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汀被赋予了「水」的传承,水是万物之源,是温柔,是包容,也是生命。
可唯独不是强大。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第一次睁开时,看到的是才从沉睡中苏醒不久的伊薇安。
她似乎与生俱来就喜爱上了这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躺在伊薇安亲手编织的简陋摇篮里的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没有牙齿的小嘴巴笑嘻嘻地裂开,想要去触碰那两颗饱满的葡萄。
伊薇安轻轻地捏住她软乎乎的小手,冲她笑了一下,重新把她交到了希尔手上。
从那之后,森林外围出现了一座阴森森的古堡,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坚定地抵挡住所有试图侵袭的风雨。
但是小克莉丝汀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亲手抱过自己的前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森林。
“她不喜欢我吗?”她这样问希尔。
希尔总是笑着摇摇头,告诉她,“她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的疑惑在亲眼看到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回到母树治疗的瘦弱身影之后,得到了解答。
那时的伊薇安很弱小,没有传承也没有诺亚,只有永不后退的决心。
也是从那次之后,温柔的水变成了冰。
克莉丝汀是魔女里的异类。
她摒弃在魔法上的天赋,修习体术,锻炼肌肉,举起了刺向敌人的利剑。
森林里只有她和希尔,还有偶尔回来一次都会避着她、担心身上的血腥味会让她感到不安的伊薇安。
每当她远远地躲在树后,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伊薇安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沉入母树,风把浓郁呛人的血腥味送到她鼻息间。
她没有害怕。
她瘦弱的身体躲在大树后,一次又一次挥舞着从死去的敌人身上拔下来的重剑。
每当伊薇安回来一次,克莉丝汀就会逼迫自己去达到更高的目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伊薇安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克莉丝汀就坚定不移地在身后跟。
她从不回头,克莉丝汀也从未停下脚步。
她不是永远只能被那道瘦弱的身影护在身后的孩子,她是可以和那个人并肩作战的克莉丝汀。
在魔女亲手选择并打磨魔杖的那一天,伊薇安回来了,她悄悄地塞给希尔一大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珍贵材料,一声不吭地又离开了。
希尔把那些材料摆在她面前,让她挑选。
克莉丝汀没有选择那些华丽的宝石,只选择了一枚算不上珍稀的深紫色魔法晶石,和一块高级魔兽身上最坚硬的脊骨。
她亲手打磨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剑。
只有把手处镶嵌着一枚紫色宝石的剑。
当她拿着那把剑来到希尔面前时,希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那时候,森林里再次迎来了新生命的诞生,克莉丝汀以为伊薇安会回来。
但她没有……
她想,下次见面,就告诉那个人,自己可以和她一起战斗了。
可是伊薇安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
她眼神空洞地回到森林,伏在希尔身上嚎啕大哭。
而她腰上悬挂着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躲在树后,手足无措。
伊薇安变得更强了,代价是一天比一天虚无的笑容。
她难过的时候会笑,委屈的时候会笑,就连面对希尔的时候也会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笑。
她躲在大树后,像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克莉丝汀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伊薇安在乎那些幼崽,那她就代替她照顾她们——
直到她重新回到森林的那一天。
这样的日子本该一直这样平静地沉睡在时间长河里,被无形的双手推动着缓缓前行。
可是有一天,那个人消失了。
那个用瘦弱的身体抗下所有风雨,成为了森林保护伞的人消失了。
就连希尔也感受不到丝毫她的气息。
悲伤的世界树遭受了毒蛇的侵蚀,森林里弥漫着希尔难以抑制的悲伤。
那群幼崽——那群被她庇护却不自知,反而畏惧着她的小兔崽子们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悲伤,她们懵懂地察觉到了克莉丝汀的异样,她们为希尔担忧,她们依旧顽皮地待在铜墙铁壁一般的森林里,而那个人的名字——却仿佛只是一个对她们来说无足轻重的存在。
克莉丝汀很生气,她离开了森林,她要去寻找那个永远只能看到背影的人。
后来——
后来,希尔忽然恢复了生机,带来了伊薇安的消息。
再后来,奄奄一息的伊薇安回来了。
看着她被世界树容纳蕴养的身体,看着她沉睡的面容,看着她眉眼间难以抹去的疲惫,克莉丝汀突然明白了。
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既然这样,那她就亲手把那群被那个人保护地太好的小兔崽子一个个丢出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对她们的恶意。
让她们知道,究竟是因为谁的存在,她们才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成长。
那个人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那就由克莉丝汀代替她来完成。
“别担心,克莉丝汀。”希尔和从前一样,温柔又包容,“伊薇——”
“要醒来了。”
伊薇……
克莉丝汀在心里默念这个亲昵的称呼,冷淡的眉眼弯了起来,下垂的嘴角掀起波澜,霜雪冰封的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
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但克莉丝汀想告诉她,无论什么事情,杀掉国王也好,推翻教廷的统治也罢,哪怕是向规则亮出獠牙——
只要是那个人想要做的事情,哪怕无法与她并肩,她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就算她会为了谁而离开她们,为了什么事而离开森林,克莉丝汀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
她背着沉重的责任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
克莉丝汀想告诉她,她可以丢掉身为累赘的她们,可以哭泣,可以大笑,也可以任性。
哪怕她再也无法看着那个背影一路前行。
只要那个人可以开心就好。
克莉丝汀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伊薇的教育方法和领导方法是有问题的。但人的行为往往反映了心理,伊薇希望幼崽们无忧无虑地成长,不要看到太多的阴暗面,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弥补呢?
但其实过度的保护反而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不得不说,童年真的会对人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这章主要是交代一下魔法侧这边的感情线,以及为接下来的重逢做铺垫——
72、苏醒
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里,伴随着森林深处若有若无的幼崽哀嚎,安静地蜷缩在母树里的少女缓缓舒展四肢,睁开了双眼。
母树是魔女的诞生之地,也是魔女的灵魂安息之所。
她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心是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
母树宽容而祥和,她深爱着每一个孩子,也从不会拒绝向她寻求安慰的孩子。
伊薇安赤身裸体地从温暖的母树里走出,心念一动,猎猎长袍包裹住无暇的身体。
可怖的纹路褪去,破碎的内脏恢复如初,微卷的长发垂坠至脚踝,瓷白的肌肤在恍惚的光影下散发出灼灼光辉。
伊薇安随手捞起一把过长的头发,想了想,干脆利落地召唤来执掌风的元素精灵,飘飘忽忽的小精灵亲昵地蹭蹭久别的小魔女,认真地工作起来。
没一会儿,柔亮的长发被修剪到齐腰的长度,随意慵懒地披散在身后。
伊薇安挥挥手,把掉落的长发用风托起,送回母树的根部。
耳边不时传来呜呜咽咽的哀嚎,听起来像那帮幼崽的声音。
但伊薇安没有感受到一丝陌生的气息——所以应该是熟人作案。
她没有用魔法,而是一步一步从母树里走出,沿着那条铺撒着落叶的小路,看着沿途独属于希尔的彩色小花,回忆在脑海里涌现。
最先涌现的,自然是当她从母树诞生,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温馨的、包含着许许多多期许和爱意的小摇篮托举着她的身体,她看到了围成一圈的面庞。
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于是小小的伊薇安被她们的快乐所感染,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对她们笑了起来——
尽管后来无数次,缺德的前辈们都会用留影魔法石里她一边淌口水一边傻笑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嘲笑她。
伊薇安每次都会被气得不轻,满森林追着她们跑,就连希尔亲自出马劝也没用。
恍惚间,熟悉的身影似乎从眼前飘过,火红的短发女人一边催动魔力飘来飘去,一边回头做出鬼脸,把身后腿短的小团子气得无能狂怒。
她垂眸一笑,眼前忽然出现一双只会出现在战士身上的靴子。
“您……终于醒了。”
伊薇安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几分熟悉的脸。
记忆里,她还见过另一张流着口水傻笑的脸——那张傻乎乎的脸和眼前眉眼冷冽的少女逐渐重叠了起来。
“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没想到自己仰慕的人居然还记得她的存在,她想要牵动嘴角对她笑一笑,却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是。”她沮丧地垂下脑袋,一点儿在幼崽们面前的威严模样都没有。
伊薇安看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忽然有点好奇摸上去的手感,她笑了笑,抬手轻轻摸了摸——
“你长大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
却差点让克莉丝汀控制不住眼眶里翻滚的泪水。
“是,我长大了。”她放任自己沉溺于那个人指尖微凉的温度,“所以,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
伊薇……
她默默地在心里加上了那个亲昵地有些难以靠近的称呼。
克莉丝汀的话,让伊薇安愣了一下。
记忆里,眼前高挑的、身上覆盖着健康肌肉的女性,似乎不久前,还是对着她傻笑,让她下定决心守住森林的幼崽。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
伊薇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好像习惯了被畏惧着,却不太懂得应该怎么样和她们相处。
她收回手,“克莉丝汀……我沉睡了多久?”
克莉丝汀垂眸,掩盖住水蓝色眼眸里的留恋,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只有不断摩挲着剑把处深紫色宝石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五年。您睡了五年。”
五年……
伊薇安叹了口气,不声不响消失了五年,应该还来得及吧?
心口处的烙印发出些微的烫,就像一块大石牢牢地压在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他的情绪吗?
伊薇安眼前浮现出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眸,不自觉笑了笑。
她想——
去找他……
在那之前,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少呢。
“希尔……”她稍微有些不安,“还好吗?”
克莉丝汀垂眸,她身形高挑,垂眸的角度正好可以把那个人的每一个表情藏进眼睛里,又不会让她感到冒犯。
“希尔没事,她为您开心。”
我也是……
她默默在心里补充。
伊薇安顿了顿,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翩跹的翅膀,一下就闯进了她心里。
真想看到这个人更多藏起来的样子,克莉丝汀指腹摩挲着那颗美丽的晶石。
希尔是个开明的母亲。
伊薇安一直都知道。
但就像每一个亲口告诉父母自己已经找到了希望共度一生的伴侣的孩子一样,伊薇安也会担心,希尔会不会不喜欢她珍惜的人。
希尔对她来说是比母亲还要重要的存在,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去考虑希尔的想法。
她忽然很想见到希尔——她想扑进那个温暖安心的怀抱里,让那双温柔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背脊。
克莉丝汀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毫不掩饰的开心。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是什么让她这么开心?
她很想开口用轻松地语气祝福她,她很想伸手抱一抱这具纤瘦的身体,她更想陪伴在她身边,亲眼看看那个人眼中的世界。
但她不能……
没关系……
克莉丝汀安慰自己,她还可以帮她好好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祥和,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寻热爱。
只要那个人的脸上不要再遍布泪痕,克莉丝汀什么都可以做。
吟游诗人说得没错,魔女的固执是刻入血液骨髓的传承。
她为了一个人拿起手中的剑,为了一个人挥舞手中的剑,也愿意为了一个人放下手中的剑。
克莉丝汀从不后悔。
因为她终于可以在那个人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
足够了,不是吗?
高挑的女性左手抚摸剑把,垂眸注视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女,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伊薇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微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试图冒犯这片土地的宁静?”
“森林外围……有个魔族想要见您。”克莉丝汀惋惜于那抹笑容的转瞬即逝,“除此之外,只有误闯森林的小杂碎。”
“魔族?”伊薇安凝眉思索,忽然想起了曾经有过交际的魔族男性,决定去看看,“也许不是误闯,克莉丝汀。”
那些贼心不死的种族总会扔出几只小虾米作为探路的垫脚石,想要以此刺探。
如果不好好震慑一番,那些藏在背后的黑影只会得寸进尺。
克莉丝汀了然,颔首道:“我会用我手中的剑——为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为森林,也为您。
伊薇安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来到了森林外围——她很高兴,克莉丝汀比她更适合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人。
至于她,大概更适合充当守护者的角色。
有事没事只需要去震慑一下那些企图伸出触角的人就好。
或许可以暂时放下一切交给亲爱的小克莉丝汀。
她这么想着,就看到了又被拒之门外的魔族——雪尔温。
他很高,魔族的高等血脉身形都十分高大,且足够英俊——
她也是通过这一点大致判断出他在魔族的地位,肉眼可以看出在两米之上,蜜棕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如同天然酿造的蜂蜜,猩红的眼眸流淌着光辉,黑色的犄角从雪色的短发里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