姑娘那唇角都轻轻咬住了,却偏偏不肯睁开眼。
直至,寝衣下探进一双手,顺着肋骨摸到了亵衣…
她猛地睁开眼,小口喘着气:“皇、皇上万安……”
万安?
闻恕眉头一提,在床榻上同他道万安,还真是…
见她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男人勾住她亵衣带子的手一顿:“孙嬷嬷严苛,你要实在累了,大可叫停,宫中庶务多,不急一时。”
茗颂哪里还有心惦记孙嬷嬷,只觉他放在那处的手,烫人的很…
闻恕动了动手指,手心覆在她肋骨最上头的地方,“实在不懂的,问我也成,可有要问的?”
被压在身下的人连连摇头,板着身子道:“没,没有要问的,孙嬷嬷教的仔细。”
闻恕低声道了句“是么”,捏住山峦上的一点粉尖儿,感觉到身下的姑娘一个颤栗,缓缓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朕有要问的。”
“是你让魏妃给朕送茶点来的?”
茗颂一怔,仔细回想了一番,她确实对魏时薇说过,若得了空去瞧一眼皇上…
那粉尖儿叫人一掐,姑娘嘴里溢出一声“嗯”,似回应,又似是动情。
她双眸含雾,无辜的望向他。
闻恕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别这样看着朕。”
宋宋,你可当真一点都不无辜。
寝衣叫她推至月匈前,他低下头认真解她背上那个结,一边道:“你就不能自己来?”
茗颂当真委屈,叫他这蹭蹭那蹭蹭,浑身都微微发颤,咬着唇,带着细微的哭腔,话都说不利索:“孙、孙嬷嬷教的,教的严,要学的有很多…”
当闻恕那只带有薄茧的手彻底覆在那上面,稍用了些力气握了一下,她终于是没忍住,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闻恕抬眼看她:“往后每隔两日,便来一趟御书房,随你送什么。”
身下的人似是思索了一阵,竟是无比真挚的问了他一句:“为何?”
那对细眉轻轻蹙起,她不记得宫中还有这条规矩,孙嬷嬷也没同她说过,难不成是…
她记漏了?
闻恕一滞,盯着她那张脸,看着看着,又气笑了。
仔细算算,成婚已有五日,今日是第六日。
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对他,当真是一分一厘的情谊都没有。
目前最大的长进,便是敢抬眼看他,再多一分,也没有了。
可又真的怪不了她,这便叫人心下一股郁气,只能憋着。
闻恕松了手,替她整理好亵衣:“起吧。”
寝殿门推开,元禄不知候在外头多久,赶忙迎了上去道:“皇上,魏主事又递折子了。”
闻恕伸手接过,并未立即去瞧。
须臾,他漫不经心扫了眼那奏章上的内容,唇角蓦地一弯,这魏时均何时变得这般体恤民情了?
修筑堤坝,抚慰民心。
递的折子,一封比一封有脑子。 。。。
第39章 第 39 章
《别枝》39/荔枝很甜
又隔两日; 魏时均的折子迟迟没有消息。宋长诀给他出的主意都是极好的; 正如他所言,定能入皇上的眼。
可偏偏; 这皇帝像是故意晾着他似的; 回回都得拖个三两日。
书房内,闻恕一遍遍看着那封从魏时均手上递来的奏章。
字迹潦草难看,谏言却极有智慧。
闻恕缓缓勾了勾唇,“啪嗒”一声将折子丢在桌案上; 吩咐元禄道:“明日一早; 给魏时均行赏。”
元禄一怔,“诶”了声应下。
这意思便是赞同了魏主事的提议?
才短短几日; 连着两回给魏主事行赏; 看来这回; 魏家这个草包公子可是要翻身了。
又过片刻,沈其衡一路风尘仆仆,身披暑气而来。
他额前冒着些许细汗,将手中的纸卷呈上; 共有两页纸。
一页是张人像画,另一页则是寥寥几行字。
字上所言:宋长诀; 年十七。去年十月至京,长住魏府。
闻恕抬眼看沈其衡; 眉头一扬; 意思大抵是:这便没了?
沈其衡蹙眉; 薄唇轻抿了抿; 他还头一回露出这样挫败的神情
“此人像是凭空蹦出来的,在各府门客中属佼佼者,颇有才华,却不知家住何处,也不知师从何人,查来查去,全然是一张白纸。”
闻恕瞥了一眼画像上的人,当真是清俊少年,眉宇间却多了分本不属这年纪的狠厉。
“你说他去年十月便至京了?住在魏家?”
沈其衡颔首:“错不了,去年十月一场诗会,他便是那时展露锋芒,魏老将军十分欣赏他,便带回府中留作门客了。”
“去年十月,恰是伍成河刚动工。”闻恕沉下眉眼。
沈其衡这便听不懂了,仰头直问:“皇上的意思是,伍成河与魏老有关?”
别说旁人信不信,沈其衡都免不得大吃一惊。
放眼整个京城,三代老臣中,只魏老将军算得上最忠贞清廉之人。
当年随先帝征战南北,汗马功劳,定居京都后,又以其刚正不阿、清廉直爽的性子,处置过一批中饱私囊的酒囊饭袋。
饶是如今年迈,不敌当年,但谁人见他不称一声魏老。
这样的人,如何会贪修河款,而至百姓于水火?
静默片刻,闻恕才缓缓道:“周贤查错人了。”
不应该是魏老,如今那个护国将军府里,可不只魏老这一个将军。
—
未时六刻,高悬于顶的日头被云层遮挡,灼热的太阳光消散,清风拂过,倒添一丝凉意。
付茗颂身着宽大凤袍,袖口往上拉了几分,露出一小节洁白的手臂,正将那糕点一盘一盘精致摆放,自小而上往食盒里装。
素心在一旁帮衬,欣慰的笑道:“娘娘总算想起去瞧皇上了。”
这皇上忙起来没日没夜,娘娘若不想着点,只怕这新婚夫妇,该生分了。
思此,素心锦上添花的挑了只湖绿色玛瑙簪给她戴上,“这颜色衬衣裳。”
茗颂见她欢喜,便也就随她了。
凤舆悠悠,一路穿过几条宫道,缓缓抬向御书房。
元禄远远瞧见那么个橙黄小点,便动作利索的推门进去,“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这时,凤舆已停至门外。
闻恕抬头时,正好从半开的殿门瞧见她弯腰踏下,繁冗的凤袍似是碍着她的步子了,被提起来扯了两下。
紧接着,她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款款而至。
闻恕知道她会来,从未时一刻起,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付茗颂将食盒放置在他面前,轻声细语的道:“皇上,臣妾今日来了。”
她今日来了,应了他的要求来的。
听她这话,全然是履行责任。
随后,他便见她从食盒里拿出一碟,一碟,又一碟,直至摆满了半张桌子,随后望着他,似是问他喜好哪种口味。
闻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朕是叫你来加餐的么?”
没料想他会这样问,茗颂显然一愣,怕他不喜,解释道:“臣妾不知皇上口味,便多做了些来。”
又怕他觉得浪费,小姑娘忙补了句:“吃不下的,赏给宫人。”
她如此说,闻恕还真不好意思不吃两口。
他惯来不喜甜口的食物,偏生她带来的全是糕点。
是以闻恕只能在这甜食里挑了三道最不甜的,各尝了一口,就着凉茶才散去那腻人的味道。
付茗颂瞧了这被动过的三样,心中了然,很快便叫人来撤了走。
随即,殿内静了下来。
一身华服的姑娘有些手足无措的杵在桌前,一面想着立即就走会不会不太好,一面又想会不会扰了他理政。
正为难着,座上的男人开口问她:“可会磨墨?”
自然是会的,茗颂忙点了点头。白皙的手腕从他面前绕过,拾起面前的砚台,加了水,力道恰好的磨动。
忽然,她眼眸随意一瞥,眼尖的发现散乱的奏折中,有一份册子,上头写着“付毓扬”三字。
茗颂下意识一顿,注意力被吸引了去,磨墨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闻恕听到这越来越慢的声音,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黏在桌案上,顺着一瞧,眉头蓦然提起。
“你这个哥哥,倒是是个有几分学识的,比付严栢强上许多。”他放下狼毫,似是累了,抬手捏了捏眉心。
付茗颂顿了顿,记忆里大哥哥与三哥哥自幼便上了冀州,拜在孟文之老先生门下。少有回府的时候,上一回见到他二人,已是两年前了。
若说付毓扬是个什么人,许是不在付家长大的缘由,他大抵还能称上“温雅”二字吧。
可皇上为何要查他?
付茗颂瞧了合眸歇息的人一眼,犹豫再三,嘴里的话一打转,却是问:“皇上累了?”
那边男人低低应了声“嗯”,眼都没睁。
付茗颂见桌角那么一摞未翻看完的折子,全然出于好意,轻声道:“皇上若是看着累,臣妾可以给皇上念。”
她说罢,无声数起了那摞奏折究竟有几本,是以并未发现听到她这话时,男人身子忽然一僵。
他猛地睁眼,一刻不错的盯着面前女子的侧脸瞧,神色复杂,目光有一瞬叫人不寒而栗。
闻恕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耳畔响起那道声音,“皇上若是看着累,宋宋可以给皇上念。”
那时候他如何说的,他应了声好。
他将涉及江山的政事,一桩桩,一件件,毫无防备的摆在了她面前,恍如给了她一把匕首,给了她刺向自己的机会。
须臾,男人抬手揉了揉胸口。
闻恕久久不答,付茗颂便没再提及此事,垂眸安安静静的磨着她的墨。
“你念吧。”静默半响后,他哑着声儿如是说。
闻言,小姑娘手上动作停下,伸手跨过半张桌子去够角落的折子。闻恕给她搭了把手,随即就见她一只脚有意无意屈起,脚尖着地,应是累了。
他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三分之一的位置给她,“坐吧。”
她惊讶的抬头瞧他,这样挤,还不如不坐。
可见男人眼里似有催促意味,茗颂犹豫片刻,磨磨蹭蹭的过去坐下,腰身笔挺,丝毫不敢碰到他。
见此,伺候在一旁的元禄背过身子,朝殿内的几名女侍挥了挥手,众人默契的低头退下,半点声响都没有。
念折子是她见他疲惫,好意所提,是件正经事。
可这会儿挤在一处,又是夏日,她总觉得热的慌。
茗颂正了正身子,轻言慢语的用她那糖梨似的小嗓,从通政司上奏的四民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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