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被煮沸的水,架在锅上小火慢烤,不知不觉间,卿晏又迷糊了过去,半梦半醒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可他陷在自己的混乱里,无暇睁开眼,又感到自己的脖颈边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
“津哥?”他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
这声音凉飕飕的,卿晏本能感到了危险,猝然睁开眼。
果然,他看见自己颈边并不是津哥的手,而是一柄长剑。顺着剑柄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执剑人是个陌生男人,面容沉在黑暗里,只有唇边笑意阴鸷不善。
“卿晏。”他阴恻恻道,“你让我好找啊。”
暗卫在周边埋伏多日,见卿晏身边多了个高人日日保护,不敢靠近,他们住的屋子又被下了禁制,他根本无计可施。
可是苏九安交代的任务不能失败,不然,喂狗的就是他了。暗卫耐心潜伏,暗中观察,发现前日那高人居然解了禁制,想必是已放松警惕,他才生出些心思来。可那人跟卿晏天天形影不离,暗卫想了半天,使了手段让极北凶兽将人引开,才有机会下手。
他没有多少时间,凶兽拖不了那人太久,暗卫没有多话,那剑已抵在卿晏喉间,狠狠一刺!
暗卫将这么多天的怨气都撒在卿晏身上,喊道:“冒牌货,见鬼去吧!”
卿晏闭了闭眼,无从挣脱。他这些日子习剑也学了不少东西,若是平时,还能垂死挣扎一下,将他这些日子学的东西用上。
但是现在,特别是今夜,他的情/热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他手软腰软,无法动弹,更别提抗衡。
但那柄剑砍向卿晏,卿晏却毫发无伤。他惊奇地抬眸,看到自己身上金光乍现,如同质地坚硬的果壳被敲开般,碎了。
是津哥之前在他身上放的那道护身符,替他挡了这一下。
护身符皆是一次性的,只能应急一下,不能长久,修为再高的人捏出的护身符也不外如是。
暗卫愣了愣,抬剑再砍。
嗡——剑鸣清越,翻天剑霎时出鞘,银光一闪,轻而易举地弹开了那柄粗制滥造的铁剑。木门在此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翻天剑疾冲而去,被来人擒在手中。
津哥回来了。卿晏心脏砰砰直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好,他及时回来了。
暗卫一看不妙,便想逃跑,他眼珠转了转,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突然破罐子破摔地扑向卿晏。
卿晏手脚无力,体型纤瘦,被他如同拖抱洋娃娃似的,困在双臂之间。
那柄剑再次抵上他的喉间,轻轻一压,卿晏闻到了血腥味,颈边出现一条血线。
“别动!”暗卫威胁道,“你过来我就杀了他!”
津哥注视着卿晏的颈侧。
“那你要如何?”他倒是没动,站在原地淡淡问。
这情急之下,暗卫也顾不得任务完没完成了,道:“让我下山!我安全下山后便将他交还给你!”
“好啊。”津哥居然真的点了头。
卿晏喉间剧痛,说不出话。
暗卫得到了肯定答复,刚要拖着卿晏起身,眼前突然白光一现。
津哥是剑修,但除了剑诀,使别的仙诀也是顺手熟练,暗卫霎时如同被冻结,周身皆不能动了,震惊地瞪着眼。
在小须弥山上,不是不能使用仙术吗?!
他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个人可以?!
津哥走过来,双指屈起,轻弹一下暗卫手里的剑,那剑便哐当掉在了地上。津哥俯身将卿晏抱起来,离开了暗卫的桎梏,目光淡淡扫过,扔下句评价:“想得倒是挺美。”
卿晏陷在津哥的怀抱里,被那抹白檀香味包围。津哥方才从外面归来,衣上袖上俱是风雪冷意,白檀香味也越发清冷幽微,可是抱着卿晏,又被他过高的体温蒸热了。
冷意淡下去,幽香弥漫,沁人心脾。
津哥沉默地将卿晏重新安置在榻上,又冷眼看着暗卫。
他握住了翻天剑。
“……别杀他。”卿晏终于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一句,“先别杀他。”
他还不知道这人为何要来杀他,得问个明白,这人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津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像是心照不宣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搁了剑,抬手拎着那人的领子出去了,片刻又只身归来。
“……那人呢?”卿晏问。
“关在侧屋,明日再做打算。”津哥替他拉了下被子,又抹了下他的脖颈,替他包扎了下那道很浅的伤口,道,“今夜太晚了,快睡吧。”
那洁白的广袖一掠而过,冷香拂开。卿晏愣了一下,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神差鬼使地拉住了津哥的袖子。
津哥便停步,淡声道:“怎么。”
“我……”卿晏有些想说的,可现在又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一派混乱,可是卿晏的情/热并不会因一次突兀奇怪的刺杀而中止。
他想道歉,说自己白天不该乱发脾气凶他,又好像是想说点别的什么。
卿晏看着面前的人,那面容又近又远,外头的雪光透进来一些,照亮了那俊美冷淡的面容。
又或许,他刚才不是鬼使神差,他只是顺从了本能,顺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
卿晏克制了那么多天,一朝破功。
他现在不能再冲到屋外去,把自己扔进雪堆里清醒了。他已软成一滩水,根本做不到。
在这片刻的沉默里,津哥没等到卿晏的话,那广袖轻轻从他指间抽走了,卿晏以为他又要像白日一样转身离去。
可是没有。
津哥在他面前俯下身,蹙眉注视了他片刻,忽然道:“他是给你下药了?”
不必卿晏开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他面色潮红,眼神微微迷离,原本那双如同漾着秋水的眸子里此刻是真的遍布水光,在缓慢的眨眼时轻轻闪烁着,鬓边细汗连连,长发都被打湿,黏在了颈侧。
他整个人像陷在一片泥泞里,潮湿得厉害。
看出他热,津哥拨开他的长发,又伸手掀开了他的被子。
卿晏的衣衫也很薄,任何身体反应都极为明显。津哥便注视着他,又沉默下来,像是束手无策。
那只手贴了下卿晏的额头,卿晏已顾不上羞耻,那清凉的感觉让他很舒服,难受且难耐间,他已经扭着脸,轻蹭了下那只手。
就像是小狗小猫在人腿边蹭来蹭去。津哥的眼眸微沉。
“……帮帮我。”他很小声地说,声音几乎是在请求了,尾音带着鼻音,像是要哭一样。
他看上去很柔软,也很脆弱。
静默。
这片刻的静默像是凌迟,对于卿晏来说比情/热还难忍受,津哥沉吟的模样像在斟酌思量,卿晏觉得他是想拒绝,但是片刻,他淡声应下:“我帮你。”
卿晏一怔。
“卿晏。”平淡低沉的声音响起,卿晏怔了一下,才突然发觉,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自从两人初见相识到现在,津哥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卿晏觉得太糟糕了。不仅是津哥身上的白檀香味,他的声音也让他更糟糕了。
可是,除了信息素,Omega还会对好听的声音发情吗?闻所未闻。
卿晏突然感到一股天大的委屈,但只能抬起手指勾住了津哥的手指。
津哥任他勾着,没有躲开,冲他微微倾身,道:“你别哭。”
第26章
室内寂静而昏暗; 外间的炉火透过屏风照进来,橘红色的火光黯淡,屋外兽吼已歇; 风雪却更盛,疾旋低回; 挟风扑在窗棂上; 震得木窗不时颤抖。
卿晏的眼眶湿润,但那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刚漫到眼角; 就被室内的温度蒸干了。
噼啪。炉中的干柴燃烧; 发出轻响。
津哥一诺千金,答允了帮他,就当真是要帮他。卿晏直起身去解他的衣带; 眉头不自觉地微蹙; 眼含水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室昏昏; 但津哥的眼底更加漆深晦暗; 他冲卿晏俯就低身; 方便他动作。
卿晏的手指还发软打颤,关节泛着粉; 现在解个衣带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不简单的事情; 解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一双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卿晏的眼睫扑闪了一下; 那双手修长而洁白; 像白天带着他的手握剑那样,引导着他解开了衣带。
檀木佛珠磕在卿晏的腕上。
津哥的动作缓慢到卿晏有些煎熬; 他咬了下唇; 觉得这缓慢之中显露着一分生疏。
当然。津哥说他没有道侣;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卿晏这么多他对他的了解,津哥这样的性子,也不是那种会和没定过同心契的人乱搞的人,所以大约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生疏理所应当。
“津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卿晏忍不住小声问。
闻言,对方的动作停了一下,掀起眼皮,在昏暗之中与卿晏对上了视线。
卿晏是认真的。
如果津哥什么都不懂的话,他还得给津哥科普一下。
可是卿晏还没来得及科普,津哥没回答他,卿晏的肩被轻轻抵了一下,他跌回柔软的枕榻间。他的意识本来就烧成了一锅糨糊,显得人有几分迟钝懵懂,他睁着一双潮湿的眼,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津哥没答言,只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什么都不懂。
下一刻,他来临,犹如疾风骤雪。
……
他们的影子映在墙壁上,这次与上次涂药时不同,影子依得极近,纠缠在一起,这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暧昧。
满室旖旎。
卿晏喉头轻轻滚动,无法动弹,眼泪重重地蓄到眼眶边,终于含不住,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他不知为什么就很委屈,忍不住伸手想讨一个拥抱,可是他的手腕刚动了一下,就被扣住了。
津哥也许误会了他的意思,动作间,按住了他不让他乱动。
他垂下头,一缕漆黑的发扫在卿晏面上,冷香拂过,幽微温润。卿晏鬓边微湿的发被轻轻拨开,额头传来轻触之感,津哥垂着眼,与卿晏额头抵着额头。
距离一下拉近,咫尺之间,呼吸可闻。
卿晏突然慌了神,那红意一下子就从脖颈处蔓延到整张脸上。
“我……”
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津哥眼底的每一寸细微的情绪变化。哪怕在床上,津哥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往常他眉眼间一直淡漠如霜雪,此刻长眸微眯,目光专注而幽深,带上了一点侵略性。
他没有见过津哥打猎时的样子,但现在却觉得自己犹如被他盯住的猎物。
两人的额头相抵,渐渐地,从相触之处发出淡淡光芒。
卿晏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像是离开了风雪弥漫的冰原小屋,跌进了一片春意盎然的花海,他被津哥抱着,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滚了一身草屑,呼吸间全是泥土和草叶的腥味。
“这是什么?”卿晏不禁问道。
“你不知道?”津哥的声音哑了几分,响在他耳边,把他的耳廓再次熏热,“你的灵台。”
“……哦。”听着这陌生的名词,卿晏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仙门修士皆有灵台,神魂安住于此,得以精魄养魂,助长修为。修仙,修的不光是灵力和修为,还修一个心境。
每个修士的灵台是什么样的,各不相同,灵台如何,也可反应出此人心境如何。
他进入了卿晏的灵台,这不仅是一场单纯的情/事,而是真正的双修。
“原来你的灵台是这样的。”津哥抬眼逡巡一圈,淡淡问他,“有什么感觉?”
“嗯?”卿晏不是原主,他也是第一次进入原主这副身躯的灵台,也在好奇地打量四周,听了这话不解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
“不难受吗?”
“不难受。”
津哥眼神微沉,抬手捋了下他滚乱的头发。
对仙门修士来说,身体上的接触还是其次,能够进入对方的灵台,才是最高等级的亲密,因为这地方脆弱私密,绝对不能交付他人,若等闲对待,重则神毁魄消,轻则道心动荡。因此,哪怕是道侣,在刚刚结契确定关系的时候,也往往不会立刻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灵台,要消化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这个。
这类似于意识入侵,人从里至外都被暴露在对方眼前,无处遁形,这意味着在对方面前没有任何隐私了,心门的权限大开。
但卿晏是个穿越者,不知此事的禁忌意味,津哥侵入之时,他没有一点抵触,是因为他根本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怎么抵抗。
对普通修士来说,是重大的事情,但是放在卿晏这儿,就只是像小学时的日记本被打开了,被揭了老底,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幼稚话都呈现在对方面前,这种感觉叫丢脸,不叫难受。
他们被热闹的花海包围,津哥单手抱着他,手指伸进他漆黑发丝之间,像是用手指帮他梳顺长发,又轻柔地抚着他的脊背。
这个姿势像哄小孩,又像在给小猫小狗顺毛。
卿晏安静而乖巧地呆着,感觉头皮被轻微拉扯,有点痒痒的,他不由自主地偏开脑袋躲了一下。
灵台花海里的天气阴晴不定,忽然之间,天空多云转阴,雨毫无预兆就落了下来,清凉雨丝劈头盖脸砸了卿晏一脸一身,浇熄了他身上的余温。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妙的感受,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他的面前。
津哥伸手从旁边低矮的灌木丛里扯下一片叶子扣在卿晏脑袋上,起了身,卿晏手忙脚乱地掀开那宽大叶子,就看见那洁白的广袖轻振,灵光从津哥指尖飞出,顷刻间,雨收云散。
卿晏忽然感觉神思逐渐清明起来,通身也轻盈了许多。
“你的灵台不稳,我帮你补了一补。”津哥淡淡道,问他,“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卿晏的脸颊仍红扑扑的,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睫,低声道,“谢谢。”
津哥扬了下眉,似乎对他这话颇感意外,静了须臾问道:“你是第一次与人灵交?”
“啊?”卿晏心道原来这叫灵交,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他不确定原主有没有和江明潮双修过,但他作为卿晏自己,代表本人的经历,是没有过的。
“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