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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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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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锦城挥挥手,叫他先去,自己又在屋里看起书来。

    前日做的文章老师遣人送回来了,上头的批语他还没吃透,再消磨下去,晚上早睡不了,傻子又要闹腾。

    阮唐只是被高烧烧坏了,脑子长的慢,并不是不长。他能听,也会学。

    经了下午的事,他蔫了好一会儿,连蚂蚁也不捉了。周锦城没赶他出去,他就站在一边,时不时挑挑烛火。

    等周锦城暂且不看书了,闭目休息时,才开口说:“他们都怕哥哥。”

    周锦城嗯了一声。

    “那我也怕。”阮唐这样说。

    周锦城眼睛睁开条缝看他,“你怕吗?”

    阮唐这才摇了摇头,改口说:“不怕。”

    周锦城原本懒得应对,又不知怎么的,心里动了动,坐正了把阮唐拉到跟前,问他:“今日下午怎么了?”

    阮唐想想,说:“我跟二少爷玩儿,回来他奶娘凶我,哥哥救我。”

    说的挺对,周锦城又问:“谁对谁错?”

    阮唐低头,说:“我对。”

    周锦城道:“你错了。你该好好在我屋里铺纸研墨,自己也该学,抑或就在门口守着。你带二少爷去玩,他身体不好,要是突然病了呢?奶娘怕这个,着了急,你是我的人,但她不敢骂我,又不敢骂二少爷,该拿谁撒气?”

    阮唐的下巴都杵到锁骨上了,讷讷地说:“拿我……”

    “下回怎么办?”

    周锦城这么问,只当他要说不跟周锦重玩了,没想到阮唐却道:“下回看见她,我就跑,找哥哥。”

    这样也对。

    “还不算太笨。”

    “我说对了吗?”

    周锦城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哥哥赏我一下。”阮唐拿手指头戳戳自己还沾着土的脸蛋,叫周锦城亲他,“上回哥哥知错,我也奖赏哥哥了。”

    第7章

    周锦城伸手便将阮唐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嫌弃道:“脏死了,去后头洗一把。”

    阮唐气哼哼的,一边小声嘟囔着“不公平”,一边拿脚后跟蹭着地出去了。没多大功夫,他就洗净了脸,回来以后还惦记着要周锦城亲,白生生嫩包子样的脸杵在周锦城眼前,撒娇似得央:“我娘以前就会这样赏我,哥哥,哥哥……”

    周锦城两根手指头捏住了阮唐还带着潮气的脸不许挣扎,拿毛笔在他鼻翼两侧往下延伸,画了长长的两道胡须,眼里带着些笑,脸还冷着:“一边去。”

    阮唐伸手要擦,又有些不敢,只能垂头丧气支在书案边,跟周锦城有了深仇大恨一样。

    外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刚打过没几日的蝉又有起复的势头,逐渐聒噪起来。

    阮唐肚量小,脑子更小,不一会儿就忘了自己还生着气。他看周锦城读书认真,侧脸那样好看,搭在泛黄书页上的手也好看。小傻子细看半晌,接着便放轻了动作往门外去,拿上网去捕蝉,嫌它们嚷嚷的周锦城没法念书。

    这时候虽已近黄昏,但大地上残留的热度依旧灼人。捕蝉的网塞进袖子里,阮唐爬了三棵树,身上汗津津的,却还不觉得累,似匹用不尽力气的小牛犊。

    他喝了一碗莺儿给的冰镇过的酸梅汤,抹了把嘴就又去接着爬树。

    等把门口对着的一片树上的蝉收拾的差不多以后,阮唐的两只手心被划了很多道细细的口子,不流血,但疼的很。

    他忍着疼冲了凉,又把手洗净,没叫周锦城知道。

    到晚上还没睡着的时候,躺在床上,手心里的伤一阵阵疼不是疼、痒不是痒的磨人。阮唐耐不住,滚了两圈,往周锦城怀里钻去。

    这回倒没被推开,被周锦城握住一只手,按住一侧肩膀不叫动,然后探手去摸他的肚子。

    小孩儿原就恢复的快,阮唐的身体还好,养了这么几日,腹部的鼓胀便下去不少。

    周锦城摸完了,才把人推回原位,问一下午不见人影的阮唐:“给你的虾壳嚼了没有?”

    阮唐点头,身上再瘦,脸蛋上还是带着一点婴儿肥样的软肉:“嚼了,好香,就是没肉。”

    他夜里睡着的时候喊了两回疼,周锦城估摸着,是因为在长身体,便让厨房日日把做菜剥下的虾壳炒了送过来。

    虾肉寒气重,小孩子吃多了受不住,民间就一直有给长个子的小孩儿嚼虾壳的说法。只不过实践的少,因为除去住地近水,一般人家少有吃的起这东西的,更别说从哪里来的虾壳。

    厨房只当大少爷要吃,便费尽心思,配料不知加了多少,又是炝锅又是爆炒,将在这府里一点不上台面的残渣做成了山珍海味,却不知最后全进了小傻子的肚。

    周锦城道:“没那好事,想吃肉,等发了月钱自己买。”

    阮唐问他:“哥哥是少爷,怎么这样小气?”

    周锦城闭眼不再搭理,阮唐果然小孩儿心性,没人回他的话,不过几息时间,便呼吸悠长——睡熟了。他起身就着月光看了看睡着的傻子,脸上没像白日里那样总带着笑,好像很顽皮的样子。现在很乖,嘴巴也闭起来了,不再嘟嘟囔囔地教训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阮唐一起身就觉出手上的不对。

    他摊开掌心低头一看,两手上都涂了一层淡黄色的东西,味道还很不好。阮唐转着眼珠想了会儿,愣愣的,突然脸色一变,像天要塌了一样对已经下地的周锦城喊:“哥哥!我手上有尿!”

    那是周锦城碰了一下他的手,发觉他抖了一下,心知不对,半夜起来看过后给他上的药。

    饶是周锦城,此时闻言眼角也抽了两下。他理好长衫往外走,一眼没多看傻透顶的阮唐。

    接下来的日子,周锦重一连大半个月没来,这天刚过午时,正房太太却突然打发了人来叫阮唐。

    莺儿向周锦城请示,说的意思,怕是太太要要阮唐走。

    一个下人,周锦城本不该在意。可阮唐不一样,跟他同吃同睡了一个多月的小孩儿,傻得冒烟,只认他一个哥哥,怎么能给了别人。

    “不去。”他看一眼无知无觉在一边费劲儿研墨的阮唐,道:“叫他们回去,太太有什么话,请来我院里说。”

    哪有让当家太太来看儿子的道理。

    偏那两个来传话的老妇拿周锦城没有任何办法,只得空着手无功而返。

    莺儿还担心,平时太太看起来脾气再好,可真惹恼了她,少不得要在暗处给大少爷使什么绊子。她当着家,面上笑着,可今天短个这个,明天说少个那个,就足够折腾人了。

    未曾想晚些时分,林素岚竟真来了。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丫鬟手拎一红木食盒,先让莺儿通报过,才进了书房去。

    屋里还未点灯,周锦城暂且歇一会儿,在看阮唐写的几个字。

    小傻子不认识,不知道那是大少爷的名字。

    只知道笔画多,难写。他一手几乎是抱着笔,动作生硬,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将写完十遍。

    林素岚进屋后,周锦城便收了那张纸,起身道:“太太来了。”

    林素岚冲他笑,道:“城儿坐下,我就是来看看。带了碗汤,给你补补。”

    她的丫鬟从食盒里取出碗来递给林素岚,又由林素岚端给周锦城。他双手接过放在案上,道一声有劳太太,面上还算是过得去。

    那丫鬟搬了把椅子给林素岚,两人一时对坐,林素岚看看站在周锦城身后的阮唐,笑问:“这就是你那新书童?”

    周锦城道:“在我屋里一月有余,不算新了。”

    林素岚点点头,道:“看着是个好孩子,不然怎么锦重也跟他玩的到一起?”

    周锦城一早就猜到是周锦重想要,但这时候从林素岚嘴里说出来,他年纪尚没那么大,容易冲动,因而还是有些怒气冲头。

    周锦城没搭话,林素岚脸上笑意渐渐淡了,看了看他,微微垂头道:“锦重不晓事,只说要这孩子陪他玩,我安抚不下,又怕叫你爹听了要罚他。没办法,才说‘你要同人家玩,也要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午时正好锦重在我那里,我原本想,把这孩子叫了去,左右锦重是小孩子,听他说个不愿,也就绝了这念头……还是我做错了,城儿好生读书,下回姨娘定然不会拿这种事来扰你。”

    她说这一席话,周锦城没有不信,只是她最后口称“姨娘”,才一下子点着了周锦城心头那把火。

    她若当自己的娘是亲表妹,也不会瞒天过海,那么早就怀上了周锦重。

    林素岚说完就要走,周锦城没有起身送,阮唐更是怕生,躲在他身后连步子都没挪。

    林素岚就那样干巴巴的自己来,又干巴巴的自己去了。

    这种事在府里一向传得快,第二天周锦城便被周霖辅叫去一通训,不知怎么罚的,吃过午饭走的,到点灯时分尚未回来。

    阮唐不敢远走,就在周锦城走前要他停下的路口等,蹲的腿麻了,就站起来走走。

    四周没有一个人,静的让人害怕。

    不过今夜的萤火虫倒是格外多,却没有往日那样吸引阮唐,他像是看不见似得,在原地走来走去,只一心等他的哥哥。

    第8章

    周霖辅原本没打算对周锦城动手,把他叫到屋里来,也只是顾自看书,把他晾在一边叫干站着。

    只因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

    可他看着周锦城那个负手立着,垂眼收下巴,一副看似谦逊、实则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就生气。

    “逆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母亲,这么多年念的书,难道都念到狗肚里去了吗?我看,你若连孝字尚不能做到,他日考上功名,也只能为害一方!”

    周锦城任他骂,听他话音落下,便是轻轻一笑:“母亲?我母亲早死在了九年前,如今还哪里来的母亲?抑或是,父亲娶进门一个,周锦城便多一个生身母亲?”

    周霖辅被他气的手抖,回身取下墙上的藤条,“啪”的一声敲在桌上,喝道:“跪下!”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跪天跪地跪父母,是天经地义。周锦城没有犹豫,说跪便跪。两膝稍微打开,把脊背挺的笔直。

    周霖辅没再多言,直将三指粗的藤条一下下往周锦城背上落。

    打过十几下,他才问:“你知不知错?”

    周锦城道:“儿子不知何错之有。”

    “好。”周霖辅用藤条指指,顶端离周锦城很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到他脸上去,“很好,那我就打到你知道!”

    周霖辅的房里闹作一团,没一会儿,林素岚就急急忙忙地来了。

    她不敲门,也不等小厮通报,直接开门进去,冲上去拉住周霖辅挥戒尺的胳膊就央:“做什么孽呀!他好好的在屋里念书,老爷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去找他的不痛快!城儿怎么着你了?”

    周霖辅板着脸,但被林素岚拉住以后没有甩开,手一松,藤条便掉在地上。

    那是家法,连林素岚也不敢动。不过好在他不动手了,僵持一会儿,便顾自走到一边椅上坐下,倒了杯茶喝。

    林素岚弯腰去扶周锦城起来,“城儿,没事吧?你老爷脾气不好,心里是疼你……”

    她没扶动周锦城,却看见了他背后的衣服上被周霖辅抽破的口子,一时间愣住了,红着眼回头去瞪周霖辅,带着哭音喊:“他十七了,秋天要应试去的人,你还下这样的狠手,疯了不成!”

    周霖辅不看她,硬邦邦地道:“应试!不教教他孝字怎么写,这试应了也是白应!”

    林素岚一味地哭,周锦城执意不起,她怎么能拉的动。

    “锦城,听话,回屋去。你爹不对,待会儿……待会儿我说他。”

    周锦城跪的稳,周霖辅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眼角跳了两跳,起身摔门走了。

    跪是周霖辅叫他跪的,周霖辅不说起,周锦城便不会起。林素岚在他跟前哭,周锦城只当听不见。

    这一场闹的突然,林素岚问了跟着周霖辅的小厮,才知道是因为她昨晚去书房的那一遭。

    进屋时,她的眼更红了,手里端着托盘,放在周锦城脚边,叫他好歹吃两口。

    周锦城看见饭,想起了将他送到二门,眼巴巴看他走的小傻子。那傻子不知道回没回去,到这会儿该饿了吧?要是一直在那儿站着,碰上锁门的来赶他,不知道要怎么样。

    周锦城突然着急起来,连跟周霖辅对着干的劲儿都没了。

    夜色早就深了,没多大功夫,不知哪去了的周霖辅又回来了。身上带着露水,满脸疲惫和恨铁不成钢。

    周锦城果不其然还跪在当地,硬气的不得了。

    他踱到周锦城面前,叹气道:“行了,回去吧。我现在管不了你,不管就是,你厉害,周锦城,你厉害。”

    周锦城起身,回了句:“不敢。”

    说完,不等周霖辅再生气,即刻转身便走。

    他路过林素岚,两人擦着了肩膀,林素岚张口要说什么,却很快就只看见周锦城的背影。她只好打发守在门口的周安:“快,快送送大少爷!”

    周锦城回去的晚,周安提着一盏灯送他。阮唐果然还等在他走前把人留下的地方,见周锦城出来,立刻小跑两步,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哥哥回来了。”

    周安脸上神色很不好,皱着眉,腰也弯着。但周锦城却还好心情的冲阮唐笑了笑,攥住他的手往回走。

    阮唐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等了好久、很黑所以有点害怕、哥哥饿了没有,都想说。可他看周锦城笑了,就突然安静下来,乖乖被周锦城带着回屋。

    外衫退下,白色中衣上渗出些血迹。周锦城自己够不着,只好叫阮唐来,“把药涂到发红的地方,会不会?”

    阮唐一手拿着药膏,眼前正对周锦城伤痕累累的背部。没有血流下来,但一道道被藤条反复抽过的地方的皮肉都软了,与血和在一起,又同衣服黏了一下午。

    刚才周锦城自己生生把中衣剥下来时,已经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阮唐的手抖的厉害,他害怕,却知道怎么也得先给周锦城把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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