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连最要紧的话都没说,哪来的到此为止。”徐修远嘴唇沾湿,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倒显出一点幼稚的孩子气。
平秋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但也确实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缠,因而道:“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我们的关系最近才刚开始,和他在一起,我不用去考虑自己和他相不相配的问题,这让我很舒服,至少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舒服,”平秋不躲不闪地对向徐修远的眼睛,没有任何迟疑,“我挺喜欢他的,也想和他往下发展。今天送你,是出于我们以前的朋友关系,我把你当弟弟,除这个关系以外,其他也没有了。”
“你会背着现男友,和你的前男友来开房?”徐修远低声笑起来,偏偏笑不及眼底,“你好大方。”
“如果他想知道,我会把事情原模原样地告诉他。”
“他叫什麽?”
“这和你无关。”
“看来他也很大方,就算你心里还有人,都愿意和你在一起。”彻底敛起笑意,徐修远面无表情道。
“我说了,我把你当弟弟,仅此而已,”平秋不甘示弱,“如果你要把我的好心当作是我余情未了,你大可以这样想,和我也没有关系了。”
“你忘得掉我?”
“总能忘得掉的。就算当年我那麽爱你哥哥,现在我不也把他放下了,”平秋平静道,“你也不会是例外的。”
言尽于此,平秋自认已经把话说明白,跟着站起身,拍拍打皱的衣角,又说:“这次应该不会跳电了。我真的该走了。”
擦肩而过时,徐修远似乎想伸手握住平秋的胳膊。平秋却一闪肩膀,低声说:“别碰我。”
徐修远的手顿在半空,直望着他这次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半晌才往后一靠,倚在桌边。胸口情绪在翻涌,他久久望着前方出神,跟着狠狠踹了一记床脚。
这一夜,恐怕两人都不得安睡。
天蒙蒙亮,平秋早早醒了,正洗漱时,发现凌晨时分徐修远发来一条短信。他本来已经准备左滑删除,但一看内容,踌躇片刻,还是去衣柜取了一件偏厚的旧毛衣,裤子和棉袜也各带一份,接着匆匆跑去便捷宾馆,正好碰见那位老阿公的孙子在门口伸胳膊锻炼。
他给徐修远回过短信,说自己把换洗的衣裤放在一楼前台,待会儿会有人给他送上门,至于衣裤也不用再归还。结尾,平秋好心加上一条:注意安全。
送完衣服,平秋心头大石终于落地。没有急着回家,他绕路过两条街去摊点买些早饭,一连迈过三家,有位面熟的中年妇人还冲他招呼道:“今天买那麽多,家里有客人啊?”
平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已经提满几大袋,他表情有些僵硬,怀疑是天气太冷,冻得无关麻木。他笑笑道:“是啊,买得比较多。我不要饺子了,给我拿一袋豆奶吧。”
可以说是满载而归,平秋有些苦恼,计划着这堆早饭恐怕得今天三餐才能解决。
上楼发现家门口坐着个刘晨晨,平秋停在楼边,仰头看她,惊讶道:“怎麽这个时候来找我?”
刘晨晨斜挎着小包随地而坐,屁股下面垫着张鞋盒。她正困得直打哈欠,口齿不清地说:“给你送东西啊,晚上我们单位团建,估计赶不过来。我同事一次性囤了特别多水果,有冬枣啊,脆柿啊,车厘子,反正多得多。我也买了一堆,分你一点。”
“这哪是一点啊,”平秋看眼她怀里抱的纸箱,“那麽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那不是还有你店里的妹妹,你们五张嘴还吃不完?”坐得腿麻,刘晨晨起身时还有些站不稳,“我都等你半天了,敲门不应,进去看看你不在家,我又关门出来了。你去哪儿了?”
“买早饭去了。”
“你是不是绕了东面那条路?”
“是啊,你看到了?”
“我就说,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在巷口那家小宾馆门口看到一个人,背影特别像你,我还不敢确定。你这麽一说,那肯定是了,”随平秋进门,刘晨晨将纸箱往鞋柜上一放,转头仔细看了看平秋,“你没事跑宾馆干嘛?而且黑眼圈那麽重,昨晚做贼去了?”
“没有,”平秋随口道,“送一个朋友去住房。”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
“不对,你的表情不对,”刘晨晨把住他的肩膀,眯着眼把他打量,语出惊人,“你这个表情就像是背地里私会情人被捉奸。说,到底是谁?”
“真没谁。”平秋好笑。
“我才不信,你这个反应反而说明是我猜对了,”刘晨晨绞尽脑汁来回猜想。骤然间,她灵光一闪,表情立刻一冷:“别告诉我,是你那个好弟弟。”
“……”平秋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才思敏捷。
“真的是他?!”刘晨晨气得一炸,“他不是吧,你们不是都分手了,他还来纠缠你?!他在哪儿,那家便捷宾馆是吧,你等着,我立马去找他。”
哪猜到她是这个反应,平秋忙把她一拉:“你要做什麽?”
“他来纠缠你啊是不是,还把你骗宾馆?他想干嘛,占你便宜啊?他要不要脸!”
“你别生气,他没把我怎麽样,我们就是聊了会儿天,其他什麽都没做。”
“你现在还护着他?”
“没有护着他,”平秋觑她,“倒是你,为什麽这麽生气,他哪里得罪你了吗?你们应该没有很熟啊。”
“我是说你啊!你到现在还没放下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是都分手了,八百年都没见过面了,你还管他干嘛,他给你钱啊?”刘晨晨恨得口不择言,“早知道你还喜欢他,我和陈小艺吃饱了撑的给你介绍对象!我是工作不忙啊还是吃多了盐咸的,走开!”
平秋来不及反应,刘晨晨已经生气暴走。玄关那麽窄点地方,她搡开平秋的肩膀就往外跑,楼道里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留下平秋一个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难以消化她那些气冲冲的恶言。
可当平秋才把那箱水果依次塞进冰箱,楼道里那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又响了。刘晨晨气势汹汹地杀到门口,瞪着平秋问:“你干嘛不来找我?”
“我以为你在生气。”平秋气弱。
“我生气,你不会解释?”刘晨晨烦得原地打转,“你干脆气死我算了。”
“不知道你为什麽生气,我也不知道应该解释啊,”平秋劝道,“你先进来吧,外面多冷啊。”
刘晨晨猛的一下坐进沙发,抱胸问道:“你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想知道什麽?”
“你床头那堆东西。”
“床头?”
“那堆安眠药,”刘晨晨喉头一哽,“……还有抽屉里那几张诊断单。你什麽时候生病的?”
“生病?”平秋愣住,“我没有生病。”
“你还想瞒着我?那几张诊断单,什麽焦虑症、抑郁症,你从来都没有说过。还有那些安眠药,你吃了多久了?你睡不着精神不好,干嘛不跟我说啊。”
“我不是……”
“要不是那天我喝醉了,睡在你家,你打算什麽时候告诉我?我看你永远都不会说,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话说着,刘晨晨又着急,“你旁边还放着那个人的照片!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你回来,我看你就不对劲,是他对不起你,是不是?结果他现在又来纠缠你!”
“所以你这段时间才常来找我,就是怕我想不开,还一直撮合我和别人?”平秋无奈笑笑,“既然那些单子你都看到了,怎麽不问我?”
“吓都吓死了,谁敢问你啊,万一把你刺激了,你一下子想不开怎麽办?”刘晨晨别扭道,“我知道你可能还放不下他,那换一个人,你也能转移注意力。”
“可是你既然都看到那几张诊断单,为什麽没有注意时间?”
“什麽时间?”
平秋起身走进房间,在床头抽屉里翻出压在底下的几张诊断单,他递给刘晨晨:“你看一下抬头,这是两年前的单子了。”
“……”刘晨晨一下子失掉声音。
“还有那些安眠药,我开始是有一些入睡困难,精神也不太好,所以我去看医生,偶尔吃一点。”
“那你的病呢,现在还有吗?还吃药吗?”
“不吃了,怕上瘾。至于你说的病,其实只是轻度焦虑,没有到严重的地步,”平秋诚实道,“我那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问题,所以立刻去看了医生。后来决定开店,也和这些有关。医生建议我找些事情来做,让自己忙起来,没有时间去钻牛角尖,时间久了,我也觉得自己健康很多。”
刘晨晨嘟囔:“那就是我多管闲事了?我还特意找陈小艺帮忙,她撮合你和程子农,我撮合你和华璋,原来就是我俩在自作多情……你放在抽屉里的照片呢,这你总不能说是我误会了吧?”
想起那些和徐修远的合照,平秋吐出口气:“都已经结束了,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的。”
“那你还去找他?”
“总要大家把话说开吧,不去面对,心里那个疙瘩才是真的解不开。”
“照你的意思,你确确实实不在乎他了?”刘晨晨有点担心,“我对你还是放心不下,周末吧,我陪你再去检查检查。不是说有些情绪病,平常都是看不出来的,万一连你自己都没发现,那怎麽办。”
“不用担心了,我现在很健康。”平秋笑笑。
“真的假的,你心里不舒服就一定要说出来,都可以和我说。”
“我保证。”
“……那最好了,我把你当朋友,你可别瞒着我,”刘晨晨皱眉,“说真的,我觉得你会生病,就是因为你太敏感了,像个青春期高中生,背地里撕被角咬枕头,还以为自己演电视剧呢。”
平秋自认理亏,对她的挖苦不做反驳。
不过话一说开,这些天压在心头的压力顿时消散,刘晨晨豁然开朗。她赶着时间在平秋这里蹭口早饭,跟着蹬蹬跑下楼,坐进车里刚发动引擎,瞥见筒子楼边的巷口有道身影,看着有些眼熟。但等她将头探出窗外往后看,那地方已经没了人。她自言自语两句,再一看时间,哀叫一声,赶忙发车。
而在楼上,平秋将那堆诊断单收拾整齐,塞进书桌旁的小书柜。整理到那堆被刘晨晨误会的照片,随手翻一翻,都是当年平秋和徐修远的合照。平秋承认,最开始,他确实需要依靠这些照片来寄托思念,但后来他有意不再多看,照片都塞在抽屉最里面,久而久之,竟然也忘了还有这堆旧物。
最后,平秋将照片都塞进一张布袋,拉紧封口,接着将布袋放进收纳盒,盖上盖子。
收到徐修远的回信是上午时分,平秋正在和许妙灵一起清点这周的进货单。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是两个字“谢谢”。平秋瞟过一眼,不打算回复,刚把手机放去一边,手机又是一振。
徐修远:我明白你的意思。昨晚来找你,我本身是想道歉,加上我遇到一些困难,心情不太好,所以没有顾及你的想法。
话只说到这儿,平秋以为他还有下文,但徐修远迟迟没有传来第二条。
大概是见平秋出神太久,许妙灵轻轻推他一下:“老板,你怎麽了?”
“没什麽,”平秋把手机塞进衣兜,“我们之前说到哪儿了?”
“什麽都没说呢,你一直在看手机。”许妙灵看他表情不对,也没有多问。
或许是有意想证实自己确实已经开始放弃徐修远,平秋渐渐学着投给他人更多的注意。比如,他不再拒绝华璋的几次邀请,偶尔也会主动提出见面。虽说两人喜好不太重合,但好在也没有多排斥。几次相处下来,华璋表面风趣幽默,私底下却还有些孩子脾气的幼稚,尤其他做事进退有度,平秋喜欢和他相处时的舒适。他们默契地不去提这段关系是否应该更进一步,只是以朋友自处,因而彼此自得。
这天,平秋早早答应华璋去他们艺培学校看学生演出,说是每学期的期末大戏,从剧本、演员到导演都是学生亲自操刀,质量谈不上多好,总是免费吧,就当打发时间。演出晚上六点准时开始,在这之前,他们还能去附近的饭铺吃个晚饭。因此,天还没暗,平秋已经让华璋接走。
陈小艺见了,唉声叹气的。被许妙灵搡一把,问她做什麽,陈小艺说:“早知道我就不帮他的忙了。”
“帮谁忙?”
“程子农啊,我本来以为他和老板认识那麽久了,他又喜欢老板,说不定被我撮合撮合,也能在一起呢。那以后等程子农出名了,我们不就能掌握第一手消息?”陈小艺撇嘴,“谁知道被人捷足先登。”
“你就是为了拿消息,才撮合他俩?”许妙灵吃笑,“看你那出息。”
“也不全是啊,我没那麽贪心。我也是担心老板,当时晨晨姐说得那麽严重,谁知道老板还是个痴情种呢……”
话没说完,陈小艺又被许妙灵搡了搡肩膀。她嘟囔一句干嘛,转头就见程子农大步走来,惊得她立刻噤声,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实话,告诉他,他想找的平秋早被另一位追求者接走,开的还是辆奔驰小跑。
来艺培中心确实是平秋头一回,可惜刘晨晨今晚不当班,早已经和其他女性朋友下班潇洒。
坐电梯上楼,华璋为平秋介绍,原来这整一栋楼都属于他们学校范围。除了第五层的宿舍,二层至四层是授课教室,话剧演出则在二层的大影厅。
他们在粉刷得五彩斑斓的设计楼层间穿梭,学生们也才吃完晚饭在休息,有些路过时会和华璋打招呼,发现他背后的平秋,还会好奇地多看两眼。
平秋一路看来墙上张贴的电影海报相框,影厅门口更是有一大面软面墙,钉的是历届学生的小组作品。其中,平秋一眼看到去年的“最佳影片”,海报中间靠下,学生还特意注明“感谢华璋老师”。
华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说:“学生找不到演员,我友情出演了一下。有机会放给你看?这部听说拍得很不错。”
“好啊。”平秋欣然答应。
他们进去得不算晚,但影厅已经挤满学生。平秋这才发现,原来华璋在这群学生堆里很受欢迎。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