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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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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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
  满朝文武色变:“羲和君……”
  君上雷霆暴怒:“墨熄!谁给你的胆子!”
  而墨熄则像是失去同伴的孤兽……不,远比那种失却更痛。像是雄鹰失去了羽翼,夸父刖去了双足,绘师渺去了双目。
  赤子挖去了丹心。
  那个天真的、正直的、悲伤的青年站在指责与私语间——
  他是贵胄间叛群的异类,而以顾茫为首的那些奴籍修士也注定无法接纳他。
  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大殿里,守着他的兄弟、他的爱人、他的神祇留下的最后的墟场。
  墨熄眼眶湿红,哽咽着,却还是无不坚定地说:“他不会叛的。”
  “……”
  “我愿拿性命替他起誓,为他担保。”
  “他一定还会回来……”
  其实这样的誓言,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说与君上听的,还是他给予自己最后的安慰。
  江夜雪叹息着重复道:“你已经信过他一次了。”
  “那一次,你几乎为了送了性命。你还要再信第二次,去探一个并不确定的真相么?”
  墨熄沉默须臾,说:“……当年在洞庭战舰上,我跟他说过一句话。”
  烛泪又淌落一串,流在莲花灯盏深处,静静地汇积成潭。
  “我说只要他能回头,什么都好。”墨熄闭了闭眼睛,双手交叠于眉骨前,低下头,轻声道,“只要他能回头,杀了我也好,性命、荣光……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用那一刀与我做了了断,又用百万修士的头颅告诉我,他选择了一条复仇的路。”
  “这些年,他杀了重华无数修士,多少人命丧他手,那些贵胄的子嗣牺牲了,他们的亲眷父母都会来咒骂我,来恨我——说我当年为厉鬼作保,说是我的兄弟害得重华多少村落夷为平地,多少黎民家破人亡……都说是我瞎了眼,是我蒙了心……一笔笔血债摆在我面前,我却还不敢去面对他,不愿去打与他对峙的仗。”
  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尽管因为骨子里的贵气与高傲而竭力隐忍着,可是声线是颤抖的。江夜雪听得出他喉咙里的哽咽,像是一坛八年未曾启封的酒,浸得喉咙声带都涩不成音。
  墨熄缓然睁开双眸,沙哑地自嘲,道:“他们骂的从来就没有错。”
  “这么多年我知道他欠了重华数以万计的性命,我走过战火烧过的村镇,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修士,豺狼掏食的肚肠,我看到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没有了儿子的老翁,坐在父母躯骸边痛哭的孩子。”墨熄食指痛苦地揉掐着眉宇,这些话那么多年他能与谁说?
  他冷着,他绷着,他支撑着。
  旁人尚有妻儿爹娘,他有什么?连一生唯一的光与热都成了他的黑暗。
  他还剩下什么呢……
  直到今天,直到孤注一掷想换取一个并不确定的希望时,墨熄才终于能把这些话与江夜雪说出些许。
  他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声音嘶哑得已经难辨原本的音调。
  “我看到过被活活撕开的副将的骸骨,看到过可以填河的死人——是我护着的人犯下的。”墨熄怆然阖眸道,“他带着燎国的修士做下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好像所有枉死的魂灵都围聚在他身边,向他唾骂,向他诅咒,向他哀嚎向他求救索命尖叫掏心挖血——你的顾茫、你的灯塔、你这辈子曾经最仰慕最珍惜的人杀了我们!
  羲和君……羲和君……
  四代忠良,将门虎子……重华的守护之神……你救救我们啊……你保护我们……求求你换我们一个公道,求求你把那个满手血腥罪无可赦的魔头送上绞架求求你杀了他!!!
  求求你为你的山河洗去恨血。
  求求你……
  求求你还我们一个正清公道……
  你为什么不下手?
  你为什么不去与他针锋相对杀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不斩钉截铁地披挂上阵要他性命?你还信他吗?你还爱他吗……
  你还那么执迷不悟,指望着厉鬼回头指望他自己幡然醒悟指望他回到昨日吗!
  你也是叛徒……
  懦夫……叛徒!!懦夫!叛徒!!
  墨熄把脸庞深埋,手捂在耳侧,这些声音紧随着他八年,无时无刻不在撕咬他折磨他鞭笞他——是!他曾恨不得顾茫能死!
  想到失去了爹娘的孩子在他怀里哀哭着,小猫儿似的抽噎,最后仍是魔气上漫,死于燎国黑魔之疫毒。
  想到鹤发鸡皮的老翁拄着拐杖在残阳如血的寥破村庄里老泪浑浊失了心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再也回不来家的孩子的名字……
  他怎么能不希望顾茫伏诛,怎么不希望打过这些残酷战役的将领被杀死?!
  是以在顾茫落网之际他曾选择了不置一词,将此人交由重华、交由君上依律处置。可是……
  交叠的纤长眼睫似乎便在这一刻湿润了。
  可是但他真的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发现原来那颗早该被淬炼成铁石的心,还是肉长的。
  他是有私的。
  他为他的私而耻辱,为他的私而感到日夜难寐心血不宁,他看到怀里的孩子睁开血红的眼睛诅咒他唾骂他,他看到老翁转头化作青面獠牙的脸喝问他怒斥他。
  叛徒!!
  叛徒……
  江夜雪望着眼前的人,终究是忍不住,轻声道:“……墨兄……”
  墨熄没应声,他静静地停顿一会儿,唇角泛起了一个几乎是悲伤极了的笑痕。
  “如果载史玉简能让我知道当年的真相,如果我真的能发现他是有隐衷的——”他抬起眼睫,目光湿润地望着江夜雪,“哪怕死了,我也会是开心的。”
  “……”
  “至少这一生,我没有护错人,没有看错人。我也……我们也……”镇定和冷静终究是在言辞里又趋破碎,墨熄蓦地合眸,喉结滚动,没有再说下去。
  我们也终于不再是叛徒与懦夫。
  这八年来的血海浸淫,也终能到一个尽头。


第115章 炼开始
  一卷残破的玉简摊在小几上; 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好像一个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倒在冰天雪地里; 等着有谁能听到他弥留之际唇角漏出的最后一缕真相。
  江夜雪道:“羲和君,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你要认真想清楚了。载史玉简不比上古神镜,到底只是一件俗物。所以如果你硬要窥其内容; 那么它的残破; 会需要你的血肉灵力来填补。”
  “或者你可以选择等。君上也未必就能在一月之内发现载史玉简被你盗走,这样你也不用冒险; 一切都可以更稳妥些。”
  墨熄没吭声,烟云般的浓深睫毛垂遮着,遮去他眸底流淌着的光影。
  八年前,他眼见顾茫堕入风月声色; 他就想着要等。
  等顾茫重新振作,等时光慢慢把伤口抚平……可是他等来了什么?
  岁月不能够让倾颓的栋梁重新立起,只会让曾经的雕栏玉砌都化作断壁残垣。
  “我已经让他等得太久了。”墨熄说。
  “……”
  “清旭; 开始吧。”
  羲和府外。
  周鹤一手按着腰间的猎鹰; 一手负在身后。顾茫被司术台的几个侍从羁着,站在周鹤旁边。周鹤的目光扫过惴惴不安的羲和府众人,扫过满头冒汗的李管家,扫过面目阴森的慕容怜; 唇角研开一个冷冰冰的淡笑。
  “不劳诸位相送; 周某告辞。”
  说罢就要带着顾茫离去。
  也是,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墨熄并没消息,而君上的御诏又确实掌握在周鹤手里,白纸黑字地写着试炼顾茫的第一机构就是周鹤的司术台。
  哪怕是慕容怜想要向他人,那也一样没有余地。
  眼见着顾茫就要被周鹤带走,强烈的求生之欲让李管家嚷了出来:“周周周长老!您看您要不要再留下来喝杯茶?羲和府有蓬莱仙岛三十年母株的瑶池飞叶,还是当年先君当作敕封礼之一赏赐给我家主上的!”
  李管家有这一搏,并非毫无缘由。
  周鹤乃是个好茶之人,据说是因为平日里司术台的事务太过血腥,物极必反,周鹤除了挖人脑浆之外最爱干的事情居然是品茗。拍卖行每年只要有上品茶叶进拍,周家必然会派人过去竞锤,这是整个重华都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周鹤听到瑶池飞叶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
  李管家立马趁热打铁,狗腿道:“这茶封了十余年了,寻常客人我们都不拿出来招待,唯独周长老这样的内行人,那才配喝啊!”
  “……”周鹤的手摩挲着猎鹰的刀柄,似乎在挖脑浆的快乐与品茶的快乐中天人交战,但最后仍是变态击败了正常,周鹤抿了一下唇,下颌一扬,示意随扈,“不必了。把人带走。”
  “是!”
  随扈押着顾茫就要塞进司术台的马车,李管家看上去简直像是看家护院不利屋内遭了窃贼生怕主人责罚的狗子,扶着门框都快要昏厥了。可就在这时,慕容怜忽然开口了:“等等。”
  周鹤眯起眼睛:“……望舒君,御诏都给你看过了,你还有什么指教?”
  慕容怜用力啜了口烟道:“人你带走可以。但是话说清楚了,你不能玩得太过分。我这里还等着用这个试炼体,你要把他用死用残了,以至于我的试炼没法做……”
  他眯起眼睛,拿烟枪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周鹤的脸颊,森然道:“那你怜哥就会很生气,你怜哥一生气,接下来你在重华可就不会活得那么痛快了。”
  周鹤冷笑道:“慕容怜你要不要脸,你比我就大三个月。你哪里来的面子称自己为哥。”
  慕容怜的回应是又抽了一大口浮生若梦,而后笑吟吟地呼在了周鹤脸上:“哥哥我就喜欢了,不服让你娘把你塞回去重生一次啊,你要早我三个月,我也管你叫哥。”
  “你——!”
  “哎哎哎,等一等。”慕容怜忽然竖起根手指摇了摇道,“先别你啊我啊,你怜哥我刚刚忽然又想到个好法子。”
  “……”
  “你看要不咱俩这样。”慕容怜一边咬着烟嘴,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到马车前,“反正君上的御诏是给你了,我自然也不可能拦着你。人,你先带走,明儿我来取,毕竟我那里的黑魔线索也急着需要尝试呢,你一晚上够宽裕了吧?”
  “不够。”
  慕容怜倏地眯缝起眸子。他那双桃花眼原本应当生的风情万种柔情万丈,可偏偏眼瞳微上浮,是个三白眼,不免就自带些阴狠凶相:“小宝贝,你不要以为捏着一卷御诏就可以肆无忌惮。你今后还是要在重华混下去的。”
  周鹤转过淡琉璃色的眼珠:“望舒君听过哪个试炼只需一晚?”
  慕容怜盯着这人看,他手里擎的那一管水烟枪简直成了他心情的照影,正愠怒地冒着青烟。最后慕容怜道:“……行。你不给个时限也成。但我最起码要确保,这个人还有条活命能等着给我用。”
  周鹤问:“你要怎么确保?”
  慕容怜不答,他上前,不客气地一把揪住顾茫浴袍的衣襟,把人扯过来,懒洋洋地斜睨过眼睛,回眸对周鹤道:“我要留个追踪印记。”
  他说罢,将自己左手戴着的一枚指环松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施了个法术,而后套在了顾茫的拇指上。
  那指环嵌着一枚蓝光流淌的宝石,看不出质地,但顾茫戴上之后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感,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
  “跟之前火球在你身上留的追踪法咒差不多。”慕容怜抓着顾茫的手端详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我施了法,没人可以将它随意摘落。这样你是死是活,我心里多少有个数。”
  这话与其说像是给顾茫听的,不如说像是给周鹤听的。
  他做完这些,甚是厌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这群弟弟都可以滚了。”
  顾茫低头盯着自己左手拇指上戴着的这一枚宝蓝色扳指,眉心间流淌的怔忡愈来愈深,他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慕容怜,却见慕容怜已经背过身去提着杆水烟枪又开始狠命吸啜,吞云吐雾。
  顾茫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尚且缺失的记忆里一定有一段是和这枚指环有关的,这段记忆自己并不知道,慕容怜却好像很清楚……
  但以他对慕容怜的了解,他并不指望慕容怜会松口告诉他。
  只是摩挲着这枚蓝宝石指环时,那种熟稔的感觉却不可自制地涌上心头。顾茫甚至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觉得这枚指环原本就应该是自己的,天生就应该和自己待在一处。
  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与它相关的那部分回忆,究竟是什么呢?
  周鹤走了之后,慕容怜又站在原地望着星夜,慢慢地抽完了一整管浮生若梦。吸食完这种强烈的迷幻药后,他整张脸便犹似浸在春水里,眉目之间尽含着一种飘飘欲仙的舒爽感,只是这种舒爽感下面似乎压着某种极度扭曲的情绪。
  烟霭一呼,那种情绪才蓦地被吹散,逐渐地淡却……
  “李微。”
  “啊,望舒君有何吩咐。”
  背对着府衙灯笼,面朝着无尽黑夜的慕容怜兀自站了会儿,挽着发髻的木簪子和他融嵌金丝满目浮华的衣袍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半晌,慕容怜偏过脸来,眼神间充斥着阴暗。
  “墨熄死了吗?”
  “……啥?”
  “足足一个时辰找不到人,是他死了还是你们羲和府的都是一群蝼蚁!”
  李微忙替主上和羲和府委委屈屈的仆佣们说话:“这个……望舒君,话不能这么说啊,方才等的时候您也都瞧见了。传音蝶放了都快百来只了,没一只能找到主上的人影,而且主上又是军政署要员,他如果在署里,传音蝶也穿不过结界,咱们也不可能进王宫找他……”
  这话说的也没错,但慕容怜的脸色却无半分好转。
  他咬着烟枪转身,踱过来。
  “整个帝都,传音灵物无法随意抵达的地方,除了王城,还有哪里。”
  “?”李微怔了一下,“望舒君不知道吗?”
  “本王为何要知道这种无用之事!本王平日里需要给什么人传递讯息吗?”慕容怜怒道,“说!”
  “哦哦哦,是是是。”李微道,“除了王城之外,传音灵物无法随意抵达的有阴牢、姜宅、慕容楚衣的炼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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