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寻的借口,在他听到陆清远的笑声后,便知道他又没蒙混过关。但陆清远并未拆穿,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么贴心的侍童,我是不是该加工钱了?”
沈孟庄方才还提心吊胆,此刻也松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纱布给陆清远包扎,笑着回应:“我不介意。”
陆清远伤势严重,沈孟庄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一茶一饭都亲自照看,也亲自帮他洗澡。仿佛突然之间,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对沈孟庄身份的默契。
他不问,他不说。
昧阳破碎,暗境恢复了正常的时序。
这日陆清远躺在屋顶晒太阳,看着碧空如洗,暖阳和煦,他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暖意。
忽而想到从前在安虚峰,他和沈孟庄一起晒太阳、一起练剑、一起数星星、一起赏月的日子。那时的纯粹,是真的从心底里觉得喜不自胜。
他伸出手,日光从指缝中洒下来。
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
——你是我的日月星辰,因为你,我也曾向光而行。
屋檐下脚步声愈来愈近,沈孟庄拿着一个箩筐走到树下摘石榴。陆清远见了便赶紧起身,脸上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巴巴地飞下来凑过去。
——只要你还在的话,如今亦然。
第157章 师兄归来
茶楼内; 陆清远与冷山岚正商议要事; 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的严肃冷峻。
忽而想到那日的异常,陆清远沉声道:“只怕师姐已经被九圣天盯上了。”
冷山岚不解,盯着陆清远沉默未语。
“那日我运气时; 天狼瞳突然反噬。我猜测,是九圣天故意给你机会拿到手; 好交给我让我中他的计。”
陆清远轻轻转动手里的茶盏; 嘴角勾起无奈的哂笑; 却突然听到冷山岚郑重地应了一声:“抱歉。”
“我没怪你。”
陆清远拿起茶壶给冷山岚的茶盏添茶,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说道。
“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天狼瞳本可以趁机废我功体,为何只是取走我的血?”
冷山岚闻言眉头微蹙; 似是想起了什么。静默了片刻,随后道:“那日我曾在暗中听见九圣天说起‘集三邪’。”
“三邪?”
“是,心头血、骷髅魂、金凤心。”
陆清远愣了一下,忽而哑然失笑道:“那他可要失望了,我没有心头血。”
他笑着迎上冷山岚毫无波澜的目光,继续道:“师姐不是也知道?”
“是。”
冷山岚坦然承认。
“费尽心思要我的心头血; 恐怕与三阳有关。只是第一步他就失败了; 想必一定会不折手段找到替代品。在此之前; 我们应该抢在他之前找到其余两样东西。”
冷山岚颔首应道:“金凤心在我这里; 剩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剩下的不言而喻。
茶盏上水汽升腾,厢房内原本有一股暖意; 然而却不知怎么,温度仿佛愈来愈低。陆清远拿起茶盏,却看见水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冰渣。
“下雪啦!下雪啦,好大的雪!”
楼外的孩童仰头看着飘飘摇摇的大雪欢呼雀跃。
楼内的两人闻声赶紧走到窗边,只见外面大雪飘扬,放眼望去只有白皑皑的一片。方才还是枫叶如火,一盏茶的功夫,竟转眼入冬。
陆清远抬头再望,却看见天际竟又是双日当空,疑惑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离开茶楼,一同奔去云下城。
昧阳破碎,寒阳升空。九圣天竟不知在何时与宣衿言达成合作,天狼瞳已取得陆清远之血,剩下的,只要能找到昧阳的替代之物,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三阳开原始,万物得永生。
九圣天将天狼瞳交给宣衿言,要求尽快找到昧阳的替代物。宣衿言查阅古籍,问过古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东煌阳火。
“练就阳火并不难,难的是,自轩丘死后,再无人能知阳火的下落。”宣衿言靠着软塌,乜斜着眼打量九圣天。
“别无他法?”
九圣天迎上宣衿言别有心思的目光,居高临下,魁梧的身影将面前的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有是有,不过……”
宣衿言轻抚怀中白猫,故弄玄虚道。
“要看九圣天舍不舍得了。”
九圣天凝视眼前人,沉默不语等待最后的答案。
“据我所知,东煌阳火还剩下最后两枚火种,一枚用在了当年漠奚峰的大火,还有一枚……”
宣衿言扬起一边嘴角,故意顿了顿,眼神如钩,落在九圣天身上。
“在冷师姐手中。”
“冷山岚?”
九圣天双眼微阖,银色瞳孔中暗流涌动。银甲在烛火中闪烁着凛冽的光,整个人裹在一股寒意中,心思流转。
从云下城回来,冷山岚便一直心神不宁。当日她代九圣天前去谈和,宣衿言拒绝合作,如今怎的又同意了?
正在思虑间,九圣天突然出现在眼前,负手而立冷眼直视她,说道:“火种在哪?”
冷山岚心头一震,思绪混乱了片刻,别过脸回道:“不知道。”
“我再问一次。”
九圣天显然没了初始的好性子,半眯着眼,语气冷漠不容置否。
“火种在哪?”
“不知道。”
“好。”
九圣天嘴角一扬,笑容阴森诡异。
“我不逼你,我等你自己乖乖交出来。”
傲然而立的人拂袖离去,大殿之内气氛幽微。冷山岚看着骤然消失的人影,心里莫名不安。依九圣天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是不知他会用何种手段逼自己交出火种。
果然不出所料。
这日冷山岚坐在殿内,伏案查看密件。一名侍从突然端着木盒走进来,说是九圣天备给冷凰的大礼。
冷山岚疑惑间缓缓打开木盒,待看清木盒内的东西时,脸上的从容神情登时凝固。她浑身都在发抖,双手紧紧握拳,冷静地片刻后,强撑着不动声色道:“带下去,埋了。”
那侍从颔首一礼,端着木盒告退。
一连三日,冷山岚都会收到九圣天送来的木盒。而木盒内,永远都是一颗人头。
直到第四日,九圣天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火种。
暗室内,火光冲天,熊熊烈焰几乎要将整个云下城融化。
宣衿言站在火光外,看着长燃的阳火,目光深邃。静默了片刻后,取出骷髅骨投入熔池。
骷髅人骨瞬间融化,大火骤然喷涌。宣衿言后退几步,挡住袭击的火舌。看着熔池内的火苗中隐隐有一团黑影在飘荡,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待火舌退回熔池恢复原状后,宣衿言再取出天狼瞳投入池中。待天狼瞳中的血贯入阳火之后,一切就大功告成。
紫色血珠渐渐融化,猩红的血液与火舌交织。火势骤紧,如狂风席卷,在空中形成吞天火柱。然而顷刻之后,却一泻千里,火柱登时崩塌,如碎片落回池中,再也无法耀武扬威,犹如将死之虫,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
宣衿言看着一片死寂的熔池,心中疑惑。
大雪纷纷洒洒,暗境银装素裹。夜幕碎星闪烁,街道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即便酷寒,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过年是大日子,再冷也要热热闹闹地过。
孩童们被大人裹成粽子,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一个个踩着雪好不欢快。手里握着雪球你追我赶,被砸疼了也不知道哭,还傻呵呵地笑着。
大人们拖着长长的鞭炮摆在家门口,妇人和小孩躲在大门后,探出脑袋期盼又新奇地看着男人蹲在地上点炮竹。
“噼里啪啦”震耳欲聋,这家歇了那家又响起来,接力一般。小孩子们捂着耳朵,围着大人团团转,高声喊着:“过年啦!过年啦!”
这一切都被屋顶上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陆清远坐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坛故山春,看着屋下被雪球砸哭的小孩,竟笑了出来。
爆竹燃尽的火。 药味浓得刺鼻,他却不觉得讨厌。
或许这就是烟火气吧。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陆清远转过头,目光跟着那人移动,笑道:“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沈孟庄冻得脸颊通红,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哆哆嗦嗦地凑到陆清远身边坐下。扫了一眼脚边的酒坛,嘀咕道:“你还不是来偷酒喝了。”
“我付了钱的。”
陆清远拿起一坛小的递给沈孟庄。
“喝点暖暖身子。”
沈孟庄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口,熟悉的酒香蔓延全身,果然连身心都舒展不少。寒意仿佛都被驱出体外,只剩沁人的甘甜。
餍足的轻叹一声,沈孟庄笑吟吟地看向陆清远,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发笑,遂问道:“看我干什么?”
陆清远仍是笑着,转过头看向脚下千家万户,静默了许久,方才温柔的眼神此刻渐渐有些深邃和暗淡。
他忽而指着万千灯火中的一家,说道:“那户人家昨天刚死了丈夫,只留下一位妇人和三岁小孩。”
沈孟循着陆清远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耀眼的烛光中,只有那户人家烛火黯淡,大红灯笼换成了丧幡。
突然就有一股感同身受的苦涩在心中蔓延,沈孟庄低头独饮。却又听到陆清远忽而说道:“若是人能够不老不死,会不会比较好?这样就不用经历生离死别,人活一遭,至多百年,是不是太苦了点?”
沈孟庄沉默了许久,看着那户渐渐昏暗的灯光,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确实,人若能够不老不死,就免去了与至亲至爱、与亲人好友的离别。从幼时到老之将至,咬牙熬过许许多多的、说得出的、道不明的不如意和苦楚。左不过是为了寻到挚爱,实现抱负。
人生百年,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那几个字而已——成家立业。
携心之所爱成温暖的家,与志同道合立丰功伟业。
而若是突遭横祸,两眼一闭,什么理想抱负,什么至亲至爱,都不过是一纸空谈。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够不老不死,世间安然无恙,也许正是人人所期盼的极乐世界。
沈孟庄眼神一暗,却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陆清远的脸上隐隐有些欣喜。
沈孟庄轻叹一声,沉声道:“如你所言,人若能够不老不死,的确不用经历生死离别。万物永生,看起来的确是天伦之乐。”
“可是。”
沈孟庄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虽隐隐有几分悲痛,却无比坚定。
“百年后呢?千年后呢?人人不老不死,万物不息不灭。人愈来愈多,地愈来愈少,资源枯竭,难以维持生计,到最后只会沦落到人吃人的下场。生老病死,兴衰更替,乃是天道。若强行违背天道,只会适得其反。
我曾修,我曾问过那些道长,既然不老不死不是一件好事,为何他们还要执着于修成不死之身。你猜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如何?”
陆清远盯着沈孟庄,竟忘了眨眼。他的目光深深地陷在沈孟庄的一颦一笑中,无法自拔。
沈孟庄轻笑一声,抿了一口酒,从容道:“拿苍玄派来说,我听说过的苍玄派众人,心之所向,绝非一人之平和立世,他们所求,乃是天下之道、为人之道。所谓天下之道,物尽其用,顺其自然。所谓为人之道,上善若水,无愧本心。真正的极乐之境,真正的天下大同,乃是无我,而非简单的不死不灭。”
陆清远忽而轻笑一声,戏谑道:“我也是苍玄派的人,但我可不懂天下之道、为人之道。我所求,只有一人。”
沈孟庄迎上陆清远炙热的目光,周身的寒意都被这如火的眼神驱散。仿佛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要被融化。
脸上悄然浮现一丝滚烫的绯红,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饮酒,无奈地笑道:“你这就叫耍赖。”
陆清远满意地笑了笑,也跟着饮酒,他的视线从未挪开过,看着沈孟庄谈及大道,谈及苍玄派,眉眼间的温柔和坚定,一如初见时天光将至光华灼灼。
他轻声说道:“你的样子真像一个人。”
沈孟庄低下头并未回答,陆清远也没有逼问。两人并肩而坐,看着屋檐下灯火可亲,心里涌上一股无尽的暖意。
沈孟庄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陆清远,忽而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嗯?”
陆清远回过头看向沈孟庄,脸上还有些惊讶。
“得知你要对抗九圣天的时候,我……”
沈孟庄犹豫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握住陆清远的手,冰凉的手指触及到温暖的肌肤,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指尖烧进心里。
他看着陆清远,眼波温柔,烛火在眸中跳跃,喜上眉梢。
“我很高兴。”
陆清远回握住沈孟庄的手,微微用力地捏了捏。这是对他这些日子最大的肯定与赞扬,他欣喜若狂。
两人沉默了片刻,忽而想起什么,看着对方齐声道:“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话甫落,几乎是同时笑起来,沈孟庄说道:“一起拿出来?”
“好。”
陆清远欢欢喜喜地点头答应。
两人背过身,从怀里掏出礼物,随后同时转过来递给对方。待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两人又是同时笑起来。原来两个人准备的都是压岁钱,互相接过对方的红纸袋,宝贝似的揣怀里,心里期盼着岁岁有今朝。
屋下爆竹声响,浓烟升腾。沈孟庄看着捂着耳朵被吓哭的小孩,竟也笑了起来。忽然耳边听到陆清远的声音,在嘈杂的哭喊与爆竹声中,却格外清晰,格外令人心跳怦然。
他说:“留在我身边吧。”
沈孟庄迟疑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只消片刻,便重新扬起欣悦的笑。
他轻声回应道:“好。”
过年最重要的当然是置办年货了,堂堂魔界之主也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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