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秋闭着眼平躺,但能感到他在仰头看自己。本意是想忍住的,但他仍能发觉自己的脸颊在升温。平秋想说不要看了,不要看我,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说话发不出声音,因而他只能折起胳膊遮在脸前,试图挡住徐修远的视线。
但徐修远忽然沿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像条蠕动的蛇似的钻进平秋的双臂,随即以两手撑在他脸边,挡住所有可视的光线,就这样将平秋俯视。
他目光灼灼,使得平秋更加不敢睁眼。他偏过头,迟钝地为自己先前的胆大感到羞涩。接着,他感到徐修远的吻落在自己颊边,一个接一个,轻而慢的,渐渐印满他整张面庞。
“我还是觉得在做梦,”徐修远说,“你真的喜欢我了?真的接受我了?不是被我求来的,是你真的喜欢我,对不对?”
闻言,平秋倒是端正脸色,双手环抱他的脖子,诚心地说:“真的,我不骗你。”
“你不嫌弃我?”
“为什麽嫌弃你?”被徐修远莫名其妙的话逗笑,平秋摸摸他的脸颊,“你什麽都好,至少比我好,明明以前都很骄傲,怎麽现在这麽说?”
“我哪里骄傲,不过是怕你讨厌我,”徐修远偏头吻平秋掌心,喃喃道,“我刚才还在想,就不该放你和路洋一起走的,以前那麽多次,我还没受够吗?我每次都跟在你后面,看你拉着别人,走得那麽快,我叫你一声,你最多回头看我一眼,但是不会过来牵我。我想会不会他也告诉你,他特别爱你,特别需要你,然后你就心软了,会抱他亲他,跟他说你也爱他,至少会努力爱他,然后你们和好,说不定他今晚还会住在这里,睡在这张床上,跟你做爱。”
“你怎麽每天都胡思乱想,”平秋嘟哝,“都想到哪儿去了,知不知羞。”
“胡思乱想?明明是我基于你过往罪行的合理推测,”徐修远低头亲他,“和我说实话,你对我到底是哪种处理结果?认真的,还是一时激情?提前说好,我不接受后一个选项,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平秋笑笑:“那我不说了,省得你伤心。”
徐修远笑意一敛:“你认真的?”
“嗯,认真的。”大概是看徐修远的反应好玩,平秋难得逗他,却被徐修远紧跟着的动作吓了一跳。
几乎是平秋的话音刚落,徐修远即刻翻身而起。平秋原本吊在他颈间的双手抱了个空,他愣了两秒,跟着坐起身,就见徐修远面无表情地立在床尾位置。
平秋试探着去捞他的手,反被徐修远躲过。他意识到是自己的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忙解释道:“我逗你的,你不要生气。”
“……”徐修远不说话,光是看着平秋。
“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也绝对不是耍你玩,”平秋跪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拉住徐修远的手,“你生气了是不是,我道歉,不该拿这件事逗你的。”
“你知道我很在意。”徐修远说。
“我知道。”平秋忙道。
“我受不了你答应我,又说你只是觉得好玩在骗我,再或者说只是想和我试试看,这些都不是你拿这件事诓我的借口,我不接受。”
“没有骗你,你相信我,”平秋诚恳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好,就算你现在是真心的,那麽以后呢,”徐修远道,“以后如果出现第二个我,或者比我更优秀的、你更喜欢的,你会不会抛下我,也像今天这样,刚和我说分手,转头就去抱他?”
“你在说什麽,”平秋轻斥,“你就是你,哪来的第二个你。”
“这重要吗?”
“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我答应你,不会的,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知道我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徐修远硬声打断,抬手一挥,平秋往后跌坐,“我想听你说,你这次是认认真真,想清楚了才选择和我在一起,不是开玩笑,不是心血来潮,不是哪一天就会突然离开我。平秋,我不是路洋,更不是徐瑞阳,我受不了你曾经是我的,但是也许哪一天你就发现外面的花花世界更加精彩,有你更喜欢的人出现,然后你就理所当然地抛下我、丢掉我。我受不了这样,我会疯的,我会死的。”
仿佛是为徐修远话里的决然所震慑,平秋有些畏缩,嗫嚅道:“别这麽说,不会出现这种事的,别这麽想。”
“我不想听你安慰,我只要你答应我。你向我做保证,你会一直爱我,你只会是我的,完完整整都是我的,一辈子不会离开我,我只想听这个,”徐修远蹲下身,拢着平秋放在膝头的双手,以半是恳求半是强迫的语气,要平秋一个答复,“答应我,好不好?”
平秋愣愣看着徐修远:“我不能做这种保证。”
“为什麽?”徐修远看着平秋,忽而垂首靠在他膝头,前额压在平秋腿边,“你觉得我疯了,说话好像神经病?”
“……修远,你为什麽总是觉得我会抛下你?明明更优秀的是你,有更多选择机会的也是你,就算要担心,也是我该担心啊,”平秋低头吻一吻他的后脑,再用侧脸贴着,安慰道,“我不想绑着你,更不想你绑着你自己。感情的事从来都只能保证这一瞬间,如果明天或者后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了,你大可以大步走开,只要和我说一声,我不会不放你走的。如果觉得和我在一起,你会开心,那我们就继续在一起。我答应你,我不会主动说分开。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
“为什麽不好?”
“一直都是我更喜欢你,更爱你,你凭什麽就说哪一天是我不开心了可以走,”徐修远抬头看他,“你信吗?到时候先走的肯定是你。你不会懂的。”
平秋在他的眼神下有种“话在嘴边却难开口”的无措,最终只能将他环抱:“我会更爱你的,你不要害怕。”
“比任何人都爱吗?”
“会的。”
“比喜欢路洋更多?”徐修远问着,“还是比当初爱徐瑞阳的更多?比他们两个加起来更多更多,行不行?更多更久,最多最久,我不是徐瑞阳,所以我不会像个懦夫一样妥协,所以我求你也不要,这麽多年,你应该有点长进的,是不是?”
“……我会的,”平秋复读他的话,“现在不是以前,我不会逃跑的。”
“你要把我当作你的第一位,把我当作你爱的全部,这样我才不会害怕,我才会安心。你懂我的意思吗?”徐修远低声问道。
“我知道。”
“我需要你,不是半个或者几分之几的你,我要你完完整整地爱我,你懂不懂?”
“我知道。”平秋的话音在打颤,连带着神经都掩在他的身体底下发疯地叫嚣。他极力忍住就在嘴边的感激,近乎哽咽:“我知道。”
这样,得到平秋的承诺,徐修远终于舍得弯下腰来将他抱紧。他们交叠着躺进松软的被褥,被角飘在平秋脸前,罩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了,但还是把胸口的徐修远抱得很稳当。
直到安静片刻后,徐修远说:“我想做爱。”
平秋听了一愣,思绪猛然间卡壳。
“我想做爱。”徐修远再次起身,双腿跪在平秋身体两侧,双手翻到背后将睡衣衣摆往上拽。
平秋面红耳赤地望着他的身体逐渐裸露,明明不是头一回彼此将身体裸露,他却仍然感到一阵羞涩。
“别这样,别这样,”平秋双手在被褥里摸索那件徐修远的上衣,胡乱往他身上盖,“今天不要,行不行?”
“我想做,”徐修远低头看他,头发因为脱衣服而显得有些乱糟糟,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更是无害而可怜,“我什麽意思,你不懂?你不想?你不想做?”
“今晚不要。”平秋艰难地抵抗。
“那就明晚?”
“……”
“后天?”
“……”
“大后天?”
平秋笑他满脑袋都是乱七八糟:“你怎麽就记得这些事啊。”
“因为我想做,”徐修远皱眉,“你不想?真的不想?”
被他逼问得无路可退,平秋蹬两下腿,没想到这次徐修远没有阻止,还抬了抬腿,方便平秋摆脱。但他眼神紧盯平秋,看上去有些受伤。
平秋扶着床头坐稳,见他这副表情,心又化了。
“你到我这来,”平秋冲他招招手,“这件事下次再谈,好不好,你一定要今晚说吗?”
“我喜欢速战速决,不要把问题往后拖,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徐修远重复,“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不想和我?”
“不是的。”
“那是为什麽?”
平秋有口难言,难道要他直说他是因为被徐修远撞破他曾经和前任拍过亲密视频,而暂时难以面对徐修远吗?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把话摊平放到明面上来说,那是另一回事。平秋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将这些话挑明,只能期盼徐修远见好就收,不至于在这时叫他太过难堪。
“总之,不要今晚,行不行?”平秋别扭道,“我也没有不同意,就是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那个东西也都收拾掉了,过两天吧,行吗?”
自知对平秋不能逼得太紧,徐修远深谙有的放矢这个道理,因而沉默片刻,他反而扮作一副迁就平秋,勉为其难后退一步的宽容神情,叫平秋心甘情愿地许诺几项不平等条约,这才假装舒心,听了平秋的话,倒头睡在他身边。
徐修远睡姿侧卧,平秋靠在他背后,一只胳膊围在他腰间,脸颊也贴着他的后背心。
“照片都放好了吗?”平秋睡前最易想起些平常小事。
“收了。你和他一起出门,我趁空收了。”
“外面的灯呢,是不是没有关?”
“关了。”
“阳台呢,开着吗?”
“也关了。”
“哦,”平秋在漆黑里瞪着眼睛回想细节,确认没有遗漏了,才将徐修远重重抱紧,“快睡觉吧,我抱着你。”
徐修远没有说话,只是将平秋绕在他胸口的胳膊抓得很紧。过了些许时间,他又将平秋手背贴到嘴边亲了亲。同时,他听到平秋在背后小声地笑。
隔天清晨,平秋早早醒来,往常萎靡颓废的晨起时间,他难得精神抖擞,先是去阳台将昨晚清洗的湿衣服挂杆晾晒,顺便收下徐修远晒了一天一夜的黑色挎包,再哼着歌去厨房准备早饭,趁时间洗漱,还有闲心打理发型。在发觉镜子里的自己总挂着莫名其妙的笑才稍稍一敛,不过一会儿又笑开——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昨晚做了好梦,就是很高兴。
至于徐修远起床是二十分钟后。卧房里,平秋没有拉开遮光帘,导致徐修远一觉醒来比以往习惯晚了十多分钟。
洗漱完上饭桌,平秋正系着围裙给餐盘摆得方方正正的面包片加上一整块煎蛋,还略有些紧张地期待徐修远的反馈:“我放了一点酱,不是很甜吧?”
徐修远微微点头示意口感良好,反问道:“你起得很早?”
“还好,也不是很早。”平秋低头撕着面包片,矜持而拘谨,不愿叫徐修远看破他今早莫名的兴奋。
余光见徐修远起身,平秋跟着转头,见他在冰箱里取出一桶纯牛奶。正旋开盖子想喝,平秋截走一看日期,过期两天,不能喝了。
“能喝,”徐修远要拿,“别浪费了。”
“不行不行,不能喝,过期牛奶变质,都是细菌,对身体不好,”平秋将牛奶推去一边,拉着徐修远回去原位,转头给他倒杯白开水,“家里正好没吃的了,等晚上我下班,一起去趟超市吧——买点东西。”
“好,我早点回来,在家等你。”徐修远应下。
跟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偶尔抬头的一眼撞着目光,平秋会眼睫一抖,率先低头躲避。好像失足跌进蜜罐,他恨不得将整颗脑袋都埋进脚底的糖水池,一颗心却像系着颗氢气球似的越飞越高,荡在高高的半空,叫他飘飘然又乐陶陶。
暑期补习学生多,不少老师当天课满,连带着平秋也忙得脚不沾地。中间接待两位来校咨询的准高三学生,一男一女,是学校同班,结伴来的,而且都是体育特长生,性格开朗大胆,和平秋在办公室里谈得笑声连连,就算之后离开机构,还在微信上和平秋东拉西扯。
平秋在茶水间偷个闲的工夫,刘晨晨和另一位女同事挽着手路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倚在门口,冲着平秋暧昧地笑。
平秋被她盯得心慌,忍不住摸摸脸:“怎麽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刘晨晨笃定地一点头。
“什麽东西啊?”平秋急忙在脸上胡乱擦拭,“现在还有吗?”
刘晨晨噗呲一笑:“有啊,恋爱的光泽,你擦都擦不掉。”
平秋害臊,嘴上却否认:“没有啊。”
“谈恋爱是好事啊,还要瞒着?”刘晨晨弯腰取冷饮,“我们办公室之前还在说呢,平秋今天怎麽春风满面的,带学生在楼上楼下跑了那麽多回,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还哼着歌,估计有好事了吧?怎麽说,你要结婚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平秋忙摆手,“我怎麽可能结婚呢。”
“那就是谈恋爱了,和你之前那个?”
“啊?”
“就是上回那个啊,我们都说是你初恋呢。”
平秋表情有变,猜到是路洋。
“怎麽了,”眼见情况不对,刘晨晨疑问,“我说错话了?”
“不是。”
“我猜猜,是谈恋爱,但是看起来不是上回那个……那就是你换了一个?对吧,就是换了一个。这有什麽大不了的,谈恋爱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你干嘛提到前任就丧着张脸,怎麽说,你对不起他啊?”
刘晨晨嘴皮子利索,说话常常一针见血,平秋在她跟前总会感到说不清的压力,因而只是摇头笑笑,试图以沉默终止话题。
好在刘晨晨没有纠缠,又说两句就喝着水离开,徒留平秋在茶水间继续等水开。他眉头稍稍耷着,正望着电器上跳闪的红点在出神。
傍晚下班,徐修远照例来接平秋,不过今天没有骑车,他们预备一道坐地铁去最近的商场。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人满为患。平秋拉着徐修远挤在角落,提醒他看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