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消息里能看出，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
还差几天而已——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这里待上一个月，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还差几天。
但夏元凌也担心尚川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再一个如果尚川真的让警察找上门到时候还麻烦，犹豫再三，最后他还是接通了电话。
他声音沙哑，精神不济，电话接通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了个：“喂？”
“你到底在哪儿拍戏？为什么安潜说他不知道你在拍戏？你为什么跟安潜说和我出去旅游了？”
尚先生的问题太多，夏元凌现在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猛地拍了下脑袋，晕乎乎地回答：“我在——这里是哪里啊？一个老房子里面，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
“你发给共享位置给我，我来找你。”
听到夏元凌的声音，尚川紧紧揪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不行，尚先生你别来找我，”夏元凌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他想撑着身体坐起来，但尝试了几次还是没能成功，最后索性就躺在床上，“还有几天我就回去了，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夏元凌！现在我要你的位置！你听到没有！”
尚川的声音，带着不容讨价还价的威严。
夏元凌到底是拗不过他，通过微信发送了实时位置。
尚川松了口气，他赶紧开车调转方向。开到路边后下车，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小巷胡同，才找到了夏元凌所租住的单元楼。
具体是哪一户夏元凌并没有说，尚川就一层楼一层楼的敲。
但还好二楼的住户之前看到夏元凌搬进来过，当时就觉得他长得像个明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到尚川打听一个年轻小伙，就直接说最近搬来一个住在三楼，那天自己还帮他搬了行李。
三楼有两个住户，一户是个姑娘，没敢开门就在里面应了一声。尚川说句打扰了就去了对面，然后疯狂拍门。
刚好这个时候安潜也赶来了，尚川挂了他电话之后，他就直接丢下手里的工作跑到蓝心珠宝，刚才在楼下尚川给他发了个位置，安潜赶紧带着罗飞鸾找了过来。安潜对这块的街头巷尾都熟悉得很，没像尚川那样花费太多时间找单元楼的位置。
听到门口有人敲门，夏元凌就知道是尚川来了。
他从床上爬下来，穿着拖鞋，走到了这二十多天他都没有碰过的门前，鼓起勇气转动了门把手。
看到夏元凌的那个瞬间，尚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他倒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没长胡子也没有蓬头垢面。
就是夏元凌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差。憔悴，抑郁，没有往常那种神采飞扬的感觉。
他的眼神根本没办法对焦，整个人瘦了十斤，光是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他随时要倒下一样。
尚川所有的怒火都烟消云散，这个瞬间，他只有心疼。
“你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你们先进来吧。”
夏元凌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刚才尚川弄得动静太大，门外还站着一个罗飞鸾，他可不想让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去被人说三道四。
关上门，夏元凌才开始回答尚川的问题：“我在体验生活，就是我前段时间不是接了个叫《画魔》的电影吗，我觉得我还不够贴近角色，那个主角是个精神分裂，我就想来体验一下生活。”
“你管这个叫体验生活！”得知了真实的原因，尚川的怒火反倒是烧得更加厉害了，“你非要把自己逼疯了才行吗？”
安潜怕他俩吵起来，赶紧插了句话：“夏元凌，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们一声啊。你都不知道今天我们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有多担心。”
夏元凌侧过头看着安潜：“我要是说了，你们会让我过来吗？”
这话倒是怼得安潜无话可说，别说自己了，尚川要是知道夏元凌为了贴近角色，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么长时间，怕是直接给剧组抄了。
而尚川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立刻跟我回去，把你东西收一下，”尚川懒得费话了，这种地方连太阳都看不到，不和任何人沟通交流，连社交媒体和网络都隔绝，时间长了不出事才怪。
他伸手抓着夏元凌就要往卧室去，但夏元凌往后退了一步，不肯离开。
尚川没立刻察觉到夏元凌的拒绝：“这部戏你也别演了，推了，跟我回去。”
“不可能。”
印象中，夏元凌虽然总是说自己管这管那，但从未曾拒绝过自己的命令和要求。
但这一次，他非常直接地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你说什么？”
“结婚的时候你承诺过我的，”夏元凌被封闭了这么久，情绪起伏不定，一开口说话，眼珠就盈满了眼眶，“你说过不会管我演戏的。”
“我不管你是因为你喜欢，但现在演戏已经伤害到你的精神健康了！夏元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以你的健康为代价！”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你是我的家人中，唯一一个支持我的。
你怎么可以倒戈？
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你又怎么可以，对我说出，和我父母同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下个月就不是日更了，一周五更，周一周三休息，其他天数更新
第96章
尚川没想到，夏元凌会这么回答自己。
是啊，当初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是自己站在了夏元凌的身后，说愿意支持他的梦想，愿意陪他走到最后。
只因为自己的梦想曾经被无情地粉碎过一次。
只因为，他在夏元凌的身上也寄托着，自己未能完成的遗憾。
望见了夏元凌红着的眼，尚川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到底是不能狠心将人带走，也不愿用这个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伤害自己深爱的人。沉默许久才组织好语言，问出了相同的话：“夏元凌，我不明白，为什么演戏非要以你的精神健康为代价？”
因为——
夏元凌抬起头，泪水从眼眶掉落，他的视线稍微清明。
目光却并未落在尚川身上，而是落在了站在角落的罗飞鸾那里。
20多岁的影帝。
如今又是国内最挣钱的男演员。
他奔波劳累许久的东西，对罗飞鸾来说，不过是囊中取物。
夏元凌将视线移到了尚川身上，苦笑着承认了一个事实：“因为我不够聪明啊，尚先生。”
尽管曾经因《苦夏》一炮而红，但是他和现在的罗飞鸾比，差远了。
因为不够聪明啊，所以每一步都得把自己折磨疯了，把自己的精神抽离干净，然后完全融入角色所在的环境里，我才能演得好。
他不像罗飞鸾，尽管张老师一再批评罗飞鸾演戏匠气很重，但是罗飞鸾就是能做到演什么是什么，演什么什么拿奖。
他比自己聪明太多了，有天赋太多了。
对于你们这些天才来说，普通的每一步都需要凡人耗尽所有才能走到。
尚先生啊。
你能明白吗？
一路顺风顺水保研读博，甚至连做生意都那么有头脑的你，能知道，什么是平庸之罪吗？
夏元凌这句“不够聪明”的回答，对尚川来说，却好似在他的心脏上开了一枪。
——“你为什么要熬夜到那么晚学习？”
——“我没有哥哥你那么聪明啊。”
——“以后我养你就行了，我们家的小公主不用吃那么多的苦。”
然后呢？
然后他心爱的小公主抱着自己送给她的玫瑰花，在那个滂沱大雨的夜里穿着红色高跟鞋和黑裙子跳进了湍急的河水里，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他翻看了尚淼生前所有的日记和信件，每一个字都在控诉自己这个“完美的哥哥”给她带来了多少的痛苦。
为什么你能那么快记住课文？
为什么你无论哪一科成绩都好？
为什么连跳舞，你都学得那么快？
为什么爸爸妈妈已经有了那么优秀的你，却还要生下这么平庸的我？
尚川松开了抓住夏元凌的手。
他怕了。
他当然害怕，毕竟他已经失去了一位骨肉血亲。
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如同玫瑰随风凋零。留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控诉自己的罪状。
如果当初他没有说那句“我养你”，如果他当初没有早点离开家，如果他能更快一点发现异常，尚淼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今他刻在骨里的爱人，却又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尚先生，你让我拍戏好吗？我求求你，就这一次，我已经准备这么多了，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尚先生，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就让我好好地把这部戏拍完好吗？”
他伸手抱住了尚川，或许是激烈的吵架之后，夏元凌开始想念起那些过去的温存。他知道尚川是对自己好，但是机会难得，错过了难以重来，他不得不对自己下狠手，才能抓住蜀湮这个人物的精髓。
不疯魔，不成活。
他已经疯了，就让他好好地，演完这部戏吧。
“拍完这部我就再也不接这个类型的了，我们去旅游好吗？不会有问题的。”
另一方面他知晓尚川的实力，如果尚先生真的从中作梗，想要毁掉一部电影真的是太容易了。
他如果真的和尚川硬碰硬地吵，尚川说不准会真的想办法让他不能参演。
但是眼前的夏元凌，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尚川的心反倒软了。
尚川当然知道，这一路走来，夏元凌到底有多不容易。
你要如何责怪一个追梦的人。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尚川的到底是受不住他这样的软磨硬泡。
他声音放软，哄着夏元凌先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先跟我回去，后面的事情我们再商量，你看可以吗？”
“嗯好，我都听您的。”
夏元凌抓住了尚先生的手。
只是在两个人掌心相贴的瞬间，夏元凌愣了一下。
原来那里，
没有玫瑰花啊。
辞别了安潜和罗飞鸾，回到家的夏元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他照例嬉皮笑脸地给尚川赔罪，给他倒水泡茶，还把尚先生摁在沙发上给他敲肩膀。
“你别给我献殷勤了，”尚川拽着人胳膊，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夏元凌，你这次做事太过分了！你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夏元凌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但是尚先生，我太想拿奖了。”
这段时间，夏元凌的欲望也被随之而来的鲜花和掌声吹捧大了。
他不止想赚钱，想火，他还想拿奖。
像罗飞鸾一样，像所有他尊重的老前辈一样。
苏慎言能带给他票房，但认可和实力，只有蜀湮能够带给他。
电影评奖偏爱文艺片，文艺片又格外偏爱个人传记。
更何况，这次的剧本又是张老师撰写的。
再此之前，国内所有的最佳剧本奖都被张老师拿了个遍，更何况《画魔》又是张老师格外用心的作品，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反复的斟酌考量。
尚川也能明白夏元凌的想法，当初他赶论文呢的时候也是一周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差点被扇子他们送了急救。
只是这次，夏元凌这种做法太让人担心了。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别那么急好吗？”
“可是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夏元凌将头放在尚川的肩膀上，“尚先生，你之前写论文的时候也知道，一个好的论点有多重要，又有多难得。”
夏元凌说的东西，他都能理解。
他也曾有过想要实现的梦想，也曾经为此付出过巨大的代价。
他到底是不忍心去把夏元凌死死地扣在自己身边。
就像他曾经念到的童话故事里，冰雪王子死死握在手里的蝴蝶。
如果紧握，反倒会给蝴蝶带来伤害。
更何况，演戏本就是夏元凌的自由。
尚川伸手将小夏拉到自己怀里：“我同意你去演戏，但是二十多天的封闭已经够了，你不许再回那个出租屋了，听到了吗？”
“嗯嗯好。”
“拍戏的时候，要和我保持联络。”
“嗯，尚先生最好了！”
他嬉皮笑脸地，尚川没忍住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抵着夏元凌的脑袋：“你要记住一点，你不是蜀湮，不是苏慎言，你是我的夏元凌。”
两个人各退一步，这事也算有了个好的结局。
那是个尚且有点燥热的夏末，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纱帘洒进客厅，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画出了光斑。
许久未见太阳。
今日得见，格外娇艳。
另一边，安潜和罗飞鸾坐在车里。
安潜问起了今天为什么罗飞鸾会出现在蓝心珠宝，又是怎么和尚先生有联系的。
罗飞鸾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纸袋子交给了安潜，他不敢明说是自己找蓝心珠宝定制的，只能扯了个谎：“有个投资人拖尚先生送给我的，想让我去演他的电影。目前还没考虑好，但是礼物我先拿过来了，挺一般的链子，送给你了。”
不能说是自己找人精心设计的，不能说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只能用这样敷衍、厌恶、嫌弃的方式，来换安潜的一丝心安。
“那也很贵吧。”
“我家里这样的链子很多，你拿着吧。”
安潜只好收下。
两个人在路上，不免聊起刚才夏元凌和尚川之间的矛盾。
安潜自然心疼夏元凌，他不明白为什么拍个戏要闹成这样。
“小夏他——”罗飞鸾提起这个，眼神里也是一阵落寞，“他豁得出去啊。”
正因为没有自己身上背负的这些虚名，夏元凌才能放手一搏。
也正是因为这股子能拼的精神气，张老师才会把《画魔》的剧本交给夏元凌吧。如果交给自己会是怎么样，说不准不过是另一个套着蜀湮皮的江天仁罢了。
张老师不傻，他自然知道夏元凌是远比自己更好的选择。
罗飞鸾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问题，他被太多演戏之外的事情困扰，要忙着综艺，忙着出名，忙着赚钱，忙着巩固自己的圈子，永远用着那一套演戏，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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