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美的衣衫外,披着雪绒披风,那轻绒随风而动,与纷扬雪舞交相辉映一般轻盈迷人。
“施主,如此晚了,还不回屋歇息?”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地询问声,一位年迈的布衣和尚迎风而来。
“这便回去。”秦卿稍稍拘礼后,便沿着松柏伐道,往禅房方向而行。
“今日佛院中有灯祭会,许多心愿未了的施主都纷纷上山来放孔明灯,祈求佛主庇佑成愿,施主现下仍未歇息,想是有心事缠绕。”才和尚未停下脚步,更未回头,缓慢的步伐。
禅定的身姿,轻诵的佛语,是入道多年的高僧。
老僧沿着与秦卿相反的另一条深幽小道而行。
秦卿停下了脚步,轻似无声的回答:“大师明鉴。”
“若是施主心事未了,不妨去东灯楼前的东草坪瞧一瞧,阿弥陀佛。”老和尚祥和的声音渐渐远去。
秦卿见老和尚走远后,便又重新折返回柴房前。
东草坪那方是他回禅房的必经之路,现下那处必定是人满为患,他也不适宜此时回去。
秦卿走回山崖边,本想在寒梅树下的石桌前坐一坐,可风雪漫漫的断崖前,飘来数盏孔明灯。
那一盏巨大的天灯,燃着熊熊烈火,万紫千红的灯罩,布满绮丽争艳的百花图案。
巨灯后,还有许多白色的小天灯跟随。
火光温和,风雪不阻。
漫天的飞雪间,如此景象煞是迷人。
秦卿站在悬崖边,伸手便能触及那些天灯。
这些天灯上都有祈愿的题字。
那巨灯腾起半空,灯上清秀字迹书写着——卿本无双,绝代倾秦。
秦卿见到两个熟悉的字眼,倍感亲切,可其他字他都不认识,固然也不知此句是何意。
此时,东风吹来,百灯转动。
巨灯流转之际,灯上另一面出现一副温情备至的精美画卷,画上一位身着绝美衣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株梅花树下,单手掌心接握住被风吹落的寒花。那幅画着色温和,栩栩如生,外加烛火映景,飞雪花絮衬应,仿佛画中人既在眼前。
画中人与悬崖上的秦卿交错相对,与此刻山崖边的美景相互的辉映。
那一刻,恍然职隔世般,令秦卿陷入了一阵迷茫。
他眸色沉静的注视着那幅画,眼中的波动在加剧,眸中倒映的无数火光,也盖不住眼底的湿意。
只因那灯画中的人,他认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卿自己,画上便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正是风华之年,名冠西洲……
天灯被风吹送,忽而飘远。
秦卿目送着那盏灯。
想必,这座寺庙里,除了陆漠寒画艺超群之外,不会再有人会有如此精湛的画技。
况且,陆漠寒年少时,曾见过他那时的面貌。
这盏灯究竟是何人所放,他已了然于心。
只是,想不到都过去那么多年,陆漠寒竟然还将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
片刻后。
秦卿刚想移动步子到柴房内去坐一坐,便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并且阵痛不止,频繁加剧。
“几位施主,请往这边走,前方断崖是观赏天灯的绝佳之地。”一个庙里的和尚领着几位香客,往断崖边前行。
秦卿听到动静后,便改变方向,忍住腹中疼痛向梅花树下走去。
他现下不能再入柴房,有人来观天灯,此处已不好再逗留。
他想先在梅花树下的巨石后短暂躲避,想等人走后再绕路去别的地方暂避。
可刚走到巨石后,便意外的发现,此处的山壁上,竟有一个偌大的洞窟,这个洞口正好被巨石挡住。
洞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秦卿捂着肚子,捏着衣衫的手指,也愈发的深陷,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要生了……
秦卿半靠着石壁,斗笠掩盖住了此时的表情,但那抓紧衣袍的泛白手指,却清楚的表明了其此刻的难受。
外面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几人的交谈声。
“夫君,先才我放了一只天灯,祈求长生天保佑我能早日为慕家延续香火。”一位贵妇打扮的美艳女子,轻言细语的道出心中所愿。
此美人明显能看出是关外人,外族疆域血统纯正,那羡煞旁人的美貌堪称绝色。
可惜却无人应答美人之言。
“姐姐,慕少正在与家夫议事,我们女儿家还是先别打扰。”另一位彩衣美人,同样身为妇人,却更懂得客套之礼。
那美人也是倾国倾城。
和尚领着四人抵达此地后便离去了,而这两男两女便在此观天灯。
准确的说,两女在观天灯,两男在交谈。
秦卿根本无心思去听外面的人究竟在说什么,他的手背渗出了汗水,连衣衫都略微的湿润了。
“姐姐,你瞧那边有一株开得极为绚烂的寒梅树,此树在我们关外可是极为少见的。”那倾国之色的彩衣美人,缓步向崖边的树靠近。
秦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便被惊醒了一般,只好扶着墙,忍着痛,抹黑往山洞中踉跄地走去。
山洞内,并没有冷潮的空气,反而比外面更暖和了一些。
由于里面很黑,他也不知该往何处走,只好靠着墙,沿壁而行。
半盏茶后,秦卿坐在山洞内的一个侧室内,适应着黑暗视野的双眼,现下能够看清楚洞内情况。
此地的墙壁上,全都嵌满的佛学藏书,室内中间摆放着供桌,地上铺满了兽皮地毯。
供桌上堆放着许多佛经。
桌上的沉香已燃尽了。
矮矮的供桌后,铺着厚厚的裘毯,可抵御寒冷。
秦卿的斗笠已取下,外袍已衬下,内衫早已被汗水打湿,他跌坐在柔软的宽大裘毯上,抓紧了身旁的裘枕。
第168章
他刚将裤子蹭到腿腕,便感觉到腿上一片湿热,身下的裘毯也被弄湿。
羊水破了。
他背靠着低矮的供桌,忍受着强烈的剧痛,呼吸不顺地喘着气,腿上沾染着湿亮的水痕,那圆浑大肚上湿润的衣袍已滑开。
秦卿的手指深嵌在裘枕中,额头、脸颊、肩头、以及手臂上都布满了汗水。
山洞内很空旷,细小的动静便能被放大。
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只得咬了一卷经书在嘴里,以此来阻挡痛苦的呻吟外泄……
许久之后,山洞外已经再无人声。
悬崖边一片空荡荡的萧寂,唯有山风吹起一阵雪间花雨。
然而,外面的人是何时离去的秦卿并不知晓。
此刻,秦卿深深的陷入了疲惫之中。
山洞内漆黑如初,之前被秦卿咬着的经书已掉落在地上,那裘皮地毯上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阵阵婴儿响亮的哭啼声。
秦卿回到禅房时,已快接近天亮。
他神情虚弱,疲惫不堪,衣衫下摆被风雪染湿。
屋外风雪呼啸,大雪比昨夜更加的狂乱,他这一路走回来,被刺骨的寒风给冻得手脚都冰凉。
但他衣着依旧穿戴整齐,任谁都瞧不出他不久前才刚诞下一子。
其实,此刻秦卿华美的外衣下,并未穿内衫。
因衣衫上沾染着血迹,他用内衫擦拭身下的痕迹,并且在回来的路上将内衫扔了。
由于刚出生的孩子受不了外面极寒的天气,他只能用厚厚的雪绒披风将孩子包裹住,让孩子不受寒风侵扰。
此刻,秦卿怀里抱着已熟睡的婴儿,缓缓地推门进了屋,并悄无声息地重新将门合上。
寒气瞬间被阻挡在屋外。
厢房内暖意流淌,火炉燃烧的火光,隐隐照亮了室内。
陆漠寒的床榻上被褥整齐叠合,床帐高高的卷起,却不见陆漠寒踪影。
他不在……
秦卿无声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榻内侧,他疲惫的支撑着身体解开了衣袍,并将斗笠取下。
待他缓缓躺下之后,便全身虚脱的不想再动。
陆漠寒不在厢房内,让秦卿也少了一些顾虑。
虽然秦卿的身上没有产子后留下的任何异味,甚至是带着一股清新的风雪之气,但若是仔细一些还是能嗅出其衣衫上残留着淡淡血腥之气。
如今陆漠寒不在屋内,也免去了秦卿再去清洗一次的烦恼。
毕竟他现下才刚生完孩子,没有那么多力气再去做别的事,他能从山洞走回禅房已是不错了。
现下,他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已麻木得没有知觉。
室内的沉香弥漫,安神静气,舒缓疲劳。
秦卿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他在床上躺了三日,才算恢复了一些精力,期间他并未下床走动,都是庙里的僧人每日为他送饭。
并且和尚在知晓他病了之后,便特意将饭菜送至的床边。
“施主,方丈知晓你风寒入体,又让小僧给你送了一些新鲜的羊奶来,晚些小僧还会送些补药过来给施主。”
三日前,方丈便知晓秦卿病了,所以命人要多加照顾。
也是从那日起,便有和尚来给秦卿送热羊奶。
毕竟香客在庙里诠,是来收敛心性,修身养性的,若是住在寺庙里还染病出事,那寺庙可是担待不起,无论如何寺庙上下都会周到照顾病患,直至香客痊愈。
否则寺庙的名声也会遭损。
更何况,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无论如何也是会给予其帮助的。
“小师傅有礼了,劳烦你这些日子给我送东西来,我近日不便出户,有劳小师傅替我去请几柱佛香。”秦卿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隔着床帐递出些香油钱给和尚。
那和尚走后,秦卿便喂孩子喝了一些新鲜的热羊奶。
孩子“吧嗒吧嗒”地吃得很慢,粉粉的小嘴一抿一抿,由于嘴巴太小,吃不住小木勺,固然秦卿也喂得小心。
不让孩子呛奶。
这热羊奶送来得正是时候,也免去了秦卿主动向方丈要求。
其实秦卿未曾染上风寒,因产子后需要休息,暂时不便下床,才被那些和尚误以为他是患病。
他也并非有心欺瞒,但这番境况,算是最好的。
几日的时间眨眼便过去,秦卿在陆漠寒回来之前,已将沾染了少许血迹衣衫用温水洗净了,屋内也用沉香薰过好些次。
当然,他早在睡醒的当日,便已将身体擦得干干净净,更给自己上了一些药。
这两日,他告诉和尚风寒好得差不多了,让和尚夜里不必再送补药过来。
那和尚虽然是不再送药过来了,可是每天还是坚持给秦卿送热羊奶来。
只因,近来天气太冷,山上风寒露重,喝些热羊奶也可让香客们抵御严寒,不受天寒之气侵扰。秦卿并不担心孩子被和尚发现,毕竟这寺庙里那么大,他这里多出一个孩子的事,即便有人知晓了,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奇怪。
因为山上来往的香客诸多,每日来往人流也颇大,又无人规定香客不许带孩子来斋住。
不过,目前为止庙里的和尚还没发现孩子的事。
孩子出生的第六日,陆漠寒回来了。
这夜,轻雪曼舞,飘雪中夹杂着湿冷的冬雨,能清楚的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陆漠寒从外面推门进屋的时候,带着一身挥散不去的风雪之气。
那华美的冰魄色长袍,淡似寒气围绕,那衣袍上银线勾勒着繁复的花纹,错综复杂的精美,衣边处更是交镶着狐裘裹边。
那衣袍上还沾染着零星风雪……
陆漠寒将油纸伞放在门边,便解下了沾上风霜雪露的长披。
此刻,秦卿正身着锦绸内衫,安静地靠坐在床榻上,抱着孩子喂孩子喝热羊奶。
那“吱嘎”地推门声,也并未惊动秦卿。
现下秦卿已生完孩子,体态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么奇怪,即便是陆漠寒看到了他,他也不会有怀孕期间的那些焦虑。
秦卿这一边,床尾的床帘是垂下的,床头的纱帘则是卷起的,床边的小供桌上摆放着盛放热羊奶的陶盅。
他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小木勺,耐心地喂孩子喝奶。
虽是带着孩子,可秦卿身上还是透着一股不染风尘的清新之气,那味道淡淡的,却比屋内的沉香还要好闻。
秦卿怀里的孩子,也不哭闹。
偶尔高兴时会发出似有似无的奶气笑声,不高兴的时候眉头皱起,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可就是不哭。
比添喜刚出生那会儿安静许多。
秦卿还没给孩子想好名字。
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小脸皱皱巴巴的,若是陆漠寒知晓自己孩子竟会是那副“丑”模样,想必会很不高兴。
想到此处,秦卿看了看怀里小娃娃白净的脸,现下孩子的脸,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小嘴粉粉的……
两只小手捏成两团,正眉开眼笑地看着秦卿。
秦卿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笑意。
此时,外面传来倒茶的轻微流水声。
秦卿抽空看了刚回来的陆漠寒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陆漠寒正站在桌前喝茶的背影。
秦卿放下了小木勺,并一声不响的拉下了床帘。
虽然他不再担心被陆漠寒看到,但有些事还是尽量的能免则免。
他透过朦胧的床帐,平静地看向陆漠寒所在的地方,可却意外的听到陆漠寒问他话——
“为何我才出去几日,这厢房里便多了一股难闻的羊奶味道?”陆漠寒漠然的语气之中透着几许风霜感,但言语却缓慢又平静。
秦卿可以想象出,此刻陆漠寒清俊的脸上的表情,想必除了清冷漠漠之外,便无多余的其他神情。
“我前些日子捡了一个弃婴回来,便请寺里的和尚送了一些羊奶来给孩子喝。”秦卿语气轻缓,可气血尚未完全恢复,眉宇间还是缺乏一些神采。
他是恢复了一些精神,可并非完全好转。
生产后的体虚与气血不足都是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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