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离学校比之前的火锅店远了不少。
林间都没太感觉出来。
两个人一路从学校飞跑回家这种事其实挺幼稚,一般发生在周五放学的小学、忽然停电的初中,属于作为成熟的高中生不应该有的一类不理智的行为跟举动。
但就是想跑。
起初还是好像能把什么东西甩在身后的那种跑法,拼了命往前跑,不停下来喘气地跑。
后来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跑,往前冲。
林间比他同桌快一步冲上楼梯,喘着粗气摸钥匙开门,正襟危坐放书包掏卷子拿笔拔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时亦靠在门边,喘了半天捯过气,一只手按着肚子,忍不住笑得滑着门坐在地上。
林间本来还绷得挺好,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彻底破了功,笑趴在胳膊上:“不行……别闹,考试不准打闹跑跳扰乱考场秩序。”
时亦耐力比他弱,笑得彻底没了力气,没工夫跟他说话,站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林间好不容易从崩了的笑点里活着撑过来,深吸口气放下笔,过去把他同桌抱到沙发上。
时亦撑了两次,腿上一松劲儿就酸得厉害,索性也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
“我觉得正常考生一般都不需要抱监考老师。”林间替自己的行为解释,“不过我得请个假,我的监考老师现在显然需要帮助……”
“监考老师很好。”时亦靠在沙发里,“监考老师不用帮助。”
“我觉得用。”林间低头,贴着他唇角碰了碰,“我还觉得监考老师需要人工呼吸,等我一会儿答完卷子就来做。”
时亦喘了两口气,下意识抬头,没立刻出声。
林间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没动,离得比平时近。
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是一贯的温和笑意,又有点儿看不清的东西藏着,睫色浓深,视线无遮无碍地落在他身上。
林间为什么要收拾那个费才,他其实知道。
不是因为要替同桌出口气,也不是因为真就气不过,真要做多过分的事发泄。
林间在帮他推倒那堵墙。
曾经横亘在眼前的,霸道狰狞的,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解决不了的那些坎。
其实一抬腿就早能迈过去了,只是它好像还有个影子。
所有的阴影,所有的障碍,所有没法破开、只能在认定的安全范围里打转的徒劳。
所有惯性的不能突破的无从推翻的认知。
要困住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时亦抿起嘴角,没等他站起身,攥着他领口抬头贴上去。
林间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翻了二十几个跟头,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直接窜到了喉咙口。
小书呆子显然不是会像他这样背地里偷偷查资料怎么接吻的人。
攥衣领的动作挺酷,接下来就卡了壳,在他唇角还额外多停了一会儿。
像是什么刚出洞格外谨慎的小动物。
林间在脑海里盘旋立体声环绕的“啊啊啊黑猫紧张”的旋律里一动不动地多憋了会儿气,等着监考老师又拽着他,使劲往起坐了点儿。
男孩子的嘴唇挺软。
跟呼出来的气息一样有点儿凉。
一点点地往前挪,碰在他嘴角。
自投罗网。
……
林间觉得自己喉咙里的心脏可能第八百七十二次跳出来窜上天并炸成了碎沫沫。
干扰完考生考试的监考老师完全不自知,红通通地严肃靠回沙发上:“行了,去吧。”
林间没太回过神:“去哪儿?”
“……”时老师:“答题。”
“好嘞。”
林间扑棱一声站起来,往回咔嚓咔嚓走回书桌前坐下:“时老师,我现在答不出来题,脑子里一片空白,属于考试紧张的正常情况吗?”
时老师脑子里估计也挺白,不知道什么意思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间觉得这种时候他时老师可能也帮不上他,深吸口气,握住笔重新集中注意力。
如图所示,abcd矩形导轨平面与水平面的夹角为30度。
他刚才跟小书呆子的夹角可能没有三十度。
金属棒mn的质量为5kg。
他的质量可能不止五千克。
求在ab电阻丝上消耗的电功率。
……
林间深吸口气,分十段一点点点呼出来。
林间同学可能暂时求不太出来电功率。
林间同学现在有点短路。
明明平时都尽职尽责地给他补课,这种时候居然带头打扰考场的纪律跟气氛,这个问题无疑显然肯定出在他同桌身上。
林间觉得这种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搁下笔,特别严肃地抬头:“时老师——”
他张了下嘴,觉得脑子里短路的那条线可能又啪地打了个火花。
时老师靠在沙发里,半天都没动静,大概是为了保持威严,校服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到了最顶上。
顺着沙发非常缓慢地往下出溜,外套被挺有摩擦力的沙发套在压强的作用下拽住,整个人就顺理成章滑进了竖着的领口。
也不知道在走什么神,这么半天了,自己都没发现。
林间搁下笔。
红通通的时老师还在不自知地往下滑,鼻尖碰上了领口严严实实拉着的拉链。
整个人快熟了,半张脸被领口遮着,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眼睫毛遮住的那一小点儿漆黑水亮的眼睛。
男孩子咕嘟咕嘟自己埋在衣服领子里冒着泡,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知后觉抬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毛线团日记》:啊。
第90章
不炸不是人。
刚发誓了自己一定要把上天的频率控制在一天两次以下; 林间同学就按着没写完的卷子安静地上了天。
像这种蓄意干扰考生考试的监考老师,就必须要被结结实实揉一顿。
从头到脚。
不能跑的那种。
林间矫健地翻过书桌,朝超过分的监考老师扑了过去。
“有问题?”监考老师还没反应过来; 热乎乎地抬头,下意识张开胳膊准备接他,“不会没关系; 不着急——”
林间很着急,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
时亦没回神就占了下风,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反击。
林间同学买的沙发舒适度实在太高; 坐上去就起不来。他使了几次劲儿; 自己差点滑下去; 被林间稳稳捞住:“时老师。”
“嗯?”时亦下意识答应了一声; 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忍住绷了下嘴角,“不准闹,没答完题。”
“不闹; 充个电就答。”林间飞快答应,“最后揉一下。”
时亦有点儿犹豫; 看了他一会儿; 跟着让开胳膊。
林间同学的“揉一下”; 显然是以不抬起来手作为参照的。
时老师一时心软,下意识撤开胳膊,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酣畅淋漓地从头往下暴风揉搓了一遍。
“考试真好。”林间同学抱着监考老师; 心满意足,“我爱考试。”
监考老师徒劳地捂着脑袋:“……”
林间在时老师脑门上亲了一口,高高兴兴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笔。
老万拿来的是全科的卷子,一套答下来,天色都已经有点儿擦黑。
林间同学的电可能充得有点儿过头,边看同桌边答题,写完最后一道居然都没觉得累,神采奕奕搁下笔过去:“监考老师,开什么小差呢?”
“做作业。”时亦合上电脑抬头,“答完了吗?”
“都答完了,一会儿看看对了多少。”林间戳戳同桌,“一时大意,让我同桌混过去一顿饭没吃。”
时亦对他这种考完了试立刻换称呼的行为有点儿意见,严肃纠正:“时老师。”
“让我时老师混过去一顿饭……”
林间从善如流地改了一句,说到一半就绷不住乐了:“不行,吃饭这种事不能让你当老师,你要是当老师就能教我辟谷,不吃饭不喝水,光靠光合作用就能活。”
时亦没能糊弄过去,跟着抬起嘴角,把电脑放在一边,站起来。
“晚上回来判。”
林间挺利落地收拾东西:“想吃什么?火锅,烤肉,披萨,自助……”
“都行。”时亦在吃东西上向来没什么主动性,一般都直接交给他来定,“管饱就行。”
“管饱就行?”林间头一回听见同桌这个要求,转回来托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完了,我同桌是真饿着了。”
时亦:“……”
“我同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可能是饿得想把我直接吃了。”
林间说:“我感到紧张,准备把我同桌扛起来就跑。”
“没有。”时亦从口袋里摸出支黑色记号笔,看着他一个人就能说一场单口相声的同桌,“别动。”
林间:“我同桌不让我动,可能是因为饿得看我动弹就头晕——”
“同桌不饿。”时亦踮脚,“同桌想给你画个猫。”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他同桌终于在他得寸进尺的压迫跟唠叨下奋起反击了。
林间反应非常快,在小书呆子准备在他两个眼睛上画两个圈、再在嘴边画猫胡子的时候,及时把人扛起来箭步下了楼。
披萨不管饱,自助回不来本,虽然自家火锅店挺多天都没开张,但就这么去别人家吃火锅,总莫名有种背叛战友的错觉。
林间领着他同桌在外头绕了一整圈,又绕回了上回那家烤肉店。
“其实挺对不起他们家。”
林间想起上回的事,挺感慨:“我之前还以为他们家居然这么容易吃坏肚子,在心里打了一溜的差评。”
时亦刚喝了口水,没忍住呛了下,咳嗽了好几声。
“心里,心里,后来删了。”
林间及时帮他拍了拍后背:“再后来才明白,梁拉姆达当时提出的‘会不会去一个厕所’这样一句看似简单的疑问,在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深意……”
时亦一直没找着机会跟他好好说这件事,攥了下玻璃杯:“是我拜托他的。”
“什么?”林间接过菜单,熟练地往下打了一串勾,连纸带笔一块儿递给他,“那天的事儿?”
时亦点点头,又摇了下头:“还有八爪鱼。”
林间仔细想了想:“……啊!”
时亦被他这个反应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有点儿圆,抬头看着他。
林间张了张嘴,看了他同桌半天,朝他伸手:“小书呆子。”
时亦挺谨慎,拿目光给他画了个问号。
“让我揉揉。”林间笑了,“能遇上我同桌,我可能真是撞上什么大运了。”
时亦不太能跟得上他的逻辑,愣了愣,肩膀还是下意识朝着他倾下来。
林间没像每回似的跟他闹,掌心在他头顶上覆了一会儿,轻轻揉了揉:“我同桌看他找我茬,背着我偷偷去帮我出气了。”
时亦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其实挺幼稚,绷着肩膀,看着烤盘上滋滋作响的烤肉没出声。
“谢谢我同桌。”
林间拢着他的头发,笑着放轻声音:“特别高兴。”
“没有。”时亦攥了攥拳,摇摇头,“没帮得上忙。你一个人,我——”
林间格外认真:“谁说的?”
时亦微怔。
“我同桌从一开始就没松过手,一直看着我。”林间问,“我什么时候是一个人了?”
小书呆子愣神的时间有点儿长。
林间拄着桌沿坐正了,看了他半天,先笑了一声:“其实怪我。”
“没有。”时亦蹙紧眉,下意识坐正,“我——”
“这种事儿也跟我争啊。”
林间微哑,敲敲小书呆子的脑袋:“是我先让他们瞒着你的,其实李磊吴涛他们都知道……当年我在这儿一片都特有名。”
刚到河榆的时候,孤儿寡母的外来户,脑袋顶上基本写着“肥羊”两个字。
林女士那时候又在接受心理治疗,他不想让林女士再接触这些东西,所以干脆一次搞定,能折腾的都彻底狠狠折腾了一遍。
“这一片被我差不多翻了一遍。”
林间给他包了两块烤好的里脊肉,仔细撒上烤肉酱跟椒盐:“来找茬的就揍,往死里揍,揍一次管两年那种。警察都认识我了,见着我就头疼,闭着眼睛举着笤帚把我往外轰。”
他故意说得挺轻松,时亦也跟着轻轻牵了下嘴角,继续安安静静地听。
林间把生菜卷好,递过去:“揍了差不多两个月,这一片就差不多消停了。”
“八爪鱼也是吗?”时亦问。
“他也是。”林间点头,“当时他是人渣花钱雇来闹事儿的,这一撮人主要被我归在了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的分类里。”
时亦绷了绷肩膀。
“没事儿,都被我收拾回去了,这群人欺软怕硬,要钱更要命。”
林间笑了笑:“他被我折腾得挺惨,梁子就截下来了,从那以后找着机会就要找我的茬。”
后头的事时亦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没出声,点点头。
“一开始友善不是想骗你,是因为林女士谈了个恋爱。”
林间说:“男方挺……斯文。正好那段时间我跟一拨人杠着,有天又被堵了,回家的时候身上挂了点儿彩。”
时亦皱眉:“然后呢?”
“然后我妈忙着给我消毒包扎。”林间给烤肉翻了个面,“他也在,说我这样跟人打架斗狠,可能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有暴力倾向。”
小书呆子眉峰蹙得格外紧,倏地坐直。
“没事儿,没事儿。”
林间笑着按他肩膀:“然后他就被我妈举着炒勺给轰出去了。”
时亦:“……”
“有时候我会想。”林间挺感慨,“就这个基因传承,我要是友善,那我多半可能是充话费送的。”
时亦觉得这种时候其实不该笑,深吸口气,用力抿了抿嘴。
“没关系,笑吧。”林间感慨了半天,自己也乐了,“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要是我妈每天就知道抹眼泪,我可能真就炸成天边的一朵烟花了。”
时亦笑得咳嗽了两声,又忍不住心疼,探过胳膊去握他的手:“后来呢?”
“后来他们俩就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档事儿。”
林间把手掌反过来,捞住同桌的手,攥了两下:“但我想……我从那以后,就一直在想。要是我乖一点,能不闯祸不给她添麻烦的话,她应该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儿吧。”
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