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无虞离开时,说了句新菊摸不着头脑的话。
下午,衙门里来人了,一向稳重的福伯在听完对方的话后吓得没站稳,忙忙的让人去把二公子请回来。
“快去,就说家里要变天了!”
戚书闻听得小厮这么说,哪里还管什么油条铺,急忙忙的跑回家,撞见在戚府门口着急瞭望的福伯。
听得福伯说的话,戚书闻狠狠一跺脚,“他是不是疯了!我这就去衙门。”
“二公子,恐怕大人做的决定不会更改。”福伯忧心忡忡道。
戚书望性子稳重,却也很犟,一家之主不是白做的。
“惨了惨了。”
戚书闻贴着墙壁,满身的虚汗,左右想不出办法,一咬牙跺脚。
“走,告诉娘去。”
两人在小池塘边找到了章无虞。
戚书望向来不浪费,这雅芝的小池塘还是章无虞寿辰时特意凿的,还养了两条为章无虞添福添寿的鲤鱼。
那两条鲤鱼本在郊外的寺庙里,是戚书望特意在寺庙坐了数个月的禅,感动了方丈,才请来了两条。
“老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新菊轻声提醒对着池塘发呆的人。
章无虞漫不经心的捏着碎包子屑,问:
“现在时辰还早,太阳还没下山呢,怎么这么早收摊。”
“娘,有件事得和你说。”
戚书闻坐下,张了好几次嘴都发不出声,半天憋出一句。
“娘,你听了别哭,别生气,也别跳池塘啊!”
福伯已经缓缓靠向池塘,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等下要是老夫人真的跳池塘,他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把人救上来。
“二公子,到底什么事啊。”
新菊被戚书闻的表情弄得紧张不已。
章无虞拍掉掌心的包子屑,低头理着袖子。
“说。”
“大哥要和你断绝关系,道戚府是朝廷发给朝廷命官的府邸,你住不得,要你三天之内搬走。”
说完,戚书闻自个气得上蹿下跳。
“大哥这次做得太过分,娘你别难过,我这就去打醒他,就是五花大绑,也要让人来给你道歉。”
章无虞沉思了会,好半响才开口。
“福伯。”
“老夫人。”
“我虽然是大人的养母,却也尽了养育之恩,出尽盘缠供他考取功名,他今朝翻身做了县令,却嫌我不愿赡养我。
本朝圣上颁了明令推孝,他身为父母官却不孝不忠,罪大恶极,你且将我现在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部传到市井去。”
戚书闻坐不住,“娘,你这不是和大哥两败俱伤么?三思!”
章无虞厉色看向福伯,“还不去,他一日没赶我出府,我一日还是你们的主子!”
“是,老奴这就去办。”
“莫名其妙,一家人就闹到这地步,我不管了!”
戚书闻急得团团转,恼怒的喝了声,疾步跑走。
章无虞捏了捏汗湿的手心,阖眼靠着栏杆。
☆、万人唾弃千人骂
福伯虽为戚书望办事,章无虞的命令也不会敷衍,宜阳县说大也不大,一家的事半天就能传遍。
巡街的衙役听到百姓的议论,忙派一个回来告知大人。
衙役找到老师爷,后者正拿着一份告书,听完衙役的话后,老师爷连声叹气,铺开告书。
即便老夫人不让人这么传,稍后大人要断绝关系的告书也会张贴出去。
他踱步到后堂,戚书望垂眸处理公务,今日坐下后这人就未曾起来,也不曾喝口水。
“大人要的告示已经拟好。”
戚书望随手接过。
“大人,市井已经传来,道大人做了官之后嫌弃养母,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之事,衙役听说还是出自于老夫人之口。”
戚书望顿了顿,神色凝重。
老师爷上前,“恐怕大人也没想过老夫人会鱼死网破,如今百姓还懵懵懂懂不知真假,大人这告示恐怕还是不要发为好,发了,便是坐实了老夫人之前那一番话,对大人百害无一利。”
戚书望紧握着告示一觉,骨节泛白,声音平仄。
“发!”
“大人。”
老师爷这一生服侍过不少县令,也就这年纪轻轻的戚书望是个好官,不愿看人被百姓唾弃,忙劝道:
“孝是大义,大人非要逆道义而行,恐怕会让百姓生怒,我看老夫人不像是在气头上,要让大人难做人,更像是为了逼大人回头。”
戚书望嗓子干涩,“她很单纯,不会想得如此长远。”
他顿了顿,嘴角噙着几分苦涩,且现在想这些也无用。
老师爷再三劝:“大人,就算老夫人做错了什么,也是你的养母,养育之恩大过天,为何要做得如此绝情,老夫不信大人是这种绝情绝性之人。”
“我就是。”
戚书望的目光笃定。
老师爷一噎,也知多说无异,摇摇头拿着告示出了门。
当衙役将告示张贴后,百姓之间炸开了锅。
“听过休妻,和离,再娶再嫁的,还真没听过要断绝关系的。。”
“大人是个好官,之前我家的牛进山丢了,我去报案,大人还组织衙役帮着找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你就不懂了,好官不一定是个好人,不过依我看,大人的养母如此年轻,难不成是做了什么败坏家风之事?”
“造孽啊,还是亲生的好,要是我儿子敢断绝关系,我非打断他的腿!”
百姓议论纷纷,把来张贴告示的衙役堵得动弹不得。
县令要与养母断绝关系之事成了宜阳镇的大事。
戚府的丫鬟小厮们今日都不敢出门,就怕被抓住问东问西,还有不少人特意到戚府门前打转,想看看县令家的寡妇养母长的什么样。
晚饭,饭桌上空着一个碗筷,饭厅里很压抑。
章无虞率先举起了筷子,“吃饭。”
戚书问还小,茫然问道:“可是大哥还没有回来。”
章无虞夹了筷子菜放进小儿子的碗里,柔声说道:“你大哥今日忙,不回家吃。”
戚书问想了想,问:“娘,我想要鸡腿。”
一旁的福伯动手扯下鸡腿,戚书望举着鸡腿绕到戚书望的座位,踮着脚尖把鸡腿放进碗里,再拿另外一个碗盖好,认真道:“大哥很辛苦,鸡腿给他吃。”
“辛苦个屁。”
戚书闻一掌翻了碗,摔碎了碗碟,鸡腿滚在地上。
戚书问一怔,泪水啪哒啪哒的往下掉。
“二哥凶我!”
章无虞筷子往桌上一掷,沉沉的看向戚书闻,搂过戚书问温声说;“你二哥是吃醋了,他也想吃鸡腿,书问乖,不与二哥计较。”
戚书闻也知道把气发在懵懂无知的戚书问身上不少,弯腰把鸡腿蹭上一层灰,这才拿起来又放进碗里,道:“得,等大哥回来吃总行了吧。”
戚书问擦泪,懂事的把鸡腿推到戚书闻面前,乖巧道:
“二哥,这个鸡腿给你吃,不要吃醋了。”
“。。。。。。。。。”
戚书闻低头看着脏兮兮的鸡腿,戚书问亮闪闪的期待目光让他狠为难。
噗嗤一声笑让两兄弟都有些愣,章无虞重新拾起筷子让两兄弟快吃饭。
饭后,章无虞令人搬了张椅子到院子主道上,主道各自通向三兄弟的房屋,谁要进屋都要经过主道。
三更天的时候,戚书望欲从大门走,发现家里大门被从内锁住,他改为从后门走。
刚推开门,家中养的大黄狗猛地吠叫。
一时间戚书望竟心情慌张,忙忙四周看去。
大黄认出是主子,又嗅了嗅,亲昵的踱过来蹭戚书望裤管。
家中一片寂静,熟悉的景致在深夜中颇为陌生。
戚书望特意放缓了脚步,被章无虞带出宫的前半年,他夜不能寐,总怕有人会来谋害,后来安定后渐渐才睡得安稳,这几年未曾半夜还未入睡过。
过道的吊床让他一愣。
吊床就盘踞在两棵树之间,透过月光还能隐约看到一团人影。
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也只有章无虞一人了。
他顿住不动,遥遥远看那人是否有足够暖的被子。
回房的路只有这一条,若是经过,脚步声放得轻一些,兴许能从吊床下钻过去。
戚书望叹了口气,徐徐靠近,刚才是一时惊慌,忘记这人睡觉向来沉得很,醒不了。
。。。。。。。。。。。
次日,章无虞猛地惊醒,见是熟悉的帐顶,便呼来新菊。
“大公子可是回来了?”
“回,老夫人,未曾,今早也未来吃早饭。”
章无虞若有所思的抚着尾指,待她梳洗好到饭厅时,戚书闻也在。
“娘,昨日可是我抱你回屋的,你怎么能在那睡,虽然天气凉快,要是染上了风寒如何是好?”戚书闻絮絮叨叨道:“说来也奇怪,昨夜我睡得沉呢,忽然感觉脑门被人扇了一巴掌,扇得我那叫灵台清明,再也睡不着,想出来走走,恰好就看见娘睡在吊床上。”
新菊道:“二公子说笑了,难不成还真的有鬼魅喊你起床不成。”
正说着话,有小厮来报,道宜阳县五个老寡妇来了,正等在门外,今日说什么都要见章无虞。
☆、过得惨兮兮
五个寡妇齐齐的走来,依旧是资历最老的朱寡妇为首。
朱寡妇关切的拉着章无虞的手,好一会才松开,叹了口气后坐到主位上。
新菊嘴巴动了动,被章无虞一个眼神制止,只好作罢。
“朱老夫人,今日为何事而来?”章无虞问。
朱寡妇端着架子道:“你们家的事本不该我们这些外人来管,但我们几人都是拿了朝廷贞节牌坊的人,对镇里的寡妇就应该多照料。
如今你那不孝的养子居然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若你是有丈夫的,也轮不到我们来管,如今你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寡妇,我们介入也合情合理。”
章无虞又问:“那几位老夫人打算怎么介入。”
朱寡妇沉声道:“当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章无虞道:“那就请几位老夫人多多帮忙。”
等几个老寡妇去衙门后,章无虞让人上五杯热茶候着。
“昨日我去找大哥,他都不肯见,恐怕这五个寡妇去了也没用。”
“你知我也知,便在这等着就是了。”
戚书闻不解,既然娘知道五个寡妇去了没用,为何不干脆打发人离开?
不一会,五个寡妇气呼呼的回来,热茶刚好温。
她们到衙门去,衙役倒是客客气气的请了进去,道她们几个都是宜阳镇受敬重的人物,只不过大人忙,还得等一等。
几人等了又等,喝了满肚子的茶水,一打听,县官还在忙,老师爷板着脸道:“大人可是在忙公务,要是见了几位老夫人耽搁了朝廷的正事,几位也担待不起。”
这么一吓唬,几个老寡妇也不敢说什么,也都知道县令是故意不见,窝了一肚子的火回来的。
章无虞把朱寡妇迎到主位上。
“朱老夫人,大家都是寡妇,现在你也知我大儿子已经铁了心不认我这娘,恐怕你们就是再去几百次,他也不管的。”
“你放心,人在做天在看,大人正在行大逆不道之事,别说我们,整个镇子有儿女的人家都不会答应!”
“若几位真的想帮忙,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章无虞压低声音说了一番话,几个老寡妇听了直摇头。
“大儿子说了,三天后要我搬走。”
几个老寡妇震惊,连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养子不仅要断绝关系,连活路都不给要将人赶走,一时间只觉得章无虞可怜,她说什么也就应了。
从戚府出来后,老寡妇们还特意绕到衙门前,指桑骂槐了好一会,这才走。
县令居然要与养母断绝关系,宜阳镇内有儿有女的无不唾弃,有人甚至往衙门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守门的衙役被丢得受不了,只能狼狈的跑去请示戚书望。
“大人,百姓都往衙门里丢东西,是不是要先把大门关了挡一挡。”
“衙门开关均有规定,哪里是能随便关的,不用去理会。”
戚书望沉沉说道,看向师爷。
“今日要批改的文书在哪,为何还不呈上?”
“大人。”老师爷拱手,“从大人决定与老夫人断绝关系后,一日之间没有百姓再来报案,今日。。。没有文书。”
戚书望顿了顿,点头示意知道,捧起一本书看,半天也没翻一夜页。
临近午饭时,有几个衙役推搡着走进来,小心翼翼看着戚书望,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
“大人,我娘以死相逼不让我再在这里当差。”
已经捧着一本书坐了一早上无事可做的戚书望问为何。
那衙役犹豫了半响才道:“娘怕我在您身边做久了学坏,回去也要断绝母子关系,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回。”
“大人,我家娘子说宁愿回家种地去,我一日不辞了这营生,家里的婆娘一日就要闹。”
又有一两个衙役附和道,戚书望目光沉沉,尚未开口时,老师爷几次暗示,让他趁着这个台阶收回成命,不孝可不是闹着玩着。
“准了。”
几个衙役灰溜溜的谢过,赶紧退开。
数个衙役一并离开,老师爷叹气,准备去拟告示招人,只不过不知能不能招到就是了。
以往午饭的时候,戚府总有小厮过来送饭,日日都是二荤二素,有汤有饭。
今日已经过了饭点还没有人来送饭,戚书望看了一会小厮平日来时的路,邀老师爷去外头下馆子。
“现在老夫可不敢与大人同行,大人要是听我一句劝,要是不想吃出个虫子泥巴,还是别下馆子。”
老师爷回家吃饭时,见县令颇为凄惨的以茶代饭,也无处可去,来时带了些家中饭菜。
“大人,老夫家吃的不比大人家中好,除茶淡饭。”
“有劳师爷。”
戚书望双手接过,落座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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