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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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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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奉春。”

    说罢鬼差餍足转身离去,净霖多望他一眼,见他气度不凡,竟有些不像普通鬼差。

    “阎王殿何处?”苍霁早已不耐,起身欲走,“千钰不可丢。”

    “阎王殿隔重天堑,要渡忘川越迷山才可到达。”净霖示意他稍安勿躁,说,“他既要娶人,便须遵循礼数。大婚前夜花轿将停离津一宿,次日由阎王渡船引回才能算数。我们只在离津待花轿送来便是了。”

    苍霁与净霖歇于离津,此处无日也无月,约摸两天的功夫,终于见得渡口张灯结彩,城中红绸高悬。

    苍霁伏窗而观,问:“怎么城中的鬼皆哭个不停?”

    “触景生情,触目伤怀。”净霖说,“他们久留此处,前尘旧梦历历在目,忘不掉也回不去。”

    “人这一世,不如意的事情占据大半。”苍霁说,“有什么值得哭念的。”

    “虽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仍有一件是满心畅快。为这一件,苦也甘愿。”

    苍霁说:“太苦了,甜也尝不出来。”

    俩人言语间,苍霁忽见十余只鬼差扛着大红轿辇腾空踏锁链,正在疾步渡忘川。他陡然精神起来,拉着净霖。

    “来了!”

    鬼差们喝声落轿,渡口轰然惊起灰土。见那轿辇被一圈灯笼点缀,门窗皆钉得死,里边黑漆漆的,瞧不清千钰的人影。鬼差们一落轿,便齐步退开。地面顿伏起一头健壮巨牛,牛背锁链重落,它便拖着轿辇向前。紧接着河面团腾出呲牙群鸟,如同黑云一般簇拥着轿辇,不许旁人接近一步。轿辇上跨坐一人,头戴斗笠,口衔草枝,扬鞭抽牛。

    净霖说:“那便是阎王吠罗。”

    “便是他。”苍霁撑身,见吠罗斗笠下的脸生得唇红齿白,“看着比我还小。”

    “他已一千四百岁了。”净霖说,“看来他待千钰分外重视,竟连这一段路都不肯假借他人之手。”

    “可惜他来晚了。”苍霁说,“千钰心里有人,哪有他的位置。”

    净霖侧首,说:“你这般了解千钰?”

    “是啊,见他乖巧柔顺,可爱得很。”苍霁抱肩,“况且他已为人夫,许多事情我都须向他讨教。”

    净霖不做声,听下边吠罗已经踩着横木站起身。他一手撑轿辇,一手抬起斗笠,冲四下朗声说:“明日爷爷我要娶亲!离津万鬼皆来吃酒,宴席摆上十万桌,八方来者皆是客!你们全部都得喝!给我高高兴兴闹一场!”

    群鸟齐鸣,巨牛刨蹄,足足在离津城绕了三圈才作罢。末了,吠罗扔鞭下轿,倚着窗边对千钰说:“心肝儿,今夜之后,你我便是夫妻了,前几日答应你的事情,便一概不算数了!夫妻同房天经地义,没道理再将我拒之门外是不是?”

    千钰一拳重捶在窗板,寒声说:“我已有夫!”

    “不是死了么?”吠罗吐着草枝,“人命谱上写得清楚,是个短命鬼。别忧心,我还能活上几千年,能同你白头到老,可比凡人更有时间。”

    “放我出去!”千钰从缝隙中看着他,一遍遍地说,“我已有夫。”

    吠罗负手踢了踢轿辇,说:“我长得不如他好看么?我修为不如他高么?他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休说几张纸,几句诗,就是这黄泉半壁,我也能给你。心肝儿,何苦再受苦楚几百年,将这一腔深情皆移于我身上,你不也能快活许多?”

    “你根本不明白这世间情字。”千钰头抵在窗,别开脸,“……我不要别的,我只要左郎!”

    吠罗却偏头对他说:“你生得真好看,比之九天境,也只有东君和临松君能压你一色。我爱惜你的颜色,是真心欲与你好,你怎可不要?”

    千钰已知他根本不懂,只说:“你若真心爱惜好颜色,何不娶东君?”

    “东君皮囊虽艳,本相却凶。况且他又是血海邪魔出身,与他一道,我心里慌。不过。”吠罗笑一声,“几百年前,临松君曾经于云端垂听凡说,侧颜羞煞天地万灵,连笙乐女神亦要避退。临松君位列君神之后,曾论天地第一色的笙乐便不再见人。不瞒你说,临松君未死时,我便是打定主意要娶他的。”

    苍霁原先还能听一听,闻到此句,手底下的窗木“砰”声而裂。

    第70章 忘川

    吠罗说罢又叹息,再道:“明日大婚,不可愁眉不展。我差人备些酒给你,吃些酒便能痛快了。如若你当真忘不了,我牵你渡一次忘川便能忘了。往事随风,日后与我过罢,我自会待你好。”

    千钰霎时抬首,容颜在缝隙间斑驳着泪痕,他说:“忘?这世间最忘不得便是他。我情愿往后数百年在相思苦中熬,也不要忘了他。你既然爱这副皮囊,我便削皮剐面,由你拿去!”

    “心肝儿手下留情!”吠罗讪笑,“我岂是那般浅薄之人?这便是你不懂了。我要一张人皮做什么?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你。”

    千钰形容憔悴,他发已凌乱,只肯说:“我不嫁你,亦不会娶你。我此心已沦于一人身上,此生便只与他同生共死。阎王不必多言。”

    吠罗自讨没趣,只能勉强一笑。他几步走入街市,见左右皆退得老远,不禁大发脾气:“瞎了眼!备酒摆桌,今晚便开宴!”

    他话音方落,头顶骤然疾风乍起。吠罗敏锐闪避,背后却由人正踹一脚。他一个踉跄前扑,险些当街跪倒,又反应极快地单臂撑地,身轻如燕,借力滑弹而起。不待他回首,便觉耳侧劲风瞬起,刮得一街鬼魂惊呼掩面。吠罗站不稳,手扶一柱。谁料这一扶竟扶坏了,因为他双臂撑身,腰间一松,袍衫顿时被风刮飞,裤子唰地跌到脚踝。

    吠罗一愣,紧接着面红怒声:“哪个狗娘养的?!”

    净霖双臂架着苍霁,拖回窗去。苍霁冷笑不止,阴声道:“你瞧他才长了几根毛,也敢跟左清昼抢人?还打定主意要娶临松君!”

    净霖被苍霁身形压得脚下磕绊,喘着息嗯声,说:“晚上待他醉归后,我们便去接千钰。”

    苍霁面色不虞:“打他就打他,此地上不及分界司,下不着阎王殿,明抢又如何?一只伶鼬反了天!”

    “你岂止是要打他。”净霖说,“他怀揣九天封印,回头给你一下,你便要在忘川河里做条傻鱼。”

    “他说他欲娶你。”苍霁回身捉住净霖的手,怒道,“他也行?不行!”

    净霖顺着毛连拍几下,苍霁见状趁势抵近,以头蹭着净霖鬓边。净霖如何招架得住他这样大的体型,被抵得连连后退,终于撞在墙壁。他露出的脸颊线条紧绷,严肃地对净霖说:“你便容着他们这样肖想?”

    净霖见他有些垂头丧气,顿了顿,说:“我与他素不相识。”

    苍霁不语,净霖沉默片刻,手掌悄悄扶上他的背部,正欲开口,却觉着颈边一热。净霖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委屈的哭了,不禁偏过头去。岂料苍霁等得好,侧头接了个正着。

    苍霁手掌下滑,撑着净霖腰间,几欲把他推抱起来。净霖已知他根本是在佯装,不禁想要收回手。可是苍霁夹紧双腋,将净霖的双臂控得牢。他湿热地冲进来,在净霖唇齿间肆意作乱,任凭净霖揪扯着他背上衣衫也无动于衷,如同山一般抵着他。

    “嫁给他干什么。”苍霁咬着净霖舌尖含混地低笑,“有贼心没贼胆,量他也不敢!”

    净霖舌麻唇痛,苍霁方才松开。他舌抵着尖牙,眼眸黑亮,背上分明被净霖掌心的汗蹭湿,却又垂首追着净霖吻了几下。

    “能娶临松君的。”苍霁目光张狂,“得我这样的。”

    净霖给他一脚,苍霁夹着人直接将他扛起来,在室内转了一圈,说:“他既然要请人吃酒,那晚上便赏他个脸,算他好眼光。”说着拍了把净霖后腰,“到时候你来做鬼,戴上面具。”

    离津本无白昼与黑夜,但既然阎王发话,鬼差们便掐着中渡时辰。时辰一到,只听满城吹打,将红轿辇又拉了一圈。满城游魂边哭边笑,合着掌念祝词。彼岸花引黄泉路,轿辇碾在乱红之上,千钰垂首坐在其中,一切热闹似是别人的,他不过是个事外客。

    狐狸已断了尾,银发铺在红衣上,竟已显出苍苍老态。

    苍霁终于如愿以偿,能正大光明地用锁链牵着净霖走。他随着轿辇走几步,说:“不好,这狐狸已经万念俱灰。”

    净霖面具下的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酒席已开,城中饮酒醉鬼千奇百怪,仰头能见鬼火催出的烟火阵阵不断,周遭迅速融入一派欢天喜地的恭贺声中。轿辇已停在渡口,那幽幽河面平缓不惊,所有鬼皆在欢呼热闹,偏这“新娘”却如囚犯。没有阎王的命令,连杯酒也无人敢递。

    净霖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环顾,见一众鬼将也喝得醉醺醺,“吠罗明日还要驾船来渡千钰,理应不会逗留太久。”

    苍霁持杯饮了最后一口,起身与净霖正欲动手,肩头却突然被人搭住。他皱眉回首,正见吠罗醉眼朦胧地指着自己的脸,说:“这城中鬼魂四万八千,我各个都记得,怎么不认得你是谁?”

    净霖手间锁链当即摇响,苍霁随即自然地笑起来,对吠罗说:“我乃新差,阎王记不得也是有的。”

    吠罗狐疑地撑桌,问左右:“他是谁?”

    可他左右侍从也早喝得烂醉,都躺去了桌子底下。

    苍霁热切地反搭了吠罗的肩,说:“听闻阎王爱美人,是不是?正巧,我也爱!”

    吠罗嗝了几声,胡乱挥手,说:“你才见过几个?这世间美色皆在天上!”

    “不就是那东君?” 苍霁说着松开指间链,净霖不出声响地后退。

    吠罗说:“东君!东君好看!我若在九天境中当差,天天由他骂也是愿意的。”

    苍霁见净霖已抽身,便悄声问:“那临松君如何?”

    吠罗醉得恍惚,努力抬眼,说:“好……好看!”

    “净他妈废话。”苍霁压着嗓音,“自然好看了,我还用问你这个?”

    “这他妈是废话我也要说!”吠罗突然一拍案,义正言辞道,“真好看!你区区……区区鬼差懂什么!唉……他美在这儿。”吠罗点着自己双目,也压着嗓音,掏心掏肺地说,“你见过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美人嘛,就是各有不同,各有味道。东君艳得妙,临松君那是狂得好。”

    苍霁本以为他会说个冷,岂料却是个狂,稍作品尝之后,又觉得不对味,说:“你怎知道这般清楚?”

    “我爱惜这世间的美人。”吠罗对苍霁真切地说,“你……唉……世人皆不懂我。美人都应好好疼爱,呵在掌心尚且觉得不够,哪能见得他们受一分一毫的苦?”他说着掩面哭泣,醉得痴傻,“美人便不该碰情字,何苦来哉?你瞧这傻狐狸,已将一颗心碎成八瓣,疼得我也跟着碎成八瓣。还有那临松君,碎成沙了,我惊闻之下哭得天昏地暗。你不懂,你们皆不懂!”

    苍霁拍了拍吠罗的肩,劝道:“何苦喜欢这两个?他们皆不如东君妙!你想他妙语连珠,又有那般神通,背负血海万苦,可不是个更需要你怜爱的美人?”

    “可他……”吠罗欲言又止,蹙眉说,“他必不要我……”

    “缠着他。”苍霁恨铁不成钢,“你要怜爱他,怎可这般轻易地退却?尽管用你一腔柔情去待他,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能守得他芳心暗许。”

    吠罗被诓得点头不止,竟真起了意。

    千钰呵手,肩头覆霜。他本阳胎,又受断尾损心的重创,修为难庇,已然受不住这黄泉阴寒。他倚窗外望,见忘川墨色潺缓,竟一时忆起千种前尘。

    阴风拂窗,吹得千钰肝肠寸断。他指探缝隙,在这茫茫浓墨间什么也捉不到。千钰身寒神散,倚着壁恍惚入梦,觉得神魂飘然,几乎要撑不住了。

    正当此时,突然听得风间有人唤声。

    千钰茫然回首,听那声声渐清,唤得正是“千钰”。他蓦然爬身,眼从窗缝向外寻,泪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左郎……”千钰哑声,不可置信,“左郎!”

    风间的唤声如线易断,不知从何处飘来。千钰砸着窗,哽咽着应声。他十指划破,将窗扒得鲜血淋漓,却唯恐那声音远去。“放我出去!”千钰急声,“左郎!”

    原本醉如烂泥的吠罗突地捂胸,对苍霁纳闷道:“我怎这般痛?”说罢又自言自语地回答,“是了,我设封印牵连着心,自是会……不好!”

    吠罗酒被痛醒一半,他猛地起身,说:“围住轿辇,不能容他逃!”

    苍霁一脚蹬在椅腿,倚子顺势挡撞在吠罗腿边。吠罗反脚一撩,将椅子抬扛在臂,向苍霁劈头砸去。

    “你是谁?!”

    苍霁掀桌上拳,说:“是你临松君家的心肝儿。”

    吠罗酒皆成了汗,他应声退闪,鼻尖险些被砸中。苍霁拳风凌厉,本未将他放在心上,谁知他仓促中竟躲得这样快,眨眼便糅身而来,一腿劲力十足的扫踹向苍霁胸口。苍霁抬臂“砰”声而接,周围桌椅闻声崩碎,碗筷摔了一地。

    “了不得。”吠罗一把掀开袍,接着陡然爆发,腿脚“噼啪”地砸在苍霁臂间,被震得吃痛。他啐了口,冷声说,“来了个人物!”

    苍霁臂间竟然被他踹得发麻,不料他这般削瘦的身形下力道这般重,远比醉山僧更加强。

    吠罗一手抄酒,闷头飞砸,说:“今日扒爷爷裤子的人,也是你!”

    苍霁掀掌接住,仰头一口饮干净,反抛向后。他神色懒散,一脚踏凳,对吠罗比出小指。

    “料想你既然敢夸下海口,该有几分本事。不料扒开裤子瞧一瞧,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苍霁放肆而笑,眼中却倏地寒冷,“拔了你的舌,免得你再胡言乱语。”

    第71章 沉河

    酒桌残席被卷入疾风般的交锋中,掀翻的酒菜迸了桌下众人满头满脸,吠罗却不见一人酒醒。他心思一动,喝道:“你竟敢下药!”

    苍霁抹净唇角,欺身就打,拳拳招呼到肉,道:“我打你还需下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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