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的纷扰,也不必我对你多加解释。”
乐远岑站在龙五的墓碑前。龙五与秋水夫人从神仙眷侣到反目成仇,那些甜蜜恩爱转眼成为阴谋诡计之事,就不用她去多说明了。
人在江湖行走越久,就越能体会到初心可贵。
偏偏人海茫茫,两人个人相遇、相知、相敬、相爱、相守,这着实太难了一些。
乐远岑想着就从怀中取出了新编的《太白诗选》。她曾经从龙五手中得到了《太白诗选》,后来将它烧了,却是以其内容走上了江湖险途。
而今,她所练得的《嫁衣神功》也好,或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武功也好,还是有关沉眠的青龙也好,这些随便哪一点都会引得江湖风云的事情,总还是要记录下来。不然,让它们就此彻底湮灭在江湖里,也是有些可惜。
“柳叔,龙五,我的时间不多了。今日特意告之你们二位,我会如那日你们所托于我一般,将此书托付出去。我也不知道是希望某日有缘人翻开它,还是希望永远不会有人翻开它。不过,后来的事情就让后人去操心了。”
乐远岑将《太白诗选》交给了身边的楚留香,她想等到楚留香老去的那一天,再把这本书藏到龙五本来想要藏的书局里。
如此一来,机缘也好,烦恼也好,就都是后人的事情了。
楚留香沉默地接过了书,他知道这个秘密会在他临终之前才送出去。那也许还有几十年,却是再也没有乐远岑相伴的几十年。“两位前辈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完成岑岑的嘱托。”
告别了龙五与柳长街的墓地,两人走回了桃花镇。
圆月当空。
有人在家中拜月,有人聚在一起吃月饼喝酒,有人三五成群上街游乐。而入夜后,河里已经飘起了不少河灯。
楚留香与乐远岑并肩走在如此热闹的街,但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中秋了。
乐远岑明天就要离开了,她并不希望让楚留香见证她的死亡,更不需要一具棺椁来埋葬尸体。只怕在嫁衣神功的澎湃内力无法抑制之际,她的身体将会只余灰烬。
“我们去问一卦好不好?”楚留香恰好看到了街尾的道观。
其实,他并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卦辞,只是当两人一步步走到了明日的分离将至,他还是会可笑地想要再去问一问天意。
“好。”乐远岑也不去想这是自欺欺人,或是祈求上天垂怜。
道观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位老道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他见到两人进来算卦,就取用六枚铜钱与一只龟壳,让人将铜钱放入龟壳,一手拖握,一手封口,上下摇晃六次左右。便可以将封口的手放下,轻轻将器物内的铜钱依次倒出,形成一卦。
老道本是有些神游天外,但他没有想到问卦的一男一女,先后都是摇出了咸卦。这让他回过神来凝视起两人,许久之后才开口说了起来。
“山上有泽,为咸;君子以虚受人。在老道看来,咸卦是六十四卦里最耐人寻味、独具深意的卦象。咸,是无心之感。心于何处去,情以何处生,天地之大,难以成说。感为何感,如是可知,则在万物之间得道。你们求的就在天地道法之间。”
老道说完就闭起了眼睛,显然没有再继续说明的打算,他又伸手指了指一侧的牌子,‘一卦十文,十文足矣。’
乐远岑与楚留香放下了二十文铜钱。
这一问咸卦,确实有些意味深长,是到了难以一下就理解的地步。
两人没有多言,慢慢走回了桃花镇上的小院。
圆月清辉,透过窗户,散在静谧的房间里。
床上的两人合衣而躺,十指紧扣,一直静待到了月沉日升。
乐远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去烦忧。
在鸟鸣之时,她才开口说到,“香香,现在想来,此生我尚有一个遗憾,我没有能亲眼看一看你的样子。可惜,这是无法完满的事情,那也就只能如此了。”
乐远岑会是仅有这样一个遗憾吗?
她拥有了如此美好的感情,却只能是如此短暂的拥有,那么她不可能只有所言的一个遗憾。然而,等待太过孤寂,誓言太过缥缈,她不会说出期待来生。
“所以,你要记得许下的承诺。我走之后,你一个人也要过得精彩。”
乐远岑缓缓松开了楚留香的手,既然她无法去期待,那么只能希望他够忘了她。也许,或者不是也许,她在某一日也会忘了他。
“好。”楚留香只说了一个字,因为他不知还能多说什么。
一切总要走到终点,这从未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睁眼,只是感觉到身侧的人下了床,走出了房间,然后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乐远岑紧紧握住了身前挂着的铜钱,她离开了桃花镇,赶在在大限将至前,急速飞纵向了桃源村的河岸边。
这条河一如既往的宁静,仿佛她十三年前刚到此处的模样。
河岸边的桃花树上结了桃子,透着一股甜蜜的味道。
在桃树之侧,她想起了多年前与黄药师戏言的一语成谶。黄药师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这一点等她哪一天遇到,她就会明白了。
乐远岑想着就笑了,而今她确实明白了,明白了但却也留不住了。
然后,她只觉身体仿佛燃烧了起来,紧握的铜钱仿佛嵌入了手掌被染上了鲜血。
只是,下一刻。
桃树边只余下一片灰烬,灰烬被风吹入了河流里,朝着远方而去。那枚染血的铜钱,就慢慢地沉入了河底。
***
四十九年后。
“楚兄,你真的打算不回江南了?”姬冰雁来到桃源村,一方面是来看一看拜楚留香为师的孙儿,另一方面当然是来探望多年不见的楚留香。
这些年来,香帅已经从江湖上隐退了。
姬冰雁也是事后才知道乐远岑的隐病,他在几十年前见到了孑然一身的楚留香。
当时,楚留香看上去活得不错,脸上不见悲伤之意,反而还能带着柔和的笑意。然而,姬冰雁到底了解楚留香,他发现那种笑容不全是楚留香的笑容,也像是乐远岑的笑容。也许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倘若不得不分别,那会忍不住用自身去记住她的样子。
“桃源村很好,我就不回江南了。”楚留香笑着给姬冰雁泡了茶,“你不妨也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老酒鬼不日也会来。我们也是难得再三人聚一聚,以后怕也是难了。”
“那我就在此停留几日,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
姬冰雁看向屋外。这里曾经住过四个人,到底还是三缺一了。不过,确实也少有以后了,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也没几年了。
楚留香与姬冰雁一起吃过了午饭。
下午他就照例前往河岸边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向了那棵桃花树,他取出了一枚沾血的铜钱。
“岑岑,我有种感觉,我很快就要将那本《太白诗选》送到书局去了,能够全了你走之后的最后一个嘱托。”
楚留香说着又摇头了,“也不对,你最后的嘱托其实是让我履行承诺忘了你,这我就要做到了。”
楚留香抬头看向了苍天。
如果说情是魔障,此生他却是遇仙。到底是仙下凡渡劫,还是凡历劫上天?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他一生都没有欺骗过乐远岑半分,结发为夫妻,得一人之后,再无旁人可入身心。而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能完成最后的承诺,忘了她,忘了她的一切。
“答应你的,我就会做到。只是,你别怪我忘得慢了一些。你放心,人如有来生,我定然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你说这样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恢复到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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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陆小凤时不时总会与司空摘星打赌; 这次赌的是他们面前走过去的第三十三个人是男是女,结果陆小凤输了,他愿赌服输地履行了赌约。
赌约是陆小凤骑上一匹马; 放任那匹马往前走; 走上三十三天。
如果是走入了山林里; 那么就挖一株上好的药材回来卖钱;如果是走入了小镇上,那就取小镇捕头的佩刀借来一观。如果三十三天后是走在半道上,就让马继续往下走; 看看马是先入山还是先入镇。
也许,常人看来这是颇为无聊的赌约,但是陆小凤玩得很开心。
这匹马走了三十三天,刚好走进了西垂边境上的一处小镇。
小镇入口处,风沙将石碑吹得有些龟裂了; 但还是能辨认出上面的三个字‘无侠镇’。
“无侠镇?”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翻身下马; 牵着马走进了这个名字有些古怪的小镇。此处无侠,那么它会有什么?
小镇并不大; 更加谈不上热闹。
很可能因为今日是腊月三十; 人们都已经归家准备起了团圆饭; 让被风沙浸染的长街显得更为冷清。
陆小凤绕着小镇转了一圈; 他觉得小镇里隐约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似乎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战,但是镇上并未留下丝毫踪迹,就连一滴血都没有。
他在兜兜转转后,终于找了一家在街尾处的客栈。先将马栓在了一侧的马棚里; 再绕到了客栈正门处,大门半开半掩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还接待旅人。
陆小凤抬头看了客栈的匾额‘归舟客栈’,门口还挂着两幅刻字‘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不得不说,这些字写得非常漂亮,刻得更加漂亮。
在一笔一划之间,让他这个不怎么精通书画的人,也是看出了几分深意,仿佛刻字的刀本不该是用来刻字的。然而,匾额与木牌的材质皆是普通到了极点,与这种刻字显然并不相称。
陆小凤疑惑着推开了客栈的门,大堂里的摆设让他觉得客栈是打烊了,就见不少椅子已经翻到桌子上。只余唯一一张长桌,边上还放着长凳。
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的面前放着几本账本与一个算盘,也不知是否已经盘好了账。而男人没有去管账本,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刻着一个木雕,没有去看进来的陆小凤一眼。
此时,二楼忽而出现了一个女人,对着进店的陆小凤展颜一笑,“这位小哥,客栈已经打烊了。你没有看到门口贴着的告示吗?小店休假到年初七才开张。”
陆小凤看着半倚在楼梯围栏处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衣服,笑得极为明媚。她看着还似二十几岁的面容,但是不经意间的那种风情万种,表明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了。
不过,在此般风沙满天,又是寒风刺骨的西垂小镇,这个女人如同一把烈焰扫去了此地的枯燥无味。
“我真的不能投宿吗?小镇上似乎没有其它开门的店铺了。”
陆小凤笑着又说,“而且,我也没有看到店门口不营业的告示。既然我已经进来了,也就是你我的缘分了。”
红衣女人也是笑了起来,却没有对陆小凤说话,而先问了长桌旁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李二,我让你去贴的告示呢?”
“风很大,它可能被吹走了。”
那个名唤李二的男人终于说话了,他说着还咳了一声,就伸手摸向了腰间却落了一个空。这才抬头看向楼上的女人,“四娘,乐捕头什么时候来?”
李二的话才落下,客栈门口就又多了两个人。
“李二,你等的是我,还是我带来的酒?”陆小凤看向了门口的两人,一个是髯须大汉两手提着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几坛酒。另一个就是刚才说话的人了,那就该是乐捕头了。
陆小凤还记得与司空摘星的赌约,如果马进入了小镇,那么就要借小镇捕头的佩刀一用。只是,他现在有些不确定能否顺利借到佩刀,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位很不一般的捕头。
陆小凤见过不少美人,在客栈里就有一位如同火焰般炙热的美人,但这位捕头美得让人心生迷离之感。
云想衣裳花想容,单单看外貌已是天人之姿。而再看到她的三分笑意,一笑让严寒的西域多了三分江南的柔和,但她的眼神却又是多了另外的三分冷清,一眼让人又仿佛置身在北方的深秋里。
不管怎么说,这人都不像是一位捕头,虽然她的确穿了一件普通捕头会穿的差服,腰间配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小镇,一间更加奇怪的客栈,四位奇怪的客栈中人。
不过,陆小凤还就喜欢与奇怪的事情打交道。
“我等的当然是酒。”李二也没有太过客气,他站起了走向了须髯大汉,取过了大汉手上的酒,打开其中一坛就喝了起来。
李二似乎一点也离不开酒,在一口酒之后才像是醒了过来,“对了,乐捕头,你是不是不小心把我贴的告示给扯掉了?中午你走出客栈之后,没有人在动过那扇门。不是你做的,就是风做的。现在因为告示掉了,这位客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来投宿了,你说要不要让他住下?今日除夕,还要否招待外人?”
李二的此话一出,陆小凤觉得店内其余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在下陆小凤。出门在外,四海内皆可为朋友。”
陆小凤看向了那位乐捕头,他觉得应该是此人拿主意。“相逢即是缘,今夜除夕,多一位朋友一起喝酒,也能热闹一些。”
“在下乐远岑,是这个镇上的捕头,也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乐远岑说着打量陆小凤几眼,她温和地笑了笑,“既然是团圆夜,当然是要留客的。不过,陆兄如果要继续留宿,那很多杂活就要劳烦你自己动手了。两位伙计已经回家过年了,所以从整理衣物到挑水烧水,没有人能帮你的忙。你也不用付住宿的钱了,交一二菜钱就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