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些繁复难辨的文字，只有阿方索和他的徒弟们能懂。
这是他们的回忆。
……
事故发生的前几天，马库斯老师仿佛预感到什么。
他突然提起了克里斯托弗。
“他是个疯子，一个可怜的疯子。
“两百年的孤独和执念，两百年的挣扎和努力，足以磋磨掉任何灵魂，足以扭曲任何的爱恨。
“他疯了，可怜地疯了。但如果因为这份疯狂，而伤害了其他人，那么他就不值得可怜。
“尤珈，未来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杀了他，不要有任何顾忌。他从没杀过人，可他间接背负着的，可不止一条人命。
“他早该死了。”
说这话时，马库斯老师的眼神很冷。
向来和蔼的老头，忽然摆出这幅样子，任谁都会察觉到异样。
但那时的尤珈一心想着完成那份魔法，已经完全看不清这点东西。
现在想来，马库斯老师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挂念。
那是对孩子的挂念。
可惜，自己从没拥有过父母。
没能看懂。
……
与希尔诺分别后，去找克里斯托弗。
对方仍旧坐在办公室内，两只手交叉拱在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
“你之前想要我接任院长的位置，我现在答应你。”他说。
“我为什么要一个废物来做院长？”克里斯托弗笑着问。
又是这个词。
尤珈吃痛地捂住左眼，大脑的神经一跳一跳。
自从那天过后，他的脑子一直在痛。
每时每刻都分心压抑着身体里的爆炸，每时每刻都清晰感受着身体的抽痛。
这么长时间，痛觉已经开始麻木，变成了呼吸的一个环节。
尤珈几乎要忘了原来自己在痛。
但克里斯托弗显然明白，怎么让自己想起来。
这家伙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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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前滑下一滴冷汗，坠入眼角。
咸辣，刺激着敏感的眼睑。
尤珈紧闭着左眼，咬牙将背挺得笔直，不让自己倒下。
“我会回到之前的状态。哪怕不能回去……我也会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给我时间，我会向你证明。”
克里斯托弗有些惊讶。
这孩子先前可没这么坚强。
看来这次消失，遇到了有趣的事情，或者是有趣的人。
他嗤笑了声。
“成杀人凶手后，开始想体验一下教书育人的感觉了？说起来，你竟然还没死，我很惊讶。”
尤珈下意识紧握起双手，脑海里闪过那个白发的身影，他缓缓放开手掌。
“……有些东西，不该陪着我一起去死。”
克里斯托弗眯起眼睛，感到有些无趣。
“你和你老师还挺像，和阿方索也很……不，你不配和他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期间经过眼前的孩子，在身侧站定。
张开一抹恶意的笑。
“要是真就这么痛快地去死，那也太便宜你了。你的请求，我答应了。我会看着你在这个位置上痛苦地挣扎，看着你承受那些非议，看着你精疲力竭，看着你生不如死。别用这种眼神瞪我，那是你罪有应得。”
尤珈没有应声，神情淡漠。
克里斯托弗抬起脚继续走，握上门把手时，仿佛忽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你消失这段时间，你的那位朋友很担心你。”
尤珈这回绷紧了神经。
那份紧张和害怕，克里斯托弗不用回头都能猜想。
这家伙竟然也有真心相待的朋友，真令人惊讶。
“你的朋友，似乎心理状态也不算好，我想——”
“克里斯托弗，你不怕以后我杀了你吗？”
这孩子的声音充满着厌烦和嫌恶。
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持有这份锐利和气势，其实挺不错了。
可惜，内心还是不够强硬。
克里斯托弗笑了笑，走出门。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我说了，你和你老师很像，软弱又坚守着那可笑的东西。你可没那勇气杀我。毕竟，尤珈，我可从没杀过人，我是个好人。而你，你是个杀了自己老师的怪物。”
……
“你是个小怪物，我是个大怪物。所以，我们两个都要远离希尔诺，不可以给他带来伤害。听懂了吗？”
清洗过后，换上出行的衣服。
尤珈将笼子提到桌子上，对着满脸不开心的幼猫教导。
“呵，只想让他抱抱你。你忘了上次你释放出来的毒气吗？哦，不小心？你一个不小心，希尔诺就会没命了。
“下一次，你在梦里觉得你只是在舔舔他的脸。睁开眼睛后，发现他的脑袋都被你给吞掉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笼子里的幼猫咪呜地委屈叫着，又将身体转过去，拿屁股对着眼前的同类，不听不看。
尤珈戳了戳对方的屁股，换来对方的两条尾巴拍打上自己的手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偷偷摸摸吃着我的笼子。一边喜欢吃我的魔力，一边对我是这种态度，难怪希尔诺不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幼猫顿时炸毛，转过身来生气地喵了一大串。
尤珈也皱起了眉，两只手臂环在胸前，满脸不高兴。
“对，希尔诺是喜欢小动物。但你看看，你是小动物吗？谁家小猫每天不是睡就是啃我的笼子，还啃得开开心心，巴不得每天都有笼子啃。
“我就是你的自动喂粮器对吧？那希尔诺呢？希尔诺是你的猫抓板？你要是敢挠他，我就把你的两条尾巴打结……我昨晚没有挠他！我只是，我只是……”
尤珈原本不爽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面对眼前幼猫狐疑的目光，他发现自己解释不起来。
难不成他昨晚把希尔诺弄得很痛，这家伙听到了卧室的声音？
可希尔诺说他不疼……
果然希尔诺是忍着不愿意告诉自己吗？
待会是不是要教希尔诺，怎么自己给自己上药？
就在尤珈胡思乱想之际，房间的门忽然就打开了。
他脑海里的人，冲到他的面前，哭得颤抖。
就像梦里的那颗棉花糖一样。
棉花糖哽咽着说，他们之间没做过。
……什么？
尤珈放空了大脑，没能反应过来。
身体下意识先抱住了希尔诺，轻拍着对方的背。
就像梦中一样。
……
希尔诺听着利奥的话，只觉得脑袋嗡嗡。
整个人陷入了愤怒和恐惧，四肢冰凉。
他在说什么？
勾引？
穿着睡衣，睡在老师的床上，引诱老师做那种事情，第二天再以此为把柄……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侮辱尤珈老师……
尤珈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待到对方越说越过分，甚至开始又发出那种恶心的笑，明里暗里开始怀疑尤珈老师说不准早就睡过不少人了。
希尔诺想也没想，一拳打了上去。
他和对方扭打起来，拳拳到肉。
利奥的体术不算太差，但还是比不上自己。
他很快就将对方打趴下，期间只被划破了一点擦伤。
因为希尔诺在那几秒的时间里走神了。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源于何处。
昨天晚上，他正是穿着睡衣和老师睡在同一张床上。
今天早上，尤珈老师的眼神相当躲闪。
老师根本记不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老师是不是以为他们做过了？
甚至也许会觉得，是他引诱……
希尔诺觉得大脑的弦崩溃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尤珈老师眼中，变成这种形象。
他看着老师，想要老师也看着他，看清他，看明白他的内心。
他哽咽着，哭泣着，颤抖着。
他深呼吸着，自厌着，恼火着。
——为什么这种时候了还要哭啊？！
他不想要老师觉得自己在装可怜。
他想要冷静地，坦荡地，风轻云淡地解释。
解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解释他没有产生过那种恶心的想法。
但希尔诺却悲伤地发现，他发出的是连他自己都辨认不出的变调。
“老师……昨天，昨天晚上……我们没有做过……您、您能不能别不要我……”
他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哭。
哭得泪眼婆娑，哭得看不清老师的神情。
哭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老师抱着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就像从前每一次一样。
希尔诺挣扎着从对方的胸前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气。
胸腔剧烈起伏，喘息之间，被噤声。
他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嘴唇颤抖，喉咙堵得发紧。
他想说话，却艰难地发不出一个声音。
方才那句七零八落的话，像是耗光了所有的词库，像是用尽了这幅身体的语言机能。
他只能继续用这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被泪水所覆盖的眼睛，望着老师的方向，乞求对方能听懂，看懂。
安静中，只听得到自己软弱的哭泣。
老师，说点什么吧……
希尔诺在心中祈祷着，哀求着。
而尤珈老师仿佛真的听到了这份心音，开口了。
“所以，希尔诺，你确实没有受伤，身上也没觉得疼？”
作者有话要说：
晚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76章 坦诚
希尔诺没太理解老师的意思。
自己为什么要觉得痛？
这份怔愣甚至让他停下了伤心； 堵塞的喉腔被放开，下意识反问。
“我身上为什么会觉得痛？”
老师先前似乎也说过这个问题，但他当时以为指的是锁骨上的牙印。
尤珈听着自己怀中的学生； 用淡淡的哭腔，问起这种问题。
喉头微动，熟练地压下某些想象画面。
突然想起来； 希尔诺根本不懂这些知识。
不； 比先前进步了一点点，至少知道同性之间能做某些事情了。
“如果……那个地方，事先没有进行充分的扩张或润滑； 或者……嗯； 那个动作的幅度太大，那个……嗯……那个会受伤的。”
理论大师·尤珈，忽然发现在自己学生面前，他的所有知识都用不出来了。
他怎么可能对希尔诺说出那些名词呢？
他边磕磕绊绊地说，边燥热着。
希尔诺也是在费力地理解了一番后； 结合之前的“预习”，瞬间明白。
同样开始脸红。
“老师，您、您之前一直担心的； 原来是这个。”
希尔诺不自在地低下目光； 又意识到自己正窝在老师怀里； 更加不自在地退开半步，从怀抱中离开。
听到尤珈老师对那种事情的讲解后，连这份单纯的拥抱； 都显得暧昧了起来。
“您、您昨天不肯一个人睡； 所以我就、就擅自和您睡到一起了。我们没发生别的事情； 我也没……没受伤。”
“好、好的； 你没受伤就好。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打扰你睡觉了。”尤珈仿佛也被传染了，说起了话来有些紧张。
想起希尔诺方才伤心哭泣的话，他又蹙起眉说：“另外，我从来不会觉得你……不会觉得你……你……勾引我。”
那个词语像是烫嘴似的，犹犹豫豫才用很小声的话说出。
仅仅只是将这词在舌尖转过一圈，便仿佛勾起了某些不可能发生的画面，刺激着大脑，弄得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奇怪的氛围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似乎没什么话可以讲了。
希尔诺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绞着指头。
做好心理准备后，才再度抬起目光，小心翼翼看向对方。
“那您打算收我做徒弟这件事，还算数吗……我，我保证我不会擅自冒犯您，不会再发生这种误会。那份申请书，在您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个学期，它肯定也很期待我签名的，好不好……”
尤珈感觉心尖有点儿痒。
希尔诺哭过的眼睛，比平常时更湿润，圆溜溜地望着自己，倒映着自己。
像是闪着光的宝石。
很想吻上去。
不敢。
对方说的话也不自觉带上了撒娇，希尔诺在自己面前总爱用这种声调，他自己肯定没发现。
尤珈一开始还会联想，认为希尔诺在别人面前也会这么说话。
会吃醋，会不爽。
但长期的相处下来，他发现他乖巧的的学生，真的只会这么对待自己。
这是属于自己的独一份优待。
发现时的心情，怎么说呢……幸福过头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浇灌了全身。
希尔诺跟在自己身边时，真的用了全部的炽热，全部的真挚，全部的细心，全部的小心翼翼。
一进一退都那么敏感，害怕惊扰了自己，害怕推开了自己。
好乖，好让人心疼。
好让人觉得……内疚。
“希尔诺，坐下吧。我想，和你说一些事。”
尤珈垂下目光，两只手放在腿上，交握到一起。
当年的事情，他最难以启齿的事情，他的噩梦，他的耻辱，他的伤疤……他还没和任何人说过。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能够听他说这些事。
“你知道我的左眼不太对劲吧？”
“嗯，感觉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希尔诺点点头。
尤珈笑了笑：“你真的很会夸人。它代表着一项事故，是我导致的事故。”
“就是那项事故，让老师您变成昨天晚上那个样子吗？”希尔诺关切地问。
“嗯。那场事故里，我的身体发生了异变，变成了这种样子。我体内存在着冥界的气息，这份气息需要我耗费所有的精力来压制。但有的时候，经受一些刺激，我就没法儿压制了。
“以前，我会昏过去。但昨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开始‘梦游’，暂且这么称呼吧。我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了，这很危险，非常危险。你能明白吗？”
希尔诺点点头，认真地说：“所以，老师您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在您梦游的时候看好您，防止您遭遇危险。”
“……你呀。”尤珈将背放松，靠在沙发，单手捂住眼睛，低声笑着。
他笑得扬起了头，笑得胸腔都在颤抖。
希尔诺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笑，但对方笑得很开心，很畅快。
希尔诺情不自禁也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