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5点,法旺区。
饱含了湿气的浓云从天边直压过来,青黑欲雨。
燕绥之被指环智能机震醒,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通知——
在抓一只烦人的耗子。
什么玩意儿?
燕教授睡意未消,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让,反应过来——顾晏那位朋友的反捕捉小程序有动静了。
当初给房东默文·白装上这个程序时,燕绥之开了远程关联。
他们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智能机遭到非正常干扰,收到非正常信息,都会蹦出红条预警。
当初那位朋友说,三次之内可以侦测到干扰方。目前看来他还谦虚了,只用了一次,程序就抓住了对方的辫子。
接下来要等的,就是解析出对方的身份了。
智能机紧跟着又震一下,是房东的信息:
… 早上好,我又收到了一封垃圾邮件,你们那个程序起作用了。
燕绥之:
… 看到了,邮件情绪很丰富。
房东:
… 哦对,你那边可以同步,那我继续睡了。
再一次遭受死亡威胁的房东默文·白活像收了个推销信息,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只是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过去。
燕绥之从那条活泼的通知条点进去,除了同步过来的邮件内容,还有不断刷新的捕捉详情:
05:03:34
正在试图捕捉……
05:04:11
捕捉失败。
05:07:19
整理完毕,正在进行第二次捕捉……
顾晏搭在他身上的手动了动,握着他的手指看了眼智能机屏幕,“醒了?收到什么了?”
燕绥之:“炸出一条鱼。”
这种消息实在提神醒脑,两人干脆也不睡了。
那个小程序不断刷新着存在感,每出一次结果,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发出“滴”的一声响。
但没人觉得这声音吵闹。
6点21分,燕绥之和顾晏正坐在餐桌边用早餐。
哔哔了一个多小时的小程序终于蹦出了一个特别的提示音,活像一口气炸了一排烟花。
燕绥之被惊了一跳,手里的玻璃杯差点儿扔出去。
顾晏也呛了一口咖啡。
“怎么回事?”顾晏抵着拳咳了好几声,皱着眉问道。
燕绥之看向屏幕:
06:21:44
捕捉成功,正在解析……
燕绥之:“捉到了,这动静大概是为了庆祝。”
他看着餐桌上泼成一片的咖啡牛奶,又忍不住补充道:“你那位朋友真是个人才,各种意义上的。”
如果这个小程序能解析出对方的地点,甚至信息发送数据库,那么他们就能借机获取对方发送的文件原件,房东没有保留的那部分能够补全。
那他们手里握有的线索就很可观了。
解析程序迅速刷了一长串的屏,紧接蹦出一个令人欣慰的提示:
解析成功,正在释放结果……
5秒
4秒
3秒
2秒
1秒
程序中的倒数计时忽然让人变得紧张起来。
转眼间,屏幕一跳。
那个曼森兄弟的爪牙,存留有多项文件的合作者,试图干扰过燕绥之的智能机又给房东发送威胁邮件的“人”被捉住了,相关信息在屏幕上列了好几排。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标红的几句——
信号源属性:双层模式
信号源区域:
区域这行下面显示着一张电子地图,有两个地点被标记出来。
标为蓝点的,是表层信号源所在地,标为红点的,则是信号源真正所在地。
也就是说,发威胁信的那一方,在自己的信号外套了一层别人的壳,以避免被追踪信号。万一不幸被追到了,还能把责任转嫁给别人。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世上的人才不仅仅存在于曼森兄弟盯了数十年的基因行业。还包括很多人,他们活跃在各个角落,做着不那么出格的工作,享受着平静的生活。
也许某天不经意设计了一个小玩意儿,却能把曼森这种人织出的网豁出一个窟窿。
比如顾晏的那位朋友。
这种事,曼森那些人可能永远理解不了。
电子地图中,红蓝两点的区域在几秒钟内迅速缩小,最终圈在两个地点。
那位被转嫁的冤大头,所在地为德卡马西南半球的某个林区,那中间坐落着一座材料大厦,所属公司为赵氏。
赵泽木父亲创立的那个赵氏。
而信号源真正所在地则跟它相距十万八千里,离燕绥之和顾晏倒是很近。
它在东半球的法旺区,位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旁。那里有一条以环境优雅和价格奇贵著称的街道,长得令人惊叹。
一些久负盛名的公司就坐落在那里。
而那个红色的标记点,就钉在其中一幢建筑上。
那幢楼有个简约优雅的招牌——南十字律师事务所。
顾晏看着地图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还真是毫不意外。”
他伸出手指把屏幕往下滑了一些,又露出一行新的信息:
信号源代码:1192…1182…1
1192…1182…1
顾晏对这个信号的前8位数字非常熟悉,因为他自己办公室的光脑信号就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第三组数字是2。
不仅是他,整个二楼所有大律师办公室的光脑信号都是如此。
而那个数字1代表的什么不言而喻。
南十字律所的一楼空间很大,包括菲兹所在的行政人事办公室,包括亚当斯他们的高级事务官办公室,也包括后面带水墙带喷泉的合伙人办公室。
经历过这么多事,尤其是之前花园酒店的意外,他们甚至不用细查就能肯定,南十字律所的合伙人一定有问题。
只是……除了这些合伙人,其他人还有没有问题?他们要找的那些文件真正藏在哪位的数据库里?
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信号属于公用性质。”顾晏说,“一楼所有人占用的都是这个信号源。不过这样也有好处。”
燕绥之问:“好处在哪里?”
“信号源是公用的,某种程度而言,一楼那些人的数据库之间也有联通。”
这是顾晏曾经在办一个案子时,从那位专业朋友那里了解到的信息,为了弄清楚其中的理论,他甚至还询问过详细的操作方法。
“也就是说,如果能控制一楼某台光脑,就有办法通过它联通其他人的数据库,从里面搜索出我们要的东西?”
顾晏点了点头:“菲兹的办公室里有两台公用光脑。”
第180章 前夜(二)
天琴星,傍晚。
乔摩挲着手指上的智能机,再次推开了会见室的门,“帮我再找一次赵择木吧。”
一整天下来,管教们已经跟这位大少爷熟悉了,听见这话也不觉得意外。他们在心里叹服这位少爷的毅力,虽然撇着嘴摇着头,但还是把赵择木领进了会见室。
如果燕绥之或者顾晏在这里,一定会诧异于赵择木的变化。
当初在亚巴岛海滩上的赵择木,虽然偶尔会看着海岸出神,但多数时候也是谈笑风生的,他穿着得体,举手投足尽是一副成功的商业人士模样。
可现在,他面色灰暗憔悴,下巴上尽是青色胡茬,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打理过了,鬓角没过耳尖,刘海耷拉下来,双眼就隐在刘海投落的阴影里。
一整天了,乔每次看到他,都有找把剪刀把他刘海全剪了的冲动,总觉得那发梢一晃就能扎进赵择木的眼珠里。
管教把人带到,跟乔打了一声招呼便退出会见室,顺手帮他们关紧了门。
其他人一走,整个会见室就变得安静起来。
赵择木一如既往,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不知是在出神,还是纯粹的拒不配合。
之前面对他的冷处理,乔总会软硬兼施,苦口婆心,发挥一个话痨的极限水平叨叨个不停,企图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但最终又总会被他这副模样堵得喘不上不来气,然后摔门而出。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乔从进门起便没开过口。
他靠坐在椅子里,垂眸拨弄着两根手指,安静了很久。
窗外有鸟呼啦飞过,赵择木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乔好像已经放弃了。
赵择木的目光落在窗外好半天,终于还是收了回来,改看向乔。
“看我干什么?”乔拨弄的手指一停,抬头问他。
“……你好像不打算再从我这里问什么了。”除了早上刚见面的招呼和寒暄,这是赵择木说的第一句话。
在看守所里呆久了,他的声音变得喑哑,听上仿佛饱含疲倦和心事。
乔想了想,撇着嘴点点头,“差不多吧,磨了你一整天也没管用。你知道我的,我最烦一件事翻来覆去拉扯个没完,没意思,真的。”
他摊开手,冲赵择木比了一下,“我刚才也想通了,你要真不想说,就算被我磨得开了口,也可能会倒一堆假话。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赵择木迟疑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乔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我晚上9点钟的飞梭机回德卡马,你知道的,把柯谨留在别处太久我不放心。”
“嗯,我知道。”
乔又说,“从早上我进看守所到之前走出会见室,我断断续续地劝了你将近8个小时,累是很累,气也没少气。不过那是以案件利益相关人的身份。现在距离出发去港口还有两个多小时,我这次回德卡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功夫来天琴,所以再陪你坐一会儿。跟案子无关,单纯以一个……多年玩伴的身份吧。”
赵择木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皱。这让他看上去神色复杂,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又似乎一句都倒不出来。
乔又道:“别太感动,玩伴还得加一个限定词——曾经。这几年别说玩伴了,凑在一起说的都是假惺惺的场面客套话,现在这境况,场面话说不了,我也就没什么可聊的,只能陪你坐着,字面意义上的坐着。”
他这话说得格外直接,却不知道戳中了赵择木哪条神经。他沉默着听完,忽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
“没什么。”赵择木摇了摇头,“就是试着回想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话可聊的。”
乔嗤笑了一声,半真不假地掰了几根手指头,说:“那可真是太久了,久得快算不清了。中学时候好像还跟你单独约过赛马吧?老实说,那次就没什么话聊了,一下午相当难熬。回去之后我就心想,以后坚决不能单独找你,太尴尬了。”
赵择木挑了一下眉。
在做这种表情时,他又隐隐有了平日的模样,“彼此彼此,那之后我也没再单独约过你了。”
乔干脆又掰着指头往下数了几年,“大学之后我就一直跟顾晏他们混在一起了,不过碰到聚会酒会还是会邀请你们。”
“礼节性邀请吧?”赵择木戳破。
“是啊,礼节性。”乔笑了一声,又顺口问说:“你那时候跟谁走得近来着?”
“曼森。”赵择木停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布鲁尔、米罗……还有乔治,整个曼森家吧。”
听见布鲁尔和米罗的名字,乔礼节性冷哼了一声,却没在这话题上过多停留,“这谁都看得出来,我问的是朋友,真朋友。”
赵择木摇头:“没有,哪来的真朋友。”
乔点了点头,评价说,“我猜也是,你们运气实在有点差。有几个真心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妙,不体会一下太可惜了。”
赵择木说:“我知道。”
说完这话,他忽地又陷进长久的沉默里,看着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赵择木突然低声说:“人可真是奇怪……”
在他一直以来的定义里,可以随心所欲说真话的才能算朋友。这么算下来,之前真的一个也没有。但是他现在陡然意识到,从刚才的某一句开始,他和乔之间的对话就没了虚情假意的伪装,全部都是随心所欲的真话,你来我往,而他们两个居然谁都不介意。
恍然间会给人一种“还是朋友”的错觉。
所以说人真是奇怪……
五六岁时风风火火,可以为对方打架抓蛇、奋不顾身,好像一辈子有这么一两个生死之交就足够了。
可等到十五六岁,仅仅是十年的功夫,他们就已经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了。彼此的称呼慢慢从“生死之交”变成发小,又变成幼时玩伴,再变成客套的老熟人,又好像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然而现在,赵择木四十岁,乔和曼森小少爷三十五六,他们虚与委蛇二十余年,一个刚出医院正在休养,一个为庞大的案子四处奔波,还有一个收押于看守所。天壤之别,居然又依稀找回了一丝朋友的感觉。
赵择木久久未曾言语。
乔看了他半晌,忽然出声说:“你在动摇,我看出来了。”
赵择木抬起眼,沉默片刻承认道:“……是,我在动摇。”
“摇着不晕么?”乔少爷问,“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要换做是我,早噼里啪啦倒一地话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田地,说不说又有谁在意?”赵择木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优柔寡断胡说八道!”乔毫不客气地说,“你以前抓蛇拧头那么利落,现在怎么这么墨迹?!”
赵择木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布鲁尔和米罗·曼森的根盘结得太深了,牵连了太多的人,每一个拎出来跺跺脚都能震三震,他么前前后后编排了将近三十年的网,不是我几句话就能颠覆的。”
乔:“哦。”
赵择木:“……”
“盘根错节三十年嘛,我知道。”乔说,“我不仅知道,还清楚得很。哪些人在他们手里送了命,哪些人岌岌可危,哪些人跟他们统一了战线狼狈为奸,哪些人正在努力查证,这些你也许不知道,但我清楚极了。我不仅清楚,还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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