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阳领平秋去的是家私人体检中心。大楼统共四层,他们在三楼碰见徐瑞阳那位高中同学,他和徐瑞阳似乎是许久没见,两人交谈两句,徐瑞阳示意坐在一边的平秋,同学了然,指使徐瑞阳把人带进来,拍个片,今天体检中心暂时没有预约,能加急,结果很快能拿到。
无意间,平秋露出右腿伤口。除了周边个别擦痕,最严重的得数膝盖,已经有些红肿。加上平秋不常裸露,皮肤偏白,那点伤痕看上去更是骇人。
等结果的时间,平秋抱着挎包坐在门口的休息长椅上,走廊边偶尔有员工走过,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些许局促。接着,徐瑞阳落座在隔壁,看他一眼,平秋却始终盯着对面墙根一张白色的细纸条,半天不动一下。
良久,徐瑞阳那位同学拎着片子和一袋药品走来,说是没有伤到骨头,但是膝盖有积液,这些天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要剧烈运动,定时用一些喷雾,总体问题不大。
徐瑞阳感激他抽空帮忙:“有空请你吃饭。”
“有没有保障啊,你的‘有空’是什麽时候?”同学笑道,“谁不知道你这两年自己开工作室当老板呢,日理万机吧?忙不忙啊最近,都没问你,怎麽突然跑这儿来了?”
“工作。”
“你在这儿还有工作?别是开分公司了吧,徐总?”
“没有的事,哪那麽简单。”瞥见平秋走去电梯口,徐瑞阳简单敷衍同学,约好过两天就聚,随即就往平秋离开的方向追去。
及时按停电梯,电梯门开,平秋背靠着墙站在角落。徐瑞阳走进,不知有意无意,他靠得平秋很近。
轿车停在路口,顺着坡道往下,是人行道。徐瑞阳关掉电台,再关掉引擎,顿时,本就沉默的车厢一片寂然。
少顷,徐瑞阳开口:“我昨天和徐修远又见了一面。”
“我知道,”平秋说,“你打他了。”
徐瑞阳笑了一声:“他向你告状的?说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他,像小时候那样,看他不顺眼就动手。他是不是这麽说的?”
“他没有。而且他不是打小报告,是我问他的。”
“说真的,我不懂,他说你们俩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他喜欢你,你爱他,就这麽简单。但是平秋,我了解你,你做什麽事都需要一个理由,就好像写试卷答题一样,你喜欢脉络清晰地处理事情,那我请问你,你为什麽会选徐修远?”
“没有理由。”
“你连一句真话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说的你信吗?”平秋看他,“你打定主意不肯相信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不肯相信我早已经往前走了,无论我说什麽,你都会认为是我在自欺欺人,故意做给你看。那麽我们还有什麽交流的必要呢?反正你都不肯相信,不是吗?”
“你想说你是真心的?”
“是,我是真心的,谁真心对我,我也真心对他。这种事没有欺骗的必要,我不知道你为什麽总是不肯相信。”
“……”徐瑞阳霍然转头望向窗外,鼻腔有些发酸,他忍不住揉了揉鼻梁。
“就这样吧,好吗?你就当作什麽都没有看见,我和修远的事你从来都不清楚,你也没有来过北京,没有见过我。过去的几年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可以过来,我也可以,为什麽一定要回顾以前,再把现在打破呢?”
“我是故意的,”徐瑞阳突然说,“不肯当面和你说分手,让你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恨我,觉得我不负责任,那都是我故意的。我那时候想,与其和你堂堂正正地说分开,不如让你恨我,恨我恨到每天都会想起我,恨到你可能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一关,然后等过了三五年吧,我就出现,无论你是一个人也好,有新的朋友也好,没关系,我知道我对你来说很特殊,所以我可以轻而易举把你抢回来。那你再恨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照样能在一起……所有可能我都想了,唯一一件我没有预想到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徐修远。我怎麽都想不到,居然会是徐修远。”
“你把我当作什麽?”平秋为他的设想感到荒唐,“当作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还是干脆一件冷冰冰的物体?你总是这样,傲慢自大,好像永远看不清现实,永远长不大。”
“如果结局都一样,我何必要改变?”
“那是你的事,和修远没有关系。”
仿佛将平秋的声音摒除在外,徐瑞阳再次一转话锋:“我前妻姓曹,结婚的时候我和她谈过你,我说等到离婚那一天,说不定我会连夜跑去找你。她听了就笑,说我想当然,和我打赌说到时候我一定会害怕,不敢来找你。我那时觉得她信口开河,到现在才知道是真的。”
“……”
“从昨天开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根本不犹豫那麽一点时间,提早和你说清楚、来找你,现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不会的。”
“是吗?”
“不会的,”平秋强调,“因为早就没有必要了。”
闻言,徐瑞阳蓦然沉默。平秋等了等,觉得他们今天这番对话实在枯燥得可怜,便借口他还有工作,就要推门下车。但徐瑞阳先他一步锁上车门,平秋以为他又有别招,却看他发动引擎,提出他送他去辅导班。
路上,徐瑞阳说:“既然这样,我不逼你了。我们这些事,从来不是你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毕竟现在这种烂摊子也都是我造成的。但是我想,我们除了这点关系,总还有一个朋友能当吧,不管怎麽样,情意是真的,你就当我想弥补你,不要随便拒绝我,我们还能当朋友——那种知根知底的朋友。”
大概是被他突然间的转折给弄糊涂了,平秋始终没有回答。抵达目的地,他推门下车,徐瑞阳迅速走来扶他,被平秋一推,徐瑞阳站在原地,望着他步履蹒跚地跨上门口两级阶梯。
“平秋,”忽地,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徐瑞阳叫道,“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这些年你一直没有回家,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我和你妈妈偶尔有联系,她这些年身体不太好,前两年做过手术,不过恢复还算成功。”
“……为什麽做手术?”
“上肢静脉曲张。”
“严重吗?”
“还好,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进过手术室。”
“她没有告诉我,”平秋动动嘴唇,“一句都没说过。”
“你知道她性格的,大概是不想你担心吧,毕竟离得那麽远,告诉你,你也是干着急,”看一眼腕表,徐瑞阳轻轻推了推平秋的后腰,“进去吧,走慢一点,小心摔跤。”
艰难地跨上两级阶梯,平秋脚步越发的慢。倏忽停住了,他转过身,望着徐瑞阳:“谢谢你这些年帮我照看我妈妈。但是真的没有必要,与其再找借口,我们不如都坦诚一点,不要这样扭捏下去了,你也觉得不舒服,对吧。”
尽管被平秋看穿自己想要借平清泓这块跳板来重新接近他的意图,徐瑞阳却没有露出任何尴尬或焦躁,他只是冲平秋笑笑,然后先平秋一步转身离开。
刚上工位,平秋座椅一拉开,隔壁座的女同事偷偷探头过来,看看他的右腿,问他刚才走路有些奇怪,是不是受伤了。
只说是摔了一跤,平秋从桌角的零食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给她。女同事笑眯眯收下,又对平秋附耳告状,说早晨他迟到的消息,杨主任不仅在工作群里点名批评,还特意跑来办公室找人,一秒钟一秒钟地算,摆明是打算咬着平秋难得一次旷工不放。
“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就是给钱老师出气呢。他俩原来一个学校的,一块儿跳槽来教培,好像家里人也认识,所以关系不错,”女同事把整块巧克力含进嘴里,豪爽地抠掉外包装,丢进脚边的垃圾篓,“上回钱老师不是说你偷拿他手表嘛,他嘴巴大,到处说,没证据都说,所以可能有些同事就被他带跑了。”
“我知道,”平秋说,“但是我相信清者自清。”
“其实他就是看你好欺负,平常不声不响的,干活又积极,很多学生和家长都反馈来夸你呢,他就嫉妒你咯,背地里总是说你坏话。”
平秋笑笑,没有点评。
“还有啊,我都怀疑他那块手表其实就是自己弄丢了。他说是他太太给他的结婚礼物,你看,他把锅甩给你,难道他太太还能冲过来找你,让你赔钱不成?你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呢,而且你又不会反抗。”
“做事吧,你手头工作还多吗?”
“不多,昨天都做完了,”同事说着往椅背一靠,脑袋后仰,嘴里嚼着黏糊糊的巧克力,“我就羡慕你咯,反正都辞职了,待完这两天就走,管他的呢。嗳,你新工作找好了吗?在哪儿啊?工资怎麽样?”
“还没有呢。我得做事,就先不聊了吧?”
“行,你做吧,我休息会儿。”女同事总算舍得把脑袋缩回去。
平秋对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发会儿呆,继而打开昨天没有完成的工作表。
下班时,平秋扶墙慢慢往外走,恰好撞见钱老师和同办公室的一位姓林的女教师正往反方向来。三人各自对上一眼,钱老师拽着林老师继续往前,还阻止她冲平秋打招呼。隔得有些距离,平秋都能听见他在说话,无非是说平秋今天怎麽目中无人,连他主动打招呼,平秋都当视而不见,直接略过。
出门是两级台阶,平秋捏一捏膝盖,伤处碰着不疼,但屈膝走路还是有些困难。他预备慢慢往下挪,却听前方一声鸣笛。抬头一看,又是徐瑞阳那辆黑色奥迪,副驾驶的车窗正在徐徐下降。远远和他对上一眼,平秋直觉徐瑞阳是在这里等了一整天,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跟着,平秋似有所感,忽然扭头望去西侧,愕然发现绿化带边站着一道身影。定一定神,赫然是徐修远。他还是穿得很单薄,灰色连帽衫里只穿一件白色短t,两手插在口袋,脸上满是淤青,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平秋。
缓慢下了阶梯,平秋直直朝徐瑞阳的轿车走去。他站定在副驾驶座的车门前,取出背包里的药品袋,放进副驾驶座位,又冲徐瑞阳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徐修远。
在后视镜里望见徐修远张开胳膊抱住平秋,平秋被他勒得不得不高仰着脑袋,又宠爱地笑笑,伸手将他回抱。接着平秋挽上徐修远的胳膊,他们慢吞吞地走向不远处的地铁口。
或许是那天平秋做出的选择哄得徐修远安了心。当晚,徐修远简直像转换人格似的,对平秋体贴顺意,还温情地紧抱着他不肯松手。平秋开始还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后面就觉得他有些过分粘人,推也推不开,赶也赶不走。但他心里熨帖,喜欢徐修远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们不约而同地不再提起徐瑞阳,后来两天,徐瑞阳也再没有出现。仿佛这个突如其来的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这天,平秋正在办公室核对表格,忽听办公室外嘈杂,他好奇看一眼,但没有凑热闹的心思,猜测应该又是一回家长闹事,于是继续低头工作。
谁知突然有女同事气喘吁吁地跑来,冲他叫道:“平老师,外头有人找你!”
平秋一愣,丢下鼠标站起身,边问发生什麽事了,边往外走。但右腿不便,他走不快,却被着急的女同事一把拽住胳膊。
两人匆匆跑去接待大厅,刚过拐口,迎面就是一本被扔飞的杂志。平秋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大厅中央是一对面容陌生的中年夫妇,满脸凶相,嚷着要找平秋。
员工围成一团窃窃私语,其中有同事认出平秋到场,忙高声叫着:“他在这儿!平秋在这儿!”
跟着,不知道是谁在平秋后背心推了一掌,平秋往前踉跄两步,还没开口问句“你们是谁”,先被兜头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得偏过头去。
“你做老师的是同性恋,勾引学生,和男同学同居,这种脏事还有没有人管了?!你强奸男学生,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说完,平秋又挨了狠狠一个耳光,甚至当着所有同事员工的面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
第三十章
接连两个耳光扇得平秋耳鸣目眩,一时间跌倒在地无法起身。对面动手的中年男人叫骂间又是一掌,平秋下意识躲避,巴掌落在肩膀,但仍然打得他直接侧身翻去另一面,双手撑地,露出一张煞白的脸,半边脸颊肿得夸张。
距离靠近,原本只是看好戏的员工见状如梦初醒,惊慌地叫喊着保安,继而纷纷上前阻止那对闹事的夫妇。
众人挤成一团,平秋的头发应该是勾到了东西,拉扯时像在割他的头皮。平秋疼得瑟缩,被两位女同事拽着胳膊拉起身,右腿膝盖又痛得麻木,加上后背挨了一脚,他根本撑不直腰,只能偎在一位同事身边。望着脚下,他眼皮酸而沉,大概是先前对方挥巴掌时手指尖不小心擦过眼球。平秋把眼眨动好几下,勉强没让眼泪在这时候淌落。
混乱中,三四位保安自楼下吹哨赶来,怒喝着将那对夫妇隔去一边,平秋则被一些女同事扶去另一边的沙发。
平秋摇头拒绝了,努力挺着背,冲最近的保安解释情况:“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说我勾引男同学,和学生同居,这些都不是真的,是他们污蔑。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手,这里的同事都是人证,我想直接报警。”
“你说说看,我哪句话不是真的,”中年男人凶相毕露,大叫道,“我哪个字乱说?你敢不承认你……”
“站好!不许动!”
保安呵斥,声若洪钟。中年男人瞟他一眼,煞气稍收,又后退半步,拂开身边太太的阻拦,嘀咕一句“别动”,冲平秋继续道:“你一个同性恋,和男学生谈恋爱,现在又同居,这不是真的?你敢撒谎?”
“我说过,我没有勾引学生,没有和学生同居。”平秋强调,“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麽要诽谤我?”
“你不就是强词夺理……”
“干什麽!干什麽!退后!”
见中年男人激动时又有向前的架势,保安呵斥他靠后退,厉声警告他再敢上前,直接送他上派出所。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