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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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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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霁怀疑地看着他,说:“今夜处处透着古怪,不像是撞巧,倒是像遭人算计了。鬼差回头追我们干什么?”

    “他们铁链空空,没押到魂,必是别人先下手偷了。”净霖稍稍后仰,“穿衣服。”

    苍霁不退反进,说:“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净霖说:“一门四口尽数丧命,这案子本就来得蹊跷,又引来了罗刹鸟,鬼差偏偏找不到鬼魂,我们出现得巧,他疑心是情理之中。”

    他们是被铜铃引去的,然而从罗刹鸟肚中拿出来的铃铛却并非净霖丢失的那一个。

    “谁要套你?”苍霁说,“我们下山隐秘,此地掌职之神也看不见你,还有谁会知道?”

    净霖身份微妙,这具身躯到底是人是妖是鬼是神至今都难以定论,可从苍霁得知的故事里,人人都以为他是死了的。那么谁,谁既知道铜铃的妙处,又懂净霖的脾性?

    “也许不知道。”净霖笼呵了呵冻得僵硬的手,“铜铃落于凡人之手,灵气外溢,难免教人察觉。但凡有点修为,便知此物的好处。他既然狸猫换太子,想必是已得了真正的那个,又忧心你我追赶,故而放了个假的前来拦路。”

    但时机卡得太好,反倒让净霖起了疑。他心中或许有些人选,只是一概未提。

    “那真的铜铃岂不是再无踪迹。”苍霁说道。

    “是啊。”净霖静静地看他,“眼下便是吃了我的好时机。”

    “那是我的事情。”苍霁差点将“关你屁事”说出来,他忍了忍,才道,“你就这般不想活吗?”

    净霖说:“不想活很奇怪吗?”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出奇的纯粹,好似真心实意地在问一问,又好似从来没得到过答案。

    苍霁一时语塞,他既想反驳,又觉得无话可说。

    净霖活还是不活,关我屁事?只要吃掉了他,他便一生一世都在自己这里,既不会离开,也不会抛弃。如此便可以了,他们往日那点情谊就算到头了,至于他到底想不想活,这跟一心想要吃掉他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苍霁心里另一边又说。

    老子就是不悦。

    于是他粗暴地从空中揪出崭新的衣物,边穿边回答:“奇怪,怪透了!”

    苍霁穿了半晌,见净霖目光微妙,欲言又止,便略微得意地说:“你要看哪里?准许你夸一夸。若不是夸赞,就不要开口了。”

    净霖便不语了,待两个人下了树往回去,苍霁便总觉得衣摆烦人,浑身不便。一路悄无声息地归了客栈,净霖方才合眼,后背便被人猛地一扑。

    苍霁凶神恶煞地说:“裤子反了你怎地不提醒我?!”

    他将人翻了过来,却见净霖并不睁眼,像是已经睡熟了。苍霁既恼又恨,低声道,“你再佯装!”

    石头小人从枕头底下钻出来,坐在一旁笑到打滚。苍霁松开净霖,栽在一旁,闷恨得捶着被褥。一双眼又狠又绝地盯着净霖安之若素的侧脸,巴不得马上再咬他几口。

    翌日苍霁坐起身,见净霖未醒,便抄起石头小人搁在肩头,打着哈欠下楼找乐子去。他学着净霖的模样,丢了几颗银珠给掌柜,听着掌柜把厨子吹得天花乱坠,随便跟着点了些东西。

    “你吃不吃?”苍霁手臂搭椅,对石头小人说,“说来奇怪,你没嘴巴,也不食灵气,整日靠什么活?”

    石头小人坐在他膝上,将筷子握得整齐,一副坐等吃食的模样。苍霁觉得它可笑,又心觉它可爱,忍不住颠了颠腿,看它左右摇晃,愤愤地踢自己几脚,便心情愉悦。正逗着它,忽听堂中有人窃窃私语。

    “今日出了大案子!西边卖糖人的陈老头你知不知道?今晨他邻居报了官,府衙来人去砸门,打开一看,嚯!一家五口,全没啦!”

    五口?

    苍霁心中一动。

    不是四口吗?

    第13章 罗刹(四)

    苍霁踢开门的时候净霖已经醒了,不仅醒了,还泡在热水里。苍霁抵上门,一眼便看见净霖光滑——不,应该是光滑却带着如同碎瓷纹路一般勾有疤痕的后背。那不加遮掩的伤纹形成轻飘飘的网,让苍霁猝不及防,仿佛一头撞在里面的狼虎,连眼睛也移不开。

    “……沐浴不拴门吗?”苍霁抱肩,对自己踹断的门闩视而不见,就靠在门板,似乎跨进一步就会被净霖吃掉一样。

    净霖侧看苍霁一眼,下巴与脖颈侧描出优美的弧线。苍霁有点嫉恨水珠,它们一个两个撺掇着净霖,让他眉间那点风流雅致在浴桶里袒露无遮。

    “门闩无用。”净霖阖目片刻,说,“在底下听到了什么?”

    苍霁不答,反而问:“谁在你背上划了这么多道?”

    净霖说:“没人。”

    苍霁嗤笑:“你已经对我‘坦诚相待’,又何必紧拽着最后那点遮羞布。这天底下输赢有度,你败在过谁的手底下,有什么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掩藏。即便今日你不说,明日就一定藏得住?”

    “有道理。”净霖说,“但与你什么干系。”

    “关系不一般。”苍霁说,“你日日与我同塌而眠,睡醒便忘未免太寡情寡义。”

    “寡情寡义不好么?”净霖似笑一声,面上却动也不动,“寡情寡义方好下口。”

    苍霁还想接话,就见他从水中站起身。水珠滚溅,净霖背着他,招来衣穿。苍霁看着那里衣覆贴上雪白,将疤痕笼罩得隐隐约约,如隔薄雾。他从来不知道净霖从背后看也是这样好看,被净霖扼杀掉的风情娆色尽数藏在了背上,只是这么搭个衣,就将勾魂摄魄的意味流泻满室,让人再不觉得冷,而是热,热得冒汗,热得口干。

    苍霁想避开眼,又觉得避开便是认输,故而一直看着净霖穿衣。衣衫将那雪白层层叠下,却又好似仍在引诱着什么。苍霁觉得不如撕开了好,穿上干什么?他还没碰过呢。

    “没人在我背上划道,只是碎开了。”净霖回首,见苍霁如临大敌,不觉一愣,“贴着门做什么?”

    “玩儿。”苍霁对自己那点凶狠的念头放任自流,面上却滴水不漏,“碎开了?你是瓷器精吗?”

    净霖冷冷地说:“怎么,你也是吗?”

    两人直面,净霖分明矮他一头,苍霁却觉得自己应该再高些。他不分由说地逼近一步,偏头仔细地将净霖脖颈看了,甚至用目光蹭了个来回。

    “脖颈没有。”

    “碎了一半。”净霖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停留,说,“你在楼下听得了什么消息?”

    苍霁背起手,如座山般立挡在净霖面前,说:“消息没有白得的。”

    “凡人府衙必定会着手调查。”净霖不理他,说,“他家的女孩儿丢了。”

    苍霁惊悚地拽出石头小人:“你偷偷告诉他的吗!”

    净霖淡然自若:“昨夜见着足迹,却不见尸身,想必是被人带走了。这案子与你我本没有关系,但昨夜怪异,只怕手持铜铃的人参与其中,所以……你住手。”

    苍霁将倒拎的石头小人丢回床上,自己也倒上去,枕着双手,眼睛跟着净霖,说:“所以你也要跟着查。我还听到了别的消息,想知道就求求我。”

    净霖开门便要走,苍霁猛地起身,隔空一拽,将人牵着条莹线拉了回来。净霖抬腕,见自己不知何时竟被他拴了条莹线。

    “只是让你求求我。”苍霁大马金刀地坐着,笑了笑,“动动嘴巴的事情,也要我手把手教么?”

    净霖提了提手腕,这线束缚紧紧,分明是苍霁专门琢磨出来拴他的。苍霁长腿一夹,将净霖卡在身前。

    苍霁威胁道:“时不待人,别叫我久等。”

    净霖唇线紧抿。

    苍霁略仰视着他:“你好生奇怪,人都这样奇怪吗?我时常辨不清你到底是冷还是热。”

    “冷的。”净霖说,“死人怎么会热。”

    “别诓我。”苍霁盯着净霖,唇边溢了些邪气,侧头将唇抵在净霖的腕内,顺着滑到净霖掌心,“这么热,你出汗了。”

    他半敛着眼,沉在净霖掌心,好似一只细嗅蔷薇的虎兽,又好似一头懵懂率直的骏鹿。天真若是能与邪性并驾,那么多半就是这张脸上的风华颜色。净霖指尖瑟缩,苍霁不察觉,只是抬起眼,就这样停在他掌心,大有净霖不开口他便不松手的架势,仿佛欺负净霖,让净霖为难,让净霖恼怒,便让他自己觉得开心。这条锦鲤在吞食之外,寻到了带着诱惑的快感。

    净霖终于妥协了,他的疏离抵不过这样的单枪直入,于是他低缓地说:“求求你——这般吗?”

    苍霁愉悦地松开手,道:“好说。”

    只说苍霁正欲给净霖说道详情,便听窗口被暴雪冲开,呼呼风声赫然在耳边炸响。

    苍霁和净霖心照不宣地一齐动作,他仰身横倒,腿间还夹着净霖。一根降魔杖煞气四溢地甩过两人之间,屋内桌椅闻声粉碎。

    “来得妙。”苍霁躺身闷笑,眼里只看着净霖,道,“这可怪不得我,有人要来扫兴,剩余的话还是留一留再说。”

    谁料净霖屈膝抵在他大腿内侧,整个上身扑了个满怀。苍霁来者不拒,只是略收紧了腿。净霖陷进他怀中的那一刻,风雪已经逆涌而入,屋内顿时飞满白片。

    苍霁便听见窗口人笑嘻嘻地说:“这厢有礼,老朽乃九天境追魂狱醉山僧是也。昨夜是哪位截了我黄泉弟兄的活儿?老朽特来讨教讨教。”

    声音方落,苍霁就觉得内屋的顶陡然下压,他眼前景象尽数缩短,周身空隙疯狂减少,似乎被人单单一句话,就包进了五指山,紧紧卡住了咽喉。降魔杖一砸,方圆数里顿掀起幽蓝光浪。无数妖怪哀声掩面,竟在这轻轻一砸中险些原形毕露。

    这哪是黄泉的人?分明是九天境的封号神明!

    苍霁灵海一激,若非净霖先行一步压挡在他胸口,他也要在这一砸中呛血破形。可纵然如此,他也仿佛被人鞭中了脊骨,浑身火辣辣的蹿起剧痛。

    净霖万万没算到,躲得过海蛟宗音,却躲不过醉山僧。苍霁即便此刻吃了他,也架不住醉山僧一杖!

    苍霁抬指掩掉血迹,起身便撤。可是时机已错,五指山岂是轻易能逃脱的?苍霁不过是起身而已,一个瘦骨嶙峋的戴笠老僧便从窗口倒身晃着脑袋。

    “是你么?别走别走,与老朽玩一玩!”

    这老僧不是别人,正是追魂狱中的醉山僧。此人历经中渡九百年,飞升入境,因好酒且疯癫,得了个“醉山”之称。多年前因情断发,拜叩在梵坛佛前,却因为红尘未绝,至今未曾真的皈依佛门。净霖还是临松君时,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不知这五百年他历经何事,竟变成了这般老态。

    醉山僧一杖阻窗,横身挡路,劈手捉向苍霁。苍霁滑身避闪,醉山僧便大笑:“滑不溜秋,果真是条锦鲤!”

    他一眼看穿苍霁原身,又往里瞧,见着净霖反倒焦虑地抖起腿,挠了把后颈,喊道:“可你是个什么?人不像人,鬼不像人,遮得倒挺严实!”

    净霖按住苍霁的肩头,越身直面醉山僧。只说在这一按一扶中,苍霁便觉察他不仅面容换样,就连气质也随之锐变。

    “我是个什么。”净霖说,“你看不出来吗?”

    醉山僧喝得烂醉,一双眼浑浊不堪。他的目光流连在净霖脸上:“不认得,管你哪个!”

    掌风霎时打面袭来,净霖晃身躲过,脚下几步走得从容。醉山僧眼中精光闪烁,他“嗯?”一声坐直了身。降魔杖轻易动不得,故而他只能如同玩耍一般让双掌追着净霖,却发觉净霖远比苍霁更难捉。醉山僧捉人不得,竟连他衣角也捉不着,不仅起了心思,连酒也醒了七八分。

    “你是谁?”醉山僧骤然翻手一推,但听风声起旋,将净霖袍角划破道口。

    “遮遮掩掩算什么好汉。”醉山僧将降魔杖重插在地,赤手空拳地拉开架势,“你身法玄妙,怪哉怪哉,老朽与你过过招!”

    醉山僧话音尚存,净霖已经欺身而上。两厢碰撞如同疾风骤雨般爆发在室内,桌椅板凳一并迸碎。净霖虽灵海虚弱,却道身手不凡,招招狠辣,这一觉让他恢复了精神。醉山僧斜身格挡,手臂“咔”地一声竟被擒扭住,他体格偏瘦,却能纹丝不动,反逼近些,悍然出拳。这一下快若疾风,本以为能使净霖一退,岂料净霖手腕灵活翻动,将醉山僧这一拳拨化去了,反倒两指扣其命脉,身肩一卡,将醉山僧轰然翻砸在地。净霖掸摆,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醉山僧躺了足足几瞬,方才挺身而起。他一脚踏地,周围摇晃激烈,降魔杖叮当旋动。

    “你是谁。”醉山僧动了真格,以手覆杖,再次追问道,“天上能压我一手的只有杀戈君,你又是谁,还不露脸来!”

    降魔杖金光大涨,方圆几里的妖怪顿时如同惊猿脱兔,仓促而逃。净霖不受胁迫,却深陷醉山僧的凌厉回击之中。醉山僧金杖卷雪,倏忽间一招一式都似乎泰山压顶,重不可接。净霖灵海不及,单凭招式尚能游刃有余,如此一来便是不行,被逼得节节败退。

    “鬼鬼祟祟必有阴谋!你到底是什么妖邪!”

    净霖面上平澜不惊:“如何,怕了?”

    醉山僧脚碰降魔杖,长杖在掌中转动,对着净霖当头就是一杖!

    “待老朽砸开这副皮囊一探究竟!”

    降魔杖如金裹身,下劈时周遭风声撕裂,万物皆如涛浪两覆。这一下如果砸中了,净霖只怕还要再碎一次!就在这凶险的刹那,醉山僧腕间一沉,整个人竟被巨力拽仰向后。他不过是一瞬疏忽,便见面前的净霖单手一翻,飞雪化剑,果决地横扫向他喉间。

    醉山僧立刻借力后倾,净霖的剑端扫过他喉前,他好歹见识过九天诸神,却也要在这一刻的威势下狼狈不堪。然而下一刻剑又化成飞雪飘散,净霖一脚凌踹,醉山僧身撞碎物,翻倒在墙壁。

    净霖喘息微错,手腕一动,被苍霁拽入臂间。醉山僧已经跃身而起,怒不可遏:“好啊!老朽今日偏要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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