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对对手的尊重这回事。
心念一动,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下继续跳跃起不规则的舞步,被牢牢锁住的时间又开始了永不停歇的流淌。
脑花还维持着召唤咒灵的手势,下一秒就看到空荡荡的掌心,脸上处变不惊的笑容猛地消失,狭长的眼眸看向正前方倚靠在飞毯上撑着脑袋把玩手里小方块盒子的伊薇安。
“什么时候?”
伊薇安看也没看他一眼,认真地摆弄着眼前毫无反应的小盒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说,那些灰溜溜滚回去的诅咒既然提到了我,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能力吗?”
脑花神色冰冷,就连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难以维持下去了,“回溯时间……对我来说应该并不管用才对。”
伊薇安就连骨杖都收起来了,原本懒得搭理他,闻言才掀起眼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只有回溯?”
“你这家伙还真是又弱又卑劣啊。居然被这样的家伙逼到这种地步,五条悟你这个大笨蛋。”
越想越气,小嘴叭叭已经没办法宣泄伊薇安的不满了,指尖毫不留情地东戳戳西戳戳,恨不得把这个古怪的盒子戳出个窟窿。
“说说看吧。”不管怎么戳黑盒子也没有回馈给她丝毫反应,伊薇安这才闷声闷气地开口,“这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认清了没办法从她手里重新夺回狱门疆这件事,脑花也不着急,脸上又挂起了虚伪的笑。
伊薇安蹙眉,不耐烦地移开视线,“我不会杀你。”
“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既然那些搞事情的诅咒已经全部解决掉了,就算暂时没办法把他放出来也没关系,反正也是这家伙自己大意导致的下场。”
“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要建立某种新的制度吧?至于是什么制度……诅咒的制度么?”
伊薇安释放出赤/裸/裸的恶意,脑花心里忽然涌现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清脆的声音承载着浓重的戾气在耳边炸开——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上你和另外那两只诅咒,还有再也没办法冒头的屑厨子,让你们亲眼看着,我把这个世界的诅咒全都找出来杀掉怎么样?”
她想了想,眉眼弯弯地补充道:“不对,只杀光诅咒似乎没什么意思呢。不如,我再把所有的咒术师杀光好了。”
“这样,这个世界就会只剩下普通人类这一种生物——四舍五入也算是帮悟那家伙实现愿望了呢——”
“啊,碍眼的人类也可以杀掉,反正就凭那群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也没办法阻止我。早就想直接杀掉了,不过就这么死掉是不是有点便宜了他们……”
脑花从来没想过,会从明显就是站在咒术高专方的任何一个人口中听到这种光棍式言论。
更何况对方看起来似乎还和咒术高专的最强支柱关系匪浅。
他以为她只是在试图威胁自己——
但当他看到那张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满不在乎时,就知道这种事眼前的疯女人一定干得出来。
他也没有再不自量力地去怀疑对方有没有付诸行动的能力。
“呃……”还真是和五条悟那家伙如出一辙的疯。
封印了一个疯子又来了一个疯子什么的……
“唔。不愧是伊薇呐。”
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瞬间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是从那个黑盒子里传来的声音。
伊薇安不满地弹了弹手里的黑盒子,“什么嘛,你这家伙——”
低低的笑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悟?”
“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就是现在伊薇手上的东西,叫做「狱门疆」。”
身为最强就算因为亿点点小失误惨遭封印,以五条悟的性格显然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虽然目前确实是成了什么也做不了的看客,最起码也算是差不多了解了这玩意的功用。
“据你面前的那个王八蛋所说,封印倒是可以从内部打破……只不过,伊薇愿意等人家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吗呜呜——”
就算看不见他本人,伊薇安也多多少少脑补出了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耳边是不断巴拉巴拉的魔音,亮晶晶的圆眼逐渐失去高光变成了没有梦想的死鱼眼。
“虽然知道伊薇现在肯定很想知道原理之类的……但是伊薇确定不稍微关心一下下人家脆弱的小心灵吗?毕竟未来那——么长一段时间人家都不能抱着软乎乎的伊薇薇睡觉觉了呢。”
伊薇安:“……”
叠词词恶心心。
他的语气陡然一变,咬牙切齿:“真是一件光是想想就火大得不得了的事情啊——这么一想小伊薇的想法可行性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高呢。”
深吸一口气,伊薇安「啪」地一下拍在黑不溜秋的盒子上,强行打断施法,“也就是说——只要外部的时间过去大概一千年就可以了,没错吧?”
被毫不留情扇了一巴掌(虽然是扇在盒子上)的五条悟顿了顿,肯定道:“伊薇真聪明——”
伊薇安假装自己一点也没被他的彩虹屁收买,不自觉扬起骄傲的尖下巴,轻轻「哼」了一声,手中凝聚出沉甸甸低低骨杖,戳了戳狱门疆,“你这家伙是不是忘了我的能力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道闪烁着劈里啪啦的暴戾电光毫不留情地劈在了试图溜之大吉的脑花脚边,在瓷实的大理石地面上炸出一个不小的深坑。
“我说,搞了事就跑是你们诅咒界的传统艺能吗?”
无视掉耳边不间断不重复的花式彩虹屁,伊薇安耐心地花费了点时间弄出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罩子把抵死不从的脑花扔了进去,“好了,送你一张「小黑盒同款结界无限期体验卡」——稍微加强了一点,喜欢吗?”
总算把所有的外部因素解决掉了,她又看向手里的黑盒子,“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微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代价是什么?”
伊薇安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扬起笑容,“那可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怎么会需要代价呢?”
万事万物都有其固定的运行轨迹,强行改变时间线这种事情自然也需要等值的代价用以交换。
“如你所说,伊薇,这是我应该承担的下场。”
“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而不是让你付出代价。”
“在这期间,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我的伊薇终于找到了离开的办法,我也不会试图阻挠你的决定。”
一个总是不正经的人突然正经起来什么的,伊薇安叹了口气。
在某些时候,这家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但——
“悟如果生气的话,等出来之后,再找我算账吧?”
不去理会他的抗议,伊薇安召唤出影子书,哗哗作响的书页凝聚出存粹的力量,怪异冗长的腔调缓缓流淌,繁复的咒语缔结出华丽的仪式——
悬在半空中的伊薇安掌心里静静地躺着漆黑的盒子,耀眼的光芒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为了不过多干涉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她把加速时间流动的区域圈定在了自己身上,以她为锚点,时间的长河就像一条和缓的小溪,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向前狂奔。
空气中肉眼无法捕捉的微生物瞬间被飞速流淌的时间侵蚀了短暂的生命,伊薇安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很快就长过了脚踝,垂坠在空中。
尽管并不明显,但她稚嫩的面容还是彻底褪去了肉嘟嘟的婴儿肥,脸颊的线条愈发流畅,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纤瘦身体也抽高了许多,逐渐显露出少女身体的弧度。
随着力量的不断输出,身体里重新流淌的魔力被一点点抽空,熟悉的干涸感席卷而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让她几乎有些站立不住。
伊薇安垂眸,看向紧握着骨杖的手背愈发苍白,青绿色的血管泛起不正常的暗红,粉白的指尖染上乌青。
她对自己的变化不为所动,毫不在意消逝的生命,骨杖上硕大的晶石绽放出炫目的光芒。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八百年……
直到将时间推进到了九百年后,狱门疆的力量才被完全削弱,火冒三丈的五条悟瞬间爆发出强劲的咒力,以绝对的力量从内部彻底打破了封印。
高大的身影再一次映入眼眸,伊薇安这才安抚住身体里飞速运转的魔力,由紫色光芒构筑出的巨大仪式失去了魔力的供给,一点一点消弭于无形。
伊薇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充斥着熟悉气息的怀抱。
是让人安心的怀抱。
欢迎回来……
悟……
作者有话要说:
到点了,上号!
68、代价
伊薇安努力抑制住身体自发想要通过蜷缩在一起抵御疼痛的条件反射,任由那股陌生的力量不断地试图把她的血液从身体里挤压出来,坚韧的骨骼就像被不知名的手狠狠碾碎,尖锐的碎屑深深地扎入仿佛强行撕裂的血肉里,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让她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一点儿呜咽之外的声音。
收回骨杖,她颤抖着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身,乌青的指尖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把头埋进这个让人安心的怀抱里,蹭了一下。
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雪香,她没忍住又蹭了蹭,努力放缓急促的呼吸去平复深入骨髓的痛楚,不想让他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大大的尖顶法师帽滑下,落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里。
五条悟没有带眼罩,银白的碎发散落在额角,顾不上生气,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纤弱的身体。
棱角分明的下颔抵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手臂眷恋而又克制地收紧,恨不得把一意孤行的魔女和自己彻底绑在一起。
永远也不要分开。
身体里不断被撕扯的疼痛终于随着魔力的消散而减轻不少,伊薇安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和泛红的眼眶。
五条悟不受控制地伸手抚摸她的眼尾,指腹轻轻压了一下,留下一个显眼的红印子。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像有千万根针不断地刺入相同的地方,细密的疼痛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器官。
真疼啊……
“悟……”就像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人,伊薇安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都死了。”
“除了虎杖,全都死掉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可是为什么,亲眼看着他们死掉,还是会难过?”
她努力地仰起头,不让溢满眼眶的泪水掉下来。
鼻子酸酸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涩涩的。
五条悟垂眸,视线落在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那里布满了发黑的青紫色淤痕。
指尖拂过那片明显是个手印的淤青,耳边是细微的哽咽,还有她身上时间留下的痕迹——
生平第一次,五条悟感受到了极致的暴怒。
对自己的愤怒,对不作为的咒术界的愤怒,对占据了夏油杰身体那只诅咒的愤怒……
复杂磅礴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飞速燃烧的大脑细胞,无处宣泄的怒火,最终还是汇聚成了温柔的叹息。
“别哭,伊薇。”
伊薇安把头埋进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我把虎杖的身体和那个灵魂……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他失控了吗?”
“嗯……”她解释道:“他们的目标里,还包括唤醒那个灵魂。”
“不出意外的话,他没办法再抢占身体的主导权,虎杖的身体死亡后所有绑定的力量也会彻底消散。”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既然因为那个厨子的存在让虎杖有了向死而生的觉悟。那么,就让他也好好体会一下看着自己的力量一天天走向消亡的感受吧。
五条悟抱紧了她,手臂收紧把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就算她不说他能想象到这种事情的危险程度。
答应了保护她,却还是食言了。
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伊薇安抬手轻轻拍着他弓起的脊背,指尖摩挲着凸起的蝴蝶骨,安抚道:“他在等你,要回去吗?”
就算事情已经解决地差不多了,伊薇安也没有感觉到丝毫轻松的情绪。
逝去的生命,蒙尘的回忆,鲜血和泪水,存在与死亡,仅仅一个夜晚,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头顶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就像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
可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就像这个看不到曙光的夜晚,是真实而深切地存在着一样。
冰凉的手自然而然地钻进大手里,没让他来得及看见自己的指尖,伊薇安带上被装进结界里的脑花,凝聚出骨杖,无视身体发出的抗议,开启了传送。
——
一片狼藉的涉谷之光大厦顶部。
虎杖呆滞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通红的眼睛下是另一双死性不改的眼睛,宿傩还在喋喋不休地发泄着自己的恶意,尖锐的话语就像染血的利刃一刀一刀刺入虎杖心里。
鲜红的心脏千疮百孔,虎杖却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有些不为所动。
身旁是了无生息的同伴,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捏着棕色的小包,泪水泅湿了深色的衣料。
耀眼的光芒一闪而逝,留下两道相携而来的身影。
虎杖这才抬起头,红肿的眼眶看向他们。
伊薇安一眼就看到了他肿起来的眼睛,她不去猜测他究竟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多久,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和五条悟沉默地走到他身前。
五条悟一直都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心性,他们勇敢无畏,热血却不莽撞,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和衡量方法,他们是他对咒术界最后的容忍和底线。
伊薇安的话就像一记预防针,尽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
一手带大的孩子面色灰白地倒在血污里,凭借普通人的体质亲手打破「禅院」这个姓氏的真希,和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熊猫,视线落在虎杖手里变形的小包上,湖蓝色的眼睛染上了腥红。
隐约察觉到了五条悟身上失控的咒力场,伊薇安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悟。”
五条悟没有生气,他回握住掌心里怎么也捂不热的小手,笑容核善,“别担心。我只是……需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