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闹,不再较着劲,不再拧得好像随时都会绷断。
“时亦。”程航说,“你不招人烦。”
这段时间时亦抗拒治疗,他从时亦父母那儿旁敲侧击,已经知道了挺多事。
比如时亦是从初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成绩直线下降,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动手。比如时亦和家里的关系是从一次请家长以后开始恶化,而时父时母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什么。
比如时母在儿子刚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担心儿子,把时亦的情况又一次事无巨细地描述给了班主任。
“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应该劝你跟家里和解,但我不想。”
程航:“我依然坚持我原本的看法,你的父母应当被送来接受完整的心理疏导和治疗……”
“和我父母没关系。”时亦说。
程航怔了怔。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掌心。
擦破的地方早好了,不起眼,疤都没留下。
他没再继续想:“现在没人知道我的事,上课挺好的,不难熬。”
只要没人知道他的事,应该就可以这么下去。
他可以一直这样,一直戴着眼镜,一直装成个不会打架不会动手的好学生。
一直这样就行了。
“我——舍友。”
他顿了下,接着往下说:“周末要找我玩。”
程航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
“找我一个。”时亦觉得这种事有必要强调一下,“就我们俩。”
程航没忍住挑了下嘴角:“是,肯定不能带我。”
时亦笑了一声。
“这不是挺好的吗?”程航说,“先好好相处,等差不多熟了,再一块儿喝个酒撸个串看个球赛什么的,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到一半,觉得对面听得好像有点认真过头,及时刹住:“喝个酒撸个串看个球赛是我举的例子,不是流程。”
“……”对面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哦。”
虚惊一场,程航松了口气,终于再忍不住好奇:“所以你半夜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跟你舍友看星星?”
“不是。”
时亦觉得他的脑洞就没靠谱过,手电筒随意往角落一扫,目光亮了亮,快步过去把掉在角落的东西捡了起来。
程航还在废话:“那是什么啊,你那个舍友不是成绩比较一般?你们不至于半夜蹲楼道讲题……”
时亦听着他漫无边际的胡扯,扯了下嘴角,正要打断,忽然听见不远的窗户外头响了一声。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模模糊糊照出来了个人影。
时亦呼吸一滞,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一楼,这会儿呵呵都睡了,宿管也不会这个点儿还在游荡。
窗户外头的人影还在动。
“怎么了?”程航听见不对劲,有点紧张,“时亦?时亦——”
窗户的锁啪地一声弹开,林间一手撑着窗框,轻轻松松跳进来。
他回来得急,抄近道走了窗户。正要上楼,目光落在角落的人影上,一愣:“小书呆子?”
小丧尸站在墙角,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难得显得有点懵。
垂在身边儿的胳膊动了动,挺欲盖弥彰地,把刚找着的那盒巧克力糖努力藏到了身后。
第30章
程航觉得自己的患者可能被妖魔鬼怪绑架了。
要么就是绑架了妖魔鬼怪。
好好的人打着电话就没了动静; 挂电话就算了,居然还记得给他发消息说没事。
不光说了叫他放心,甚至还带了个看起来非常友好正常的微笑表情。
程航担忧得在办公室里转了十来个圈; 一连发回去好几条消息,对着再没回应的手机陷入了沉思。
“发过消息了。”
时亦收起手机,抬头迎上林间的视线:“拿东西?”
林间没立刻答话; 靠着窗沿,抬手揉了下脖颈。
时亦摸摸口袋里的钥匙,转身想要上楼替他开门; 被林间拉着胳膊往回扯了扯。
时亦被手臂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拽着; 退了几步; 跟着下楼站稳。
“不拿东西。”林间一只手罩在他头顶; “先别动。”
时亦微怔; 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传达室有什么东西被撞到地上,挺清晰地响了几声。
时亦呼吸滞了滞,本能回头。
“没事。”林间乐了; 揉了两下他的头发,“应该是呵呵睡醒了; 在激情跑酷……过来。”
宿管这时候被闹醒脾气尤其大; 林间往四周看了看; 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视线死角,拉着时亦站过去。
小书呆子比他想得胆子要大一点儿。
黑咕隆咚的大半夜,梁见都被吓得蒙被子里不敢出来,居然还敢一个人下楼。
林间摸了下口袋里刚买的糖盒; 忍不住挑了下嘴角,又往里揣了揣。
反正他舍友现在有糖吃。
吃完了再给也来得及。
时亦被他藏在墙角警戒了一会儿,忍不住往外探了下脑袋。
“嘘。”林间单手撑着墙,把人往里面挡了挡,“再等一会儿,警报解除了再走。”
时亦对宿管的了解没他这么深入,顺着力道靠回去,看了一眼那扇窗户。
“想什么呢?不走那儿。”林间在他眼前晃了下手,“跟你回宿舍。”
时亦愣了下,抬头看他。
“什么眼神?”林间扬扬眉,“你这个表情好像我特渣,天天自己出去玩,把你一个人扔家里头。”
时亦不太能跟得上这群男生的玩笑,眨了下眼睛:“什么?”
“没事儿。”林间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没忍住乐了,揉了下头发,“我就是想去看看我脑袋上长个地球仪什么样。”
时亦:“……”
眼看他舍友的耳朵又开始往另一个色号变,林间清了下喉咙,及时把快脱缰的话题拉回来,往回收了下胳膊:“小书呆子。”
时亦:“嗯?”
林间低头看他。
刚才都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时亦居然没戴眼镜。
可能是戴了隐形还没摘。
林间不近视,对眼镜这东西不太了解,自己平时戴一戴平光镜也是为了凹人设,低头仔细看了看他舍友的隐形眼镜。
还挺好看。
比戴着眼镜好看多了。
还在思考隐形眼镜是不是有增亮补光之类的效果,林间没回神,眼前先被时亦的手晃了两下。
他眨了下眼睛,往后拉开点儿距离:“怎么了?”
时亦:“……”
明明就是这个人没事就叫他。
叫完还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逼死强迫症。
今晚的林间好像尤其不在状态,时亦抿了下嘴角,提醒他:“有事?”
“啊。”林间这才想起自己叫了他一声,“多谢。”
时亦蹙了下眉。
“谢你帮我糊弄宿管。”林间挺认真,“幸亏你在,不然宿管又得对我进行心灵的教育和洗礼。”
时亦觉得他这个措辞应当不属于正常的高中生活:“什么洗礼?”
“陪宿管下棋。”林间说,“在不能让子、不能主动送、每局至少下五分钟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让他赢十次。”
“……”
时亦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升一下拿被子捏人的技巧。
或者去买个头。
模特或者理发店用的那种。
林间显然还没意识到他舍友在想什么要命的东西,看看没什么动静,放心地拉着他从角落里出来,一块儿上了楼。
挺长时间都没在这个时间回过宿舍,林间接过时亦的手电筒给他照着,忍不住往楼道里扫了一眼:“平时都这么消停的吗?”
“最近查得严。”时亦说,“有光、有声音都要记名字。”
手电光有点儿亮,林间及时拿衣摆捂了一层:“害不害怕?”
时亦摇摇头:“不怕。”
“宿管拿手电筒趴门口也不害怕?”林间逗他,“白光,照出来半张脸那种?”
……
时亦觉得他舍友可能是特意赶回来吓唬他的。
完全没有良心。
林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咳嗽两声压压笑意,停下脚步等了会儿他:“没事,就是梁见描述得太刺激了,感觉宿管换身衣服就能去应聘鬼屋工作人员。”
“他们寝室玻璃贴了磨砂。”时亦解释。
林间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只能看见宿管的影子。”
时亦想了下,补充:“还有玻璃上的手。”
林间:“……”
叫人完全生不出任何同情。
林间揉揉额头,自己都被这场虚惊一场的乌龙逗得乐了,呼了口气。
……
还以为宿管终于疯了,打算把宿舍变成寂静岭主题大型鬼屋体验现场。
游戏都没打下去。
小书呆子看起来状况还好,应该也没怎么被吓着。
林间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刚过十二点,现在赶回去,应该还能在天亮前再播几个小时。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叫了一声:“时亦。”
时亦正拿钥匙开门,闻声抬头:“嗯?”
“没事儿我就先回了。”林间跟他交代了一声,“你明天早上想吃——”
还没等说完,转角忽然亮起挺刺眼的手电光。
林间跟宿管斗智斗勇的时间长,早锻炼出了条件反射。没等时亦回神,他已经利落地接过钥匙拧开门,顺手捞过还没反应过来的舍友,一块儿闪身进了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吓得只敢打手电出来上厕所的梁见打着哈欠转进水房,林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整个把舍友按在了墙上。
再扁一点儿就能贴墙上当幅画那种。
“抱歉。”林间及时撤手,往后退了两步:“不舒服了没有?”
小书呆子贴着墙,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像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有点儿担心他的状况,林间抬手要去开灯,被时亦拉住了胳膊。
林间没使力气,被他拉着胳膊肘牵回来,低下头:“没事儿?”
“没事。”时亦说,“手怎么了?”
林间怔了下。
时亦挺准确地握住他的手腕,轻攥了下。
“唔——”林间没防备,吸了口气,摇头笑笑,“没事,刚没吃住劲儿。”
知道他舍友介意跟人靠得太近,本来是能控制好距离的。
这两天用手腕的时间有点长,不用还没感觉,撑着墙才意识到使不上力。
“就回来看看,没事儿我就走了。”
林间把手收回来:“明天早上给你带早饭,快点儿睡吧。”
时亦背靠着墙,没应声,抬头看他。
林间扬扬眉:“怎么了?”
“等一下。”时亦把他的右手拉过来,“很快。”
林间低下头,看着他摘了自己的护腕。
小书呆子的手也挺好看。
手指颀长,格外白,干干净净的,指甲修得平整。
看着就乖得不行。
时亦托着他的手腕,低头找了找穴位。
林间看着他从腕横纹往下数手指头:“内关穴?”
“嗯。”时亦说。
“内关穴不是管胸闷失眠的吗?”
林间有点儿好奇:“还管手腕?我妈原来睡不着老是按这个。”
时亦点点头:“它在手腕上。”
林间:“……”
有理有据。
他甚至想不出有什么可反驳的。
时亦重新低下头,找准位置,连外关穴一块儿按下去。
酸麻刺痛转眼翻上来
林间没忍住,不轻不重吸了口气。
“有用。”时亦说,“回头我教你。”
林间把那口气分成几段呼出来:“好,我回头带个笔记本。”
时亦牵了下嘴角,松开手,给他搬了把椅子,又往他身后加了个靠枕。
“……”林间觉得这个氛围下自己可能得端庄一点:“这么正式的吗?”
“歇一会儿。”时亦说。
林间微怔。
他看了看时亦,张了下嘴,没立刻出声。
时亦蹲下来,把他的手腕平放在腿上:“以前伤过吗?”
“啊。”林间低头看了一会儿,笑笑,“我爸把我两只手打折过。”
时亦肩膀一绷,倏地抬头。
“没事没事,早好了。”
林间在小丧尸背上胡噜了两下:“当时我自己都还不记事呢,年纪太小了……其实影响不大。就阴天不舒服,累了容易酸,平时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
时亦眉峰蹙得格外紧,抿着嘴蹲了一会儿,没说话,低头给他换了几个穴位。
酸疼一下就比之前翻了倍,林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他呼了口气,看着时亦按在他腕间的手。
这件事是真的没几个人知道。
他从小就习惯了手腕疼,还以为谁都这样,后来训练强度翻倍撑不住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当时退体育队,恐龙气得扯着他发脾气:“怎么就不能复健了!好好养几年,好了再比赛,又不急着让你去拿奖!”
林间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可他着急。
伤病能不能养好是个未知数,哪怕能恢复,也未必还能达到巅峰状态。
而他需要钱,需要尽快把那个混蛋跟他们家彻底割裂,让一切尽快结束,把林女士尽快从泥潭里送出去。
必须抓紧时间。
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走廊里的些微光线透进来,男孩子低着头,像是没有任何不能碰人不能近身的规矩,认认真真地给他按揉纾解。
林间闭了下眼睛,左手覆在时亦发顶,轻轻摸了两下
时亦在他掌下抬头:“怎么了?”
“我怕黑。”林间说,“还怕鬼,还怕宿管拿个手电到处晃。”
时亦皱了下眉:“宿管还去网吧?”
“……”林间觉得他舍友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认真:“那你怕。”
“我不怕。”时亦说。
“你怕。”林间说。
时亦:“……”
有一种怕黑叫你舍友觉得你害怕。
时亦抿了下嘴角,还在想用不用自己出去晃个手电给他证明一下,肩膀忽然微微一沉。
“小书呆子,你怕一下。”
林间朝他俯下来,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声音挺低。
“你怕一下,我就不走了。”
第31章
整个宿舍都忽然静了几秒钟。
也可能其实本来就挺安静; 连上洗手间的梁见都哼着歌回去了,一点儿能转移注意力的声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