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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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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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顾帅啊。”国师道,“你知道花国主叛出重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
  顾茫被那双幽寒狭长的眼睛盯着,竟生出种被毒蛇啮咬的痛感来。只见得那国师微笑着,黑眼睛底下却全无笑意——
  “花国主可是找了几个自己的贴身死侍,让他们把他绑起来,花了三天三夜,将他一身重华的法咒与尽数剖开驱散……又在胸腔血管内注入了黑魔之息。以示他这一生,与重华也好、与他的‘恩师’沉棠也罢,就此恩断义绝。”
  他每说一个字,眼里的凶光与残酷就多上一分。
  到了最后,那张黄金假面都像是要被他那昭彰的恶给熔穿了,几乎能看到假面后头那张穷凶极恶的脸。
  国师森森然微笑道:“顾帅,你既愿跟随花国主的脚步,那么该献上的投名状到底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
  最后,顾茫被押解到了燎国的淬魂室。
  那是与重华司术台非常相似的地方,也是一模一样的玄冰寒室,一模一样的月白长衫,甚至连装载法器蛊虫匕首纱布的托盘都如出一辙。
  审讯与重淬同时进行,持续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中,他的后背皮肉沿着脊柱被整个划开,吞吃灵力的蛊虫被放进伤口深处,千万根傀儡线沿着肌肉血管扩散,将施展重华法咒的灵流经络一一挑断,错乱,将他的肺腑搅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
  而那个国师,始终坐在淬魂室的玫瑰紫檀椅上,翘着腿,双手交叠于膝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在他痛苦,在他哀嚎,在他生不如死口角流涎血肉模糊肝肠寸断之际,温柔地询问他:“顾帅。你后不后悔?”
  “从白到黑,从黑到白,都是一样的不容易,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身上注满了黑魔灵流……九州二十七国,也就只有燎国可以收留你了。”
  “你对重华的恨,真的有那么深吗?”
  顾茫浑身都被自己的鲜血浸满了,但这并不算什么,他所受最痛的还是那犹如螃蟹八爪从他后背深插入他血肉的傀儡丝。
  那千丝万缕的钢丝线里,一定有是淬炼了吐真之能的。他一撒谎,那遍布全身的钢线便竖起尖刺,亿万根小刺瞬间在他血肉炸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碎!!
  顾茫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血、泪、汗……什么都有。
  他听到燎国的国师在不无蛊惑地问:你真的恨他们吗?
  恨到不惜与他们戈矛相向,恨到不惜与他们一生为敌。
  顾茫喉管都在阵阵痉挛几欲呕吐,他垂着头,几乎是发出哽咽的笑,他说,是……是啊,我恨极了,恨得太深……
  钢刺根根如骨,浑身抖若筛糠。
  重华的神坛猛兽,却还是能死咬着口,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透。还能忍着身心的剧痛,嘴唇颤抖地吐出零碎不堪的字来。
  是。
  我恨。
  我不后悔。
  我顾茫从此与重华恩端义绝,我顾茫……叛入燎国,效忠燎国,为报血仇,甘受重淬,堕入魔道,永志不悔。
  永志……不悔……
  浑浊的血泪流下了,纵横满脸,他被折磨到疯癫,蓬头垢面,犹如厉鬼,悲怆地狂笑着。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守住牙关的,只是每到撑不住的时候,他都会竭力地去回想那过去的一桩桩一幕幕。
  他想到君上在黄金台上对他说,顾帅,请你相信孤,孤这一生,从未,也绝不会将你们看作草芥走狗,奴籍贱躯。
  他想到陆展星对他说,茫儿,你往下走吧,你的任何一个选择,你陆哥都会替你高兴。
  他想到墨熄……
  墨熄。
  想到这个名字便是一阵锥心的痛。
  他记得初见墨熄时吹过的夏日清风,记得墨熄侧过脸时清澈的眼眸,记得墨熄第一次朝他展露的微笑和最后分别时悲伤的眼神。
  十余年了。
  他不是没有心动过,他不是没有过冲动想要孤注一掷地答应墨熄的请求,相信他们真的可以越过鸿沟拥有一生一世。
  可是……
  他们到底还是争不过天,斗不过命。
  他的公主殿下,他的小师弟,知道他叛国后,会是怎样的神情呢?应当会恨他吧。
  要是恨他,那就好了。
  别再那么冲动,千万别傻乎乎地,跟满朝文武对着干,愿意替他作保什么的……千万不要这么做……
  墨熄。
  对不起。你的师兄,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从前说的每一句爱你,每一个愿意,都是真的。
  今后说的每一句恨你,每一次讽嘲,都是假的。
  你也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师兄叛国时,你不在我身边,没能劝到我最后一次而固执地钻牛角尖,而感到后悔。
  因为……
  顾茫的眼泪顺着脸庞不住地无声滚落,和着汗与血,纵横在那张支离破碎,几无人样的脸上。
  因为设法调开你去边境,拖延你回国的人根本不是君上……
  提出那个建议的人,其实是我!
  是我……
  是我软弱了,我不敢让你看着我走,我不敢再听你一句劝,再看一遍你伤心的眼神。我怕你看着我,我就走不了了。
  对不起,我必须远行,我一定要走——对不起,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重华,选择了我的兄弟们,选择了这一条路,而割舍下了你。
  对不起……
  又有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一路淌入他的眼眶里,故人那清俊的侧脸顺着他的泪水蓦然滑落,墨熄消失了。他在一片模糊的猩红中看到凤鸣山的烈火与兵败。看到山河涂肝脑。看到那些曾与他围炉而坐,与他雪夜饮酒,与他共同进退与他谈过柴米油盐,江山意气的人,都在冥河对岸回望着他。
  顾茫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幻觉,好像自己正浸沐在这茫茫冥河里,亟欲泅渡过去,亟欲抓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手——
  等等我。
  等等我,我来了,我带你们回家,我接你们回去。
  可就在这时,一阵擢筋剜骨的剧痛猛地袭来,贴合着他脊柱白骨的魔爪钩吸饱了他身上所有的重华术法灵流,从他皮肉翻开、裸露在外的白骨上猛地后抽——!!!
  “啊……!!”
  七万的袍泽,清白的魂灵,期许的未来。
  就在这一狠戾至极的撕扯中化归了虚无……黑魔灵力则混合着狼妖之血汩汩地注入他体内。
  他眼前那些灿笑着的袍泽兄弟们的脸在一片猩红里渐行渐远……
  顾茫哽咽了。
  他知道,从此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再也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他们中间。
  “啧啧……”国师适时地捏起了他的脸,伸出拇指摩挲着那张血泪斑驳的、污脏的脸,轻声道,“顾帅。你心痛了吗?遗憾你那光明正大的母国的术法被就此剥离?”
  顾茫痉挛着,哆嗦着,他的肉体并不坚强,他其实是很怕疼的,也很怕苦,怕到指甲边缘生了倒刺都不想拔,生了病连药也不愿喝。
  但是柔软的身体并不一定就装载着同样柔软的魂灵,顾茫抬起眼来,双目赤红的,喑哑道:“不。”
  “……”国师颇为意外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却没从那双黑眸中看出任何的动摇与欺骗来。
  顾茫柔软的唇瓣颤抖着,他虚弱地,却固执地低声道:“我不后悔,我想要报仇……”声泪俱下,他蓦地垂下脸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哀嚎着,“报仇!!!”
  国师的神情终于有些动摇了。
  他松开了捏着顾茫下巴的手,慢慢地抬在旁边,屈了一下:“来人。”
  旁边的侍从看到国师的指令,立刻道:“听候国师差遣!”
  国师道:“把燎国的黑魔法咒——都烙刻到他的骨上。”
  “是!”
  他吩咐完这句话后,抬起手来,犹如某种地位的认可般,将那双沾着鲜血的手覆在顾茫的发顶,摩挲着。
  “顾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国师的深褐色瞳仁里有令人琢磨不透的光影在流淌,“这意味着,你这一生,哪怕失去记忆、哪怕打碎筋骨、哪怕剜目割舌,只要你浑身上下哪怕还有一根骨头在,你就会被黑魔法咒所左右。永远无法摆脱。”
  “你能用的、你会用的,刻进骨子里的,将永远是我们这受世人唾弃的肮脏法术,你永远也忘不掉。”
  他说完,咧开白齿犬牙,森森一笑。
  “恭喜你,顾帅。你是我燎国的人了。”
  ……
  视野变幻,梦醒交错。
  那张覆盖着黄金假面的面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周鹤颦着眉的脸。周鹤用猎鹰的刀尖挑起顾茫的下巴:“你在想什么?”
  顾茫没吭声。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究竟算不算是个还能交代的过去的将军,但是,至少后来,他都一直在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密探。
  尽管记忆分崩离析,他自己也有很多困惑不能解的地方。
  但他一直都死守住了他的秘密。
  无论是对燎国,对陆展星,还是对墨熄。他都守住了自己绝不该提的真话。
  这样看来,他这密探至少目前而言,当的并不算那么失败。
  周鹤大抵是被他的沉默触怒了,有些阴森地说道:“我倒要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法咒光阵亮起,四面窜出飞锁,将顾茫四肢与脖颈尽数扣住。
  周鹤吩咐左右道:“开始吧。”


第124章 夫亦有私
  只要有邦国; 便会有黑暗。
  而一个邦国的秘术台,永远是那个国家最肮脏、最血腥、最见不得光明的地方之一。无论是燎国还是重华都是一样的。
  周鹤坐在铺着银狐裘软垫的玫瑰圈椅中; 翘着长腿,侧脸支颐,望着眼前的景象。
  黑魔试炼非常残酷,但也很快。
  从他下令开始; 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试炼已经进行了两轮。顾茫被锁链绑缚着吊起,由于术法需要; 周鹤并没有给他使用任何麻沸镇定的药草,也就是说每一刀的穿刺,每一只蛊虫的啮咬,顾茫都是能感觉到的。
  纱布横勒在口中垫着柔软的舌头; 已经被血浸湿。从旁的小修士取下来一块,捏着顾茫已经昏迷过去的脸庞,再换上新的。顾茫对此毫无反应; 他秀长的脖颈无力地垂落; 那张脸已经比冰面还苍白,就连嘴唇都完全失去了血色。
  周鹤问:“灵流如何。”
  “非常虚弱。”
  “心脉呢?”
  “极度紊乱。”
  “……”试炼中有三大标尺。灵流、心脉、精神力。如果不是怀着“把这个试炼体搞死也无所谓”的心态,这是三个必须要时刻盯梢的关键。
  周鹤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顾茫那张惨淡无人色的脸; 指甲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圈椅扶手。
  除了君上的试炼交代之外; 他还有……那个人的嘱咐需要完成……
  但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顾茫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没有谁可以在灵流和心脉都濒至临界时继续被折腾下去。
  他会崩溃的。
  周鹤蹙起眉头; 咬着下唇闭着眼睛暗自焦虑,捏着圈椅的指节慢慢松开,有些烦闷地吐了口气,几乎是放弃地问:
  “精神力如何?”
  负责监守着顾茫状态的修士指尖抬起,覆在顾茫早已被冷汗湿透的前额,一探之下蓦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又探了一次。
  “……”
  周鹤不耐烦道:“怎样。”
  “回、回长老。”小弟子转过头磕磕巴巴地说,“顾……咳,试、试炼体的精神力仍很强大,神智并无崩垮迹象!”
  周鹤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他接手司术台那么久了,别说熬到第二轮试炼了,能在第一轮中期还意志不崩的人已是凤毛麟角,那还得是身板特别结实,耐磨耐操的那种人。可顾茫的身体状况明明并不好,燎国的重淬在他身上留下了种种旧伤,落梅别苑三年更是将他摧折得清瘦羸弱,如今他的心脉和灵流都撑到了极限。
  他怎么还能……
  周鹤倏忽起身,大步走到顾茫身前,催动法术抬手去探那冰凉的额头。
  一触之下,更是心惊!
  ……
  顾茫的意志完全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如果撇开这具血迹斑驳的身躯不看,周鹤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已经被黑魔试炼摧残到昏迷的人的精神力。那好像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坚定,太执着,也太强大了。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长老,接下来怎么办?试炼体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但是按精神力来看,或许还能……”
  周鹤打断了弟子的询问,他盯着顾茫的脸,心里陡生一阵强烈的不安。
  由于私交关系,除了完成君上的黑魔试炼之外,他还另外秘密地接了一个挚友的嘱托——
  他需得错乱顾茫的记忆。
  虽然他并不知道顾茫的记忆有什么值得打乱的,本来就已经是个失忆的人了,脑子也不好使,但既然“那个人”开了口,他一定会买对方的面子,会照着做。
  只是他原本以为待试炼完成之后,趁着顾茫神智崩溃至极再行此举会更为方便。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并不会像他预料的那般顺利。
  周鹤思忖片刻道:“你们先退下吧。”
  “是!”
  左右退下了,周鹤上前,抬起猎鹰,指节将它一寸一寸地擦亮。
  刺刀近前,冰冷的刀面贴上顾茫同样冰冷的脸颊。神武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人躯体里装载的强韧魂魄,嗜血良多的“猎鹰”不由地在周鹤掌中兴奋地发起抖来。
  周鹤俯身,嘴唇贴在顾茫耳侧,对那个昏迷中的男人喃喃低语:“顾帅,我经手了千场试炼,将无数铁骨硬汉捏成了一滩泥水——唯独你是个例外。说句实话,周某人很佩服你。”
  猎鹰的光芒闪动,慢慢变得刺眼耀目。
  周鹤道:“只可惜,我受人之托,必须乱你心智。”
  “……”
  “抱歉了。”
  他手一捻,猎鹰在他掌中化作数道透明的锁链,那些锁链只有柳枝粗细,在他手指间犹如小蛇般摆动着,悬停在顾茫的头脑旁侧。
  “猎鹰。”周鹤低声命令道,“乱魄!”
  最后几个字从薄唇间飘落,猎鹰像等待已久的捕猎者终于等到了主人的令下,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紧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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