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甜味在口中化开,甜味的味觉感受器分布在舌尖,虞欢却感觉舌根发苦。
其实在山里的时候他很喜欢并且渴望吃甜的。
因为山区资源有限,山路崎岖与外界难以通信,出山采买的人一周才出去一趟,大部分都是买些油盐粮食等生活必需品,很少会带糖回山。
他是个野孩子,被隔壁阿婆养大,阿婆腿脚不好没钱给他换糖吃。所以山崖边上长的甜果总是全部被他摘下来尝。
少年第一口糖是封望给的。
那种润喉的薄荷糖,甜味不重,很清新。
可封望只是闯入少年青春期的一个短暂的美梦,像童话故事里的彩色泡沫,一触即破,无法久留。
封望是在晨曦还未升起的时候离开的。
没人告诉他封望要走了,封望自己也没有。
那天他照例起床,去封望暂住的小木屋里找封老师,一起去给村里的小朋友上课。
木门关着,往常站在门口等他的温润男人不在。
其实虞欢心中已经有些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朝木屋里喊了一句,“封老师?你还没起床吗?太阳都晒屁股了!”
没有回应。
第一抹朝阳升起的时候,封望没有再陪他看一次。
木屋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老旧的薄棉絮被叠成整齐的方块摆在床尾。
除此之外,封望只给他留了一袋剩了大半的薄荷糖摆在床头柜。
数了数,还有8颗。
他没舍得吃,一直留着,过期了也留着。
那个夏日不算炎炎的夏天,他带着这半袋子过期糖来到陌生的城市——封望曾经生活的南城。
生活不甜,给他当头一棒。
行李包在火车站被偷了,连带那把糖一起。把来到新城市的兴奋和喜悦统统浇灭,再淋上名为现实的苦涩。
偷他包的小偷应该也很苦涩吧?
什么值钱的都没有,糖都是过期的。
那是他来南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也是他对糖果甜味最渴望的时间。
好在他在路边饭店找到一份包吃住的端餐盘的工作。
他预支了一半的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到便利店买了一袋包装一样的薄荷糖。
每日都买。
工友没回看到他吃糖都调笑他是个怪人,别的男人一天一包烟,虞欢一天一包糖。
从最开始每一颗糖都放在嘴里慢慢抿化,到后来直接抛到后牙槽嚼烂吞下。
薄荷糖的淡淡甜味变得厚重,厚重到腻味,凉凉的刺激感把嗓子弄得很沙哑。
大部分时候虞欢裤兜里鼓鼓的,都是糖纸。
糖果在那段时间成了他唯一的欲望,是令他上瘾的罂粟,比烟草更让人痴迷。
他清楚自己那个时候可能精神出了点问题。
可能也没这么严重,就是嗜糖,他迫切地希望有一样东西能够占据他惶恐的空闲时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开学以后的两个月。
某一天,糖果再次被他抛到后牙槽嚼烂时,化开的不是甜味。
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里。
自那以后他就戒糖了,对甜味不再渴望。
长达十几年的渴望,以至于他不太懂得如何释放。
过犹不及,甜到发苦。大概就是这样吧?
*
斐子瑜隐约察觉到虞欢勾起的嘴角略显僵硬。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吃的好好的吗?
“不好吃吗?可能我糖放得比较多,太甜了吧?”斐子瑜伸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他吃着差不多,但对于虞欢来说可能太甜了,“下回给你单独做一份吧。”
少年垂着眼睛,嘴唇微动,但声音太模糊了,呢哝让人听不清晰。
“怎么了?”
虞欢掩饰地笑笑,“没什么。”
他高估自己了,他以为斐子瑜会发现他不喜吃甜。
斐总这样的大人物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
没有他的位置。
这是一场愚蠢的试探,以他一败涂地收场。
少年转移话题一样按亮手机屏幕,划拉到日历栏。
——明天是被他做了标记的周五。
他抬头,装作不经意地询问:“明天是周五了吗?”
虞欢定定地望着斐子瑜,不错过男人脸上每一个表情,果不其然,斐子瑜不自然地略微偏头,眼神闪烁,半晌后才开口道:“啊、对的。明天周五。”
虞欢不再抱着侥幸心,斐子瑜的反应不似往常。
萧思兴没有骗他。
装着心事的斐子瑜没有留意到虞欢后半段反常的沉默。
当晚,暧昧的低喘响了很久。
平日里含蓄隐忍的少年变得很主动,勾勾缠缠地凑上来要亲吻,斐子瑜很少被撩到这种地步,额角冒起青筋,细密的汗珠渗出粘黏在鬓角。
斐子瑜一字一顿地警告眼前这个作妖的小家伙,“明天你还要上课呢,不想迟到就安分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回应他的是虞欢软下来的腰身和贴上来的冰凉的指尖。
斐子瑜滚了滚喉结,捏着少年的下巴,凑近,嗓音干涩道:“你自找的,等会儿叫我什么都不管用。”
虞欢对男人的‘恐吓’不感冒,淡淡的眼眸望过来,被亲肿的嘴唇开合,吐出一声‘老公’。
他第一次这么叫斐子瑜,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叫老公也没用吗?”虞欢偏头望着男人,像只充满疑惑的幼犬。
斐子瑜呼吸一沉,眼神瞬间变暗。
他不明白为什么虞欢能把勾引做得这么纯情。
睁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不带一丝欲念地望着你,却粘腻地喊你老公。
男人低沉沉笑起来,声音在胸腔里共鸣,性感异常,斐子瑜俯身环住乖巧躺着的少年,咬住虞欢白皙脆弱的后颈皮,舔了舔,突然一个翻身把少年压在身下。
“多叫几声。”
伸入、深入。
虞欢记不清喊了多少声,空气仿佛在燃烧,熊熊火光炙烤他。
呼吸困难,只能靠男人的吻来维持生命。
他放任自己陷入沉沉爱欲,跌进被人主导的梦里。
梦里,修长匀称的手指蹁跹,奏出熟悉的调子。
是封望吗?又好像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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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期待啊,下一章封望哥哥出来啦。
大概说一下:
封望现在33岁,斐总28,虞美人20。
虞美人16岁遇到29岁的封望。
温柔帅大叔,啧啧,我好爱。
第32章 好久不见
虞欢睡得不踏实,身体疲惫到一个极点,意识反而清醒异常。
斐子瑜轻手轻脚起身的动静还是被他发现了。
蹭在小腿边的热源离开,棉被外的冷气漏进来,冻得虞欢一机灵。
少年卷翘浓密的眼睫颤动如欲飞的蝴蝶,抖动片刻却没有睁开。
斐子瑜松了口气,把被子压实,俯身碰了碰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起身离开。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虞欢缓缓睁眼。
眼里没有一丝困顿,全然清醒。
虞欢直愣愣地盯着纯白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冷凝着一片白雾。
片刻后,听见脚步声,眸子又闭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停留在嘴角,短暂触碰又离开。
斐子瑜好像在床头柜上放了什么东西。
虞欢放缓呼吸,装作沉沉睡去的样子。
他不敢睁眼。
他不太擅长处理面对面的离开,睁眼只会彼此尴尬。
悄无声息的告别会好很多,就像四年前封望的离开一样,彼此心知肚明,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挽留。
汽车开出的声音隐隐从窗边透进来,虞欢翻身起床。
视线第一时间看向了床头。
一个长方形的木质雕刻的小盒子,雕工精细,君子兰栩栩如生地被勾勒着,古韵缭绕。
虞欢一眼就喜欢上了。
里面是一支竹笔。
雕刻打磨的工艺远没有盒子上的出神入化,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看得出斐子瑜是想在竹笔笔杆上刻一株栀子花的,大抵是没做过这些活计,最后雕刻成了一个四不像。隐约觉得是朵花,枝干歪歪扭扭的,花瓣也很僵硬的花。
虞欢能看出来这是栀子花,全凭这几天相处的默契了。
竹子选用的上好的南国空心竹,入手温润光滑、清冽细腻,提笔书写时会被体温染上温度,握之于手如怀暖瑾。
配的墨汁也是醇香浓厚的上品黑墨,黑胶慢熬,掺入炭灰细细研磨,墨质厚实沉稳。
窗帘还没打开,紧靠透过缝隙的丁点阳光不足以照亮,室内昏暗阴沉得很,但虞欢还是捧着这两样物件看了许久。
看得眼睛酸涩。
这才陡然想起开灯,随手按开床头小灯,暖黄色的灯光不开阔,刚好能照亮周围一小圈,复古的笔墨在这样的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出些韵味。
略显拙劣的雕工应该是其中一大败笔,但虞欢却很喜欢。
斐总这样的大人物亲手雕刻打磨的。
独一无二,世界上仅此一支。
再没有人能做出个一模一样的。
突然,虞欢嘴角扬起的微笑停顿住。
灯光下,斐子瑜除了笔墨还给他留了便签。
【今天公司有个大合同要谈,可能不回来了。
下周有空了带你去接小栀回家。】
还是龙飞凤舞的字迹,落笔劲瘦有力,提笔顿挫抑扬。
却尽是骗人的话。
*
封望回国了。
就算是斐子瑜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他也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
封望官宣的朋友圈之后就给他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发了要回国的消息。
斐子瑜故作轻松地跟他聊了一会儿,心里难受死了,聊到一半就找了借口关了手机。
魏云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斐总的脸色,连忙收回,提起百分之两百的警惕好好开车。
斐子瑜在车内平稳抖动中打了个盹,被魏云喊醒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却也没说什么。
南城机场。
许尚在车库门口等着,见他来了满脸笑意地迎上来,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嘴角稍显僵硬,清清嗓子开口道:“鱼儿来了,一起过去吧?萧思兴那小子已经在接机口等着了。”
斐子瑜预想中那些尴尬那些遗憾统统不存在,或许只隐秘地存在于他心里。
时隔几年,真正见面的时候,他也只是跟其他几个人一样,扬着笑容地道了句‘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他们甚至没有来一个拥抱。
——因为封望身边站着一个挽着他手臂的娇小女子。
个子不太高,站在一米八几的封望身边显得娇俏可人,留了一头微卷的披肩发,很可爱的长相,大眼睛小嘴巴,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很深。
乍一看去,其实跟清冷高大的封望不太般配。
但是看到男人细心地帮他挡风提包,这份不般配也就成了般配。
斐子瑜有意避开,跟着朋友们道了喜就没再刻意去看了。
免得心里沉闷。
反而是封望主动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像三年前那样。
熟稔又体贴。
“怎么三年不见就对我生疏了?”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个温润又清冽的声音了?
时光是最出色的雕刻家,将眼前这个人打磨得愈发完美。
修长而不会觉得瘦削的身姿,西装裤下笔直匀称的长腿,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不变的是望向他的眼神和微弯的嘴角,依旧是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被他注视着的人,无一不觉得:他好像满眼都是我。
在他面前,斐子瑜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沉稳成熟,配不上这么一个心尖尖的人。
见他愣着没说话,旁边的许尚上前一步,打圆场:“鱼儿?你这是见到封大哥太激动了吗,话都说不利索了。”
手臂被人隐晦地撞了一下,斐子瑜这才回过神来,扬起僵硬的嘴角:“哪儿能生疏啊?这不是看你都要结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微微闪身,斐子瑜不露声色地躲开了封望搭在肩上的手,后退半步,回到社交礼仪中的标准距离。
以往让他引以为豪的,用来证明封望对自己与众不同的这些举动,在此刻却让他无比难受。
他怕他忍不住质问:你真的看不出来我有多喜欢你吗?别靠我这么近!
封望愣了一下,好像没反应过来斐子瑜突如其来的生疏,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
“最近还有在练琴吗?下回我来检查检查?”半晌之后另外找了个话题。
隔开了‘安全’距离,斐子瑜的神智也回来了,深吸一口气,掩掉眼底的混沌,“最近有弹琴,时不时练练。”顿了顿,虞欢弯着桃花眼求他弹琴的样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个人、也很喜欢《夏日香气》这首曲子。”鬼使神差地,这句话脱口而出。
以往都极有分寸的封望,在这个时候却没合他的意,顺着他的话头开口询问。
他下意识地感到恐慌,或许没这么严重,但还是心跳落了一拍。
虞欢和封望同时出现在一个语境里,诡异的荒谬感让他浑身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晓的空间里偏移了轨道。
封望偏头询问:“嗯?子瑜认识了新的琴友吗?”确实是三年不见了,子瑜也变了许多。明明之前只会弹琴给他一个人听的。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的三年里的每个六月一号,斐子瑜都会模仿封望给他生贺的那天,谈这首曲子。有时是独自在琴房里,有时是万众瞩目的生日宴上。
他也不知道,那个同样很喜欢《夏日香气》的人是四年前那个山里的野孩子。
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夏天,被他弹奏给两个少年。
琴音听在心里,刻进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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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虞美人就能收拾行李走人了
救命,我看你们都好期待三人同款的剧情,但是那个点在后面。
剧透:三个人暗流汹涌的同框是在封老师订婚宴上。
第33章 “我们是不是到时间结束了”
——“路灯不是月亮,我不在你心上。”
*
斐子瑜应该一整天都不会回来。
虞欢有很长时间来收拾行李离开——其实没什么好收拾,行李是早已经打包好的。
明明可以随时提走,但他还是坐在客厅里等到了午饭后。
男人昨晚去超市买了很多食材,肉类果蔬都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