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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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冰雪-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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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晏守了这些百姓一天一夜,期间又有三四个人变成了魔物。他如法炮制,将薄野津留下的那个法阵扩大了点,把这几个人也一起关了进去。
  只是一个不慎,其中一个人撞破阵法一角,溜了出来。卿晏倒是没让他伤到人,那人见无法得手,便弃了他们想跑。
  卿晏只好将那阵法补好,又飞快地给剩下的百姓化了个保护瘴,将人罩住,自己追着那化为魔物的人而去。
  薄野津回来的时候,那群尚且没有入魔症状的百姓正挤在保护瘴中瑟瑟发抖。
  “人呢?”他皱了下眉,沉声问。
  “那位道长去追化为魔物的人了……”
  薄野津听了,侧头看了眼外面银装素裹的雪色,神色未见轻松,反而更凝重了几分。他走过去,看了眼卿晏补好的那个法阵。
  化为魔物的人越来越多了。
  要是不把这些安然无恙的人赶快送出去,情况恐怕会更严重。这北地的魔气已经太深重了,到处都弥漫着,这事不能再拖延了。
  至于卿晏和那个跑掉的人,只能回来再计较了。
  薄野津当机立断,他渡了些灵力给那几个化为魔物的人,见他们眸中的黑紫色全然褪去了,才带这些人离城。
  虽然那些人看起来恢复正常了,但他也未掉以轻心,还是封了一个印在他们身上,以备突发状况不时之需。
  出城时,他握着剑回头看了一眼,雪又落了下来,冰冷雪片掉在他肩上,又被疾风簌簌扫开,宽大的道袍袖口鼓满了风雪,在半空中不断翻飞着,让他看起来好似马上便要乘风登仙归去。
  薄野津只停顿了一瞬,便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他本以为不过是走一趟,最多不过几天便回来了,他还有时间来寻他们,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天翻地覆。
  他带着一帮凡人,脚程再快也会被拖慢,三天之后,他们才到了北地最边缘的一座城,从城南大门出去,便出了北地之境。
  百姓们皆是欢欣鼓舞,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这三天,他们之中仍是有几个人生出了魔物异化的征兆,只不过薄野津发现得及时,给他们渡了灵力,及时将他们拉了回来。
  百姓们的心神安定了不少,只要神君在这儿,魔物算什么?化为魔物的人都能被他救回来!
  他是神啊,神通广大,有什么不能?神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薄野津身上,几乎盲目地相信着他一定能力挽狂澜,能将所有人救下。
  薄野津带着他们往南门的方向走去,随着走近,只见风雪之中,有一道伶仃身影立在城门下。
  所有百姓心皆是一紧,不由自主往薄野津身边凑近了。
  薄野津却看着那道身影,怔住了,风雪扫开,他直勾勾地看着那人,道:“……母亲?”
  “嗯。”
  雌蛟游雪立在那里,身姿亭亭,面容清冷而昳丽,与薄野津的眉目有五六分相像,只是她的轮廓更柔和一些。但谁看去,都能一眼看出这二人血脉相连。
  薄野津是第一次见母亲这副模样。
  在他记忆里,母亲永远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山玉池里,银尾沉在水中,像是一个美丽的瓷器。他长到这么大,母亲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没有正眼看过他,这还是头一回。
  “您怎么到这来了?”薄野津低声道。
  游雪看一眼他身后的人群,声音在细雪中显得冰冷:“听说北地魔物肆虐,事态甚急。”
  薄野津定了定神:“母亲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游雪打断他:“你不肯动手么?”
  薄野津一怔。
  “目光短浅,妇人之仁。”游雪道,“你可知这会有什么后果?你修炼了那么多年,耗费了爹娘多少心血才成了神,如今便要因为任性付诸东流么?”
  薄野津安静了下来,他反应过来了——她是来劝他的,她和那帮神灵是一个态度。
  “你性子执拗,从小到大,母亲未曾照拂过你,”游雪似乎是叹了口气,“如今只能代你动手了。”
  薄野津闻言抬眼,游雪已动了手。
  她没有带任何武器,蛟尾突然出现,穿破风雪直接冲着一个凡人而去。
  “不行!”薄野津提剑而上,挡在那人面前,他额角青筋微凸,高声道,“不行!”
  游雪道:“他是魔物。”
  薄野津道:“不,他不是,他是人。”
  游雪看着他:“就算现在不是,过上些时辰也会变成魔物的。”
  “我会救他!”薄野津薄唇微微颤抖,“他们是无辜的。”
  百姓们面露惊恐,往角落里躲。
  游雪见劝不了他,便不再多言了,直接动了手。她并不执着于跟薄野津打,因为薄野津也没法对她下手,只能格挡防守,她招招式式都是冲着那些百姓去的。
  薄野津与她缠斗,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剑锋会指向自己的母亲。
  他更没有想过,自己的剑会穿过母亲的胸口。
  刀剑无眼,一招不慎便无可挽救,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那鲜血将薄野津的袖口打湿了,他才回过神来。
  “母亲!”他接住了对方,眼中全是惊色。
  游雪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致命伤口,模样仍然很冷静,教育他道:“你若是因此被贬,天刹盟和蛟族在修真界中又该如何自处?家族因你而蒙羞,你便高兴了?”
  她的口吻与薄野非一模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从来以所谓的大局为重,以整个家族的利益为重。
  雌蛟闭上了眼,她就连死去都是那么美丽优雅。
  薄野津托着她的尸体,跪在雪地中,良久都没有动静,他低下头,冷风扯乱他的长发,薄野津怔愣着低声道:“那我该如何自处?”
  他只是一个工具,没有人在乎工具如何。
  “我只是想救人,我错了么?道经上说神明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想救所有人,我错了么?”
  声音回荡在空城,百姓们在他身后瑟缩着,没有人回答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上散发清浅的蓝色光芒,薄野津抽出灵魄,面不改色地震碎了那片灵魄,他平淡得仿佛那不是剜心刮骨之痛,只是寻常之举。
  他取了一块灵魄碎片,放入游雪身上。
  神不死不灭,有了这一片神的灵魄,这具尸身千年万年也不会腐烂。
  他带着那群百姓出了城,可是又在城外见到了那群神灵。他们居然真的来了。
  百姓们第一次亲眼看见神灵降世,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看着那片金色圣光,兴奋紧张又激动,薄野津垂下眸,倒是讽刺地弯了弯唇。
  多么可悲,他们第一次见到神降,可是这些神明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来杀他们的。
  “薄野津,你能大义灭亲,却要护着这些即将变成魔物的东西?”那声音有毫不遮掩的讽刺。
  薄野津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冰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与这些道貌岸然的神灵本就不对付,现在更是站到了针锋相对的对立面。
  他手中的长剑发出冷银色的光芒,剑气如刀锋般凌厉,倏地暴涨,整个人都充满了杀气,薄野津举起了剑,另一只手仍是将百姓拦在身后。
  直到最后一位神灵的血也浸湿了他的袖子,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道厉厉惊雷在头顶汇聚。
  那神灵合眼之前对他说:“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那口吻笃定,即使在弥留之际,看着他的样子仍然是嘲讽的,含着对他自不量力、蚍蜉撼树的嘲讽。
  哪怕是神,在天道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薄野津看着天空,道:“我会救他们。”
  这一劫是自然之法,是天道么?北地合该有此一劫么?他摇了摇头,冷冷地勾起唇角,全是虚言,空话。
  天道不仁,天道何在?
  神君安在,太阴安有?
  他说了不会让他们死去,便会做到,这与积不积累什么功德没有关系,他只是做了该做的。若是这有违天意,那么这个神仙,不当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安在,太阴安有?——李贺


第110章 
  天色如晦; 夜色一寸一寸降临,如同一只大手将白昼细细擦黑,一手遮天。深沉高远的夜幕如同一个不详的噩兆; 笼罩着整个北地。
  风催得急,雪越发大了起来。
  卿晏找到薄野津的时候; 他正孤身走在一座破败荒城的街道上。
  对于薄野津的杀孽是什么; 以及他到底是如何将北地的魔物除尽的,卿晏心中曾有许多猜测; 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过; 真相会是这样的。
  他杀的不是什么入魔的百姓,而是……屠神。
  弑母。
  他那片缺失的灵魄不是蛟妖抢去的,什么妖怪能神通广大到从神君魂魄里抢东西?那是他自己抽魂碎魄; 那是他的亏欠。
  即使她没有给过他任何寻常意义上的母爱; 即使天刹盟和蛟族一直将他当成一枚光鲜的棋子,一件漂亮的工具; 但到底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 不论是魂魄还是血肉,还回去; 也是应该的。
  从小到大; 薄野津一直在按照他们给他安排的既定路线行走,从未自己做过主; 这是他第一次不听话。
  卿晏想起东海蛟妖死前的话。它说; 这是他欠他们的。
  他提了提唇角,心中愤懑起来。荒谬; 他哪里欠他们的了?这么多年; 还不够吗?他们将他当成一件工具来看; 是真的没把他当成一个人过。
  荒城内到处都是坍塌的屋舍,焦黑一片,遍地狼藉,黑紫色的魔气犹在缠绕不休,逡巡不去,但是金色的灵力如海般漫了过来,魔气便如阳光下的露珠,被镇住,很快消弭不见了。
  薄野津手里拎着剑,垂着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卿晏站在街道的末端,静静地看着他,心绪浮沉,跟四周的大雪一同上下翻飞。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魔气便随之散去。那道身影缓缓地往前踱着,不急不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木然呆板的雕塑。整座城一片死寂,他整个人也一片死寂,那具身体里仿佛没住着灵魂,完全是空洞的。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卿晏看到城中到处飘浮逸散的金色灵力时,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远处的那个人,将自己的魂魄掏了出来,放血似的,不顾一切地将一身的所有灵力都散了出来,去压制净化那些汹涌的魔气,决绝至极,完全没考虑自己的安危。
  原来他是这样解决这场罹乱的。
  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原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明明是有办法的,只是那些神灵不愿用,这么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法子,他们当然不愿意用,这哪有杀几个凡人来得简单呢?
  雪粒落在他眼睫上,卿晏抿着唇,很轻地闭了下眼。
  薄野津的冠发散了,衣襟凌乱,但他也没去管,他耳边似乎远远地响着无数人的哭号,风声混杂着那些哭声,如同一只只手,拉着他往最深的泥潭地狱里下坠。他的身体冰冷,一颗心更是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前方是魔气冲天,身后是尸山血海。
  神灵肯定地说,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薄野津脑中本是空白一片,忽然淡淡地想,那么,就到这里吧。
  如果他救不了所有人,那么与北地同葬,也无所谓。
  至少他可以说一句,他无愧无心,没有尸位素餐,的确是尽力了。
  他是神,享受世间香火供奉,被那么多人相信着,他不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他自暴自弃、近乎麻木地往前走着,像是孤城里一缕仅剩的游魂,天大地大,无处可去。
  却在看到前方的人之时,倏地顿住了步子,停了下来。
  雪深深密密,满城白絮,几乎要将整座城埋葬,薄野津孤孑地立在那里,雪色呼啸着席卷过他的眉眼衣袖,身形修长,像是这地狱之地最为光明安全的存在,但卿晏却觉得这场雪将他也埋葬了。
  他们隔着纷飞大雪对视。
  疾风高旋低回,风声如同呜咽,头顶不时有闷雷滚过,远处有人群哭号声,可是那些声音都很遥远,卿晏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天地阒静,时间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薄野津的眼神终于动了下。那双漆黑的眼原本没有焦距,望着前方却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可慢慢地,他的眼神如一团碎光聚拢而起,凝在街道尽头的少年身上。
  他像是从一场险恶大梦中惊破,倏然回神,那眼神里居然露出了一点儿迷茫。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那种自暴自弃、如同死灰一般的气质淡了点,如春风吹又生一般,居然奇迹般地重新露出了一点活气。
  卿晏胸口处传来轻轻的闷痛,心想,原来那时候,他已经放弃了自己。
  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
  后来他是怎么过来的?刹那间,卿晏心中飞快地闪过他们在北原时相处的画面,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来北原是因为从前杀孽过重,如今折罪修行。”
  “于我而言,这不仅是渡劫,还是天谴。”
  “与死在我剑下的亡魂相比,实在太轻了。”
  “……”
  言犹在耳,字字清晰,可是听他说,与亲眼所见总归是不一样的,那些口吻淡淡的话语突然立体鲜活起来,鲜血淋漓地摊开在他眼前。
  刻苦铭心。
  卿晏想,这么多年,他一直待在北原寒风中,避世不出,算是赎罪自省么?
  可他又有什么罪要赎?他哪里做错了?
  薄野津仍然立在那里望着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像是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卿晏又闭了下眼,压下了那些情绪,忽然向他的方向跑过去。
  薄野津人没有动,只有眸光微动,似乎仍是有点迷茫意外的样子。
  少年冲他奔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燃烧的火球,洁白的衣角随风扬起,明亮得几乎能照彻眼前的黑暗,薄野津怔愣着,直到他直直撞进自己怀中。
  卿晏张手抱住他,感到被抱住的人僵了一下。
  他十分用力,以至于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雪落在他们身上。
  卿晏抬起头来看他,跟薄野津垂下的眸光轻轻一碰。
  薄野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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